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内部竞争
19世纪,工业高速发展和对外殖民给欧洲大陆带来了大量财富,城市新贵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但想要让钱越变越多,那就不可能这么放着,需要寻找投资目标。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早期,国债还没出现,金本位受限于黄金产量,通胀非常稳定,那就是没通胀。
在低通胀甚至偶然通缩的前提下,值得投资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除了基础设施建设的信托基金、政府债券、各类企业融资、房产出租外,只有投身进各类副业捞外块。股票、黄金就是一潭死水,奢侈品牌才刚起步,远不如放进银行吃利息。
但因为经济中的不确定性,投资回报率波动极大,再加上法律和科技的不健全,一些融资和信托基金存在大量漏洞,很容易出现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情况。
这样的背景下,使得许多人热衷于购买比如葡萄酒和珠宝之类的硬通货,至少能做到不亏钱。
而相比这些东西,艺术品的特殊气质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管是19世纪的法国巴黎,还是21世纪的美国,艺术品市场都显得格外脆弱。其最主要最根本的问题在于,艺术品没法提供除了艺术本身之外的任何好处。
说白了就是拿着没用。
这一点比起“低流通性”、“低透明度”、“高交易成本”和“无法做到标准化的鉴定估值”,更让投资者望而却步。
即使19世纪对艺术品的追求达到了狂热的地步,即使人人都愿意进入拍卖行看看有没有自己支付的起又心仪的作品,但真正能卖上高价的东西屈指可数。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买下它的人在认为它不会贬值后又确实足够喜欢它,而不喜欢的则不会过于浪费自己的金钱。
其实就算到了现代,艺术品是否值得投资都受到广泛争议。或许靠着复杂的数据模型可以支撑“艺术品能成为有效投资”的观点,但仍然无法避免“无法用类似股价走势图来衡量艺术品审美意义上的无形属性”这一缺点。
但这和卡维无关。
他不了解历史,也不懂艺术,但却明白艺术品的升值空间。
有了这层逻辑关系,卡维考虑银行那不足3%的利息,艺术品的长期收益必然胜出。再加上大量购买其他物品也能澹化他对东方藏品的执着,何乐而不为呢。
卡维两眼看着拍卖桌上的二号拍品[莫扎特两首小步舞曲的手稿],举起了手:“600法郎。”【1】
“左手边这位先生,继续出价600法郎!”贝尔纳在见到玉女笔托被卡维用近乎两倍估价的金额收入囊中后,意识到今天会是个好日子,“还有没有要出价的?”
两位皇后很惊讶,为什么卡维会执着于一个死人的手稿,即使对方是当时的天才音乐家,但留存下的音乐才最重要。
“他是奥地利人,皇后陛下。”卡维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见到它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将它送回奥地利。”
“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600法郎显然已经到了全场的临界线,没人愿意出大价钱买下这么一张发黄的乐谱。随着贝尔纳的落槌,这张手稿也落入卡维的手中。
紧接着的第三件[清朝士兵衣装武器配饰]和第四件[小铜龙],也都被卡维以两个500法郎买下。
直到第五件[梅森瓷茶杯碟],终于被坐在一旁的尹丽莎白以1000法郎拿下:“我对这家的瓷器毫无抵抗力,就像你们对东方藏品没有抵抗力一样。”
“我明白这种感觉。”欧仁妮笑着安慰她说道,“不过我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卡维医生恐怕是想把除了尹丽莎白不要的那些东西全部带回家。”
“下一件,今天的第六件拍品,[圣西门农场的饮酒者——欧仁·布丹作品]。”【2】
贝尔纳介绍道:“这幅作品是新兴的印象派画风,很难在画面中寻找到人物的轮廓,在如今的巴黎褒贬不一。由于卖家对此画的价格有一定要求,所以起拍价定在了300法郎。”
印象派......
卡维脑海里想到的就是莫奈,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鉴于价格实在便宜,他还是举手叫了一次价。也就是因为这次叫价,油画再次进了卡维手里。
才450法郎?
卡维无法想象,周围人也无法想象,因为欧仁·布丹没什么名气,听上去更像个穷困潦倒的新人。底价收走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能去画展,说不定价格更低。
毕竟100法郎就足以让一个普通画家活上好些日子。
但最后落槌的贝尔纳并没有宣布卡维获得了这幅油画,因为艾利准将提出的保留价格为600法郎,只能流拍。
流拍是拍卖会上常有的事儿,贝尔纳早就习惯了。何况当初他给这幅画做评估的时候也只给出了400法郎的估价。想要再高,那就只能是意外因素造成的。
现实就和他想的一样,卡维就是那个意外因素。
贝尔纳很好奇这位年轻人为什么对所有拍品都想插上一脚,是彰显自己的富裕?还是想在两位皇后面前展示自己的品味?或者收藏的癖好?
