第十七章
嘉荣走在凡间的大路上,她已经在此待了七八个月了,才堪堪弄明白人间的规则。
来之前她还上了一趟天宫,在三重天打探了一番凡间之事,薇蘅嘱咐她切忌在此使用法术干预凡人命格,她便将阿香封印在了大吴国城外的一方湖底,还对自己下了禁制——动一分法力,便受一分痛楚。
这多半年的日子,她着实受了不少白眼,自己不懂凡间礼制规矩,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一切都要靠自己挣来。
不过还好,青丘的玉石能换得不少银钱。
她今日第一天来到皇城,凡间所谓的天子脚下,据说这皇城里住着真龙天子,她就是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然而在自己住的院子隔壁见到的一幕,她觉得,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这处院子偏僻,经年未有人住,她便买了下来,忍着痛施了法术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青葱翠意,看得人心情舒爽。
而此时她听见隔壁的响动,便收不住好奇心,踩上院墙边的柳树看了过去,这一瞧不要紧,竟是一群壮汉绑了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嘉荣不知道这算不算扰了凡人的命格,但她觉得,哪怕是凡人,见此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跳进院子的时候,贼人们还是一愣,惊奇于哪里来的野丫头。
待众人攻向她的时候,她正欲召唤阿香,才记起自己把它封印了,只得随手夺下了一人的武器,然后便耍起了威风凛凛的大刀。
她没伤害过生灵,便也不会杀了他们,只是伤到他们不能动弹便是。
那个被绑的小丫头被堵着嘴巴,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嘉荣一眼便喜欢上了那双同自己很像的眼睛。
嘉荣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即探向小姑娘的脸,拂过她的那双眼。
“姐姐为什么看着我?”孩童稚嫩清脆的童音,悦耳动听。
“你叫什么名字?”嘉荣难得温柔的语气,要知道她从来对青丘的崽子们惯是霸道的。
“我叫绛阳。”她将手揽在嘉荣脖子上。
那时嘉荣便知道,就是‘她’了,她们曾那么亲近,她熟知‘她’如同知己。
“那好绛阳,跟姐姐走吧。”她抱着小姑娘飞身踏过院墙,来到了隔壁。
“哇,姐姐是话本上的武林高手吗?可以飞檐走壁。”
“嗯?大概是吧。”嘉荣笑了笑。
新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厚厚的落在院子里的青松之上,青丘不见霜雪,嘉荣倒是对此景很是欣喜。
“姐姐,已值冬季,为何你的院中还有翠绿的草叶呀。”
这个……
嘉荣没见过冬季,自是不知。
“啊,这是假的,姐姐做的绒花罢了。”
而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了,嘉荣坐在门边,看着小绛阳在台阶下堆雪球。
她可以经岁不食,可小姑娘不行。
所以,每日她都领着小姑娘去巷口买饭食,还会打包回去,扔给隔壁那群被自己打残的人。
若是有谁恢复的能活动了,她便将人再打一顿,打到不能动弹。
就这么又过了五日,嘉荣等来了接绛阳回去的人。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受惊了,末将即刻接公主回宫。”不小的院子,占满了士兵,踏的院子内的雪都污了。
打头的将领想要将嘉荣一并拿下,却被喝止。
“你们住手,是姐姐救了我,姐姐是我的恩人。”绛阳展臂揽在嘉荣的身前。
嘉荣笑着摸了摸眼前的小小身躯。
“绛阳不要担心,姐姐随你进宫。”
嘉荣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所谓的真龙天子,却很是失望。
但她知道了绛阳贵为公主,有疼爱的父皇兄长,从来生活的无忧无虑,心中莫名的替她开心。
她选择了留在新京,陪伴绛阳成长,却拒绝了留在宫里,因为那会让她想到九重天的日子。
她想开一家打铁铺子,但又觉得没人会在一家只有女人的店铺买铁器,便转身开了一家打金银饰的小铺子,闲来在后院锻造淬炼,成品拿出去卖。
绛阳还是会偶尔来家里找自己,住上几日,那跳脱的性子,像是山林里的兔子。
“姐姐,这个铃铛为什么不会响?”
“它啊,会响的。”
“那姐姐,绛阳想听。”
“嗯?它不可以随便响的,要有用处的时候才会响。”
“好吧,这个铃铛有名字吗?”
“它,叫醒陀。”嘉荣笑笑。
绛阳十一岁的时候,皇帝过世,她的兄长继位。
她进宫陪伴了绛阳半月有余,那时,她已经是京内小有名气的金饰铺子的老板。
那一年的冬天,又下了大雪,绛阳在院子里赏雪,她将煮好的茶炉端上,那个跳脱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学会了规矩,笑的含蓄又内敛。
“姐姐,你的铃铛是不是根本不会响啊。”
嘉荣只是笑笑,每一年,小姑娘都会问上一问。
绛阳十五岁的时候,边关起了战乱。
那一年的生辰,没有了大肆庆贺,嘉荣便亲手用青丘之玉,雕刻了一只同醒陀一模一样的铃铛送给了她,而这只铃铛,会响,落在裙摆之上,端的清脆活泼。
同一年,皇帝为绛阳选中了一位驸马,当朝大将军之子,只是少年壮志,随父亲去了边关。
嘉荣看到了绛阳眼中的思慕,哪怕在自己身边,也带着抹不去的愁绪。
少年将军归来的时候,大军在城门外,皇帝亲临,迎接。
绛阳就站在她皇兄的身后,崇拜的看着那高头大马上的少年,而嘉荣,也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看着他们。
绛阳十七岁的时候,同她的良人喜结连理,那日,嘉荣也在,她前夜进了宫,陪在绛阳身边。
次日,她为绛阳梳了发髻,这一身的金饰,都是自己亲手打造,为了送她出嫁。
她跟随着轿辇,送了她的小丫头,进了夫家的门。
夫妻和睦,婆媳亲昵,第二年,还生下了一个胖小子。
只是,小丫头再也不能经常来自己的院子玩了,换成了自己去看她。
她还是每年都要问上一问,究竟,能不能听上醒陀响一响。
后来
嘉荣要离开了,她不变的容颜,惹来第一句询问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她打点好院落,关了铺子,去见了绛阳,而后留下一封信,便走了。
绛阳站在门边,这新京又下了大雪,拿着那封信,她没有悲伤,只是很想念。
伸手接过一片雪花,霎时融化。
“殿下,进屋吧,莫冻着身子。”
压裙的铃铛清脆的一响,在这白皑皑的寂静天地,空灵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