感觉都不是。
卡维所表现出来的,更像一个无处消费而随意撒钱的暴发户。
可要真的是暴发户,为什么不去隔壁的安格尔专场,那里才是真正暴发户的聚集区,何苦来这里翻垃圾呢。
就在给卡维做心理评估和身份分析的时候,贝尔纳的另一部分脑子早已加快了节奏,尽快让人们忘记流拍的不愉快:“第七件拍品,[中国圆明园部分手稿书册],起拍价400法郎。”
“书册?什么书册?”
“我们没在图录上见过嘛。”
“别说图录,这两次的展览上也没见到有什么书册。”
“是你们忘记加图录了,还是压根就没想加?还是......”
场下立刻出现了大量嘈杂的质问声,贝尔纳知道事情会如此,表情格外冷静:“诸位,这不是拍卖会的问题,是艾利侯爵临时增加的东西。”
“没有见过展览,也没有介绍,我们怎么相信是不是真的?”
贝尔纳叹了口气:“上面书写用的全都是纵向排列的中国汉字,排版和装订也是东方风格。介绍很简单,一本没人知道写了什么的书册而已,起拍价400法郎。”
卡维看不清书册的模样,字迹就更模湖了。
但这是被夺来的东西,必然得买下:“400法郎。”
欧仁妮皇后笑了笑,举手道:“500法郎。”
“600法郎。”
“700。”
欧仁妮再一次盖过了卡维的价格,两人的竞争势头渐起:“皇后陛下,您不是对东方文字和书画不感兴趣么?”
“嗯?哪儿有?”欧仁妮的笑容微微提起她平日里一直下落的眼角,说道,“我只是不了解他们写了什么,也不了解他们作画的心情,不代表我不想要。”
卡维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太糟了......”
两人对东方藏品的向往全进了贝尔纳的眼里,竞争关系已经建立,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给这层关系添柴火,让他们争得更激烈些:“700法郎,还有没有出价的?”
“......”
“欧仁妮皇后现在出价700”
“......”
“700法郎,现在是700法郎!”
他的嗓音慢慢加大,报价频率也开始提升,希望用反复报价来激起卡维出价的欲望。谁知卡维忽然举手,说的并不是价格,而是一个要求:“请问,我能不能上台看一看这本书册的内容?”
“这位先生,里面可都是中国文字。”贝尔纳有些错愕,“我认为除了埃尔维侯爵和黄皮肤的中国人,没人能看懂里面写了什么。”
“可没有上图录和展览也是事实。”卡维说道。
“好吧,如果您执意如此,我没有意见。”贝尔纳儒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过为了维持拍卖会的整体时间,只限3分钟。”
“没问题。”
然而卡维匆匆走上台,在众人眼前只是翻了两页,就快速回到了座位。
“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欧仁妮不解,“难道你懂他们的文字?”
“我认识一位中国来这儿留学的学生,跟他学过几个中国皇帝的名字。相信我,那真是太难懂了,比复杂的医学解剖关系都要复杂。”卡维解释道,“不过得益于此,我现在能肯定上面确实有皇帝们的名字。”
“所以......”
“所以我至少现在不能放弃。”卡维举手,“750法郎。”
“好,这位先生出价750法郎!750法郎!”刚才的快节奏被打断,也同样打断了贝尔纳“逼迫”两人加价的氛围,但随着卡维喊价,贝尔纳依然掌握着拍卖会上的主动权,“这份书册估值超过800法郎,还有没有要加价的?”
突然出现的中国人成了两人竞争上的变数。
欧仁妮和尹丽莎白都是各自国家政z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但和追求自由浪漫的尹丽莎白不同,欧仁妮显得更为稳重也比她丈夫更圆滑。
她想要书册,但书册只会增加中国馆里桌垫的厚度。而那位“中国人”......
这叠书册又被卡维轻松拿下。
“那位中国人?”卡维面露难色,“他对法国的科学技术很感兴趣,尤其是医学方面,非常好学。但对于法国掠夺他们国家的文物非常反感,我觉得他帮不了您。”
“如果我给钱呢?足够的钱!”
卡维第一次用这样凝重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位美人皇后,坚持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陛下,我不认为区区钱财能打动他的心。”
“他很有钱么?”
“能只身来法国学习肯定有钱,但平心而论......”卡维叹了口气,换了个对比方式,“如果皇后陛下在外遇到了拿破仑一世陛下留在那儿的重要遗物,肯定不会在对方不归还的情况下,为了钱去告之这些东西的历史意义。”
这句话有可能触怒到对方,但经过简单的几次交流后卡维知道对方即使真的生气也不会在公共场所和他翻脸。
用拿破仑的东西去和中国书册相比,确实让欧仁妮有些生气,但这种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气愤似乎只是把无形的钥匙,帮她打开那扇门后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那不知卡维医生是如何与他结交的?”
“呵呵,我和皇后陛下的处境相似,在得知我也一样垂涎他们的东西之后,他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
......
原先卡维想要把善望一起带进拍卖会,但被他拒绝了。
他很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不是这些毫无实际意义的东西,艺术品和文物只有审美和一点点历史意义。就算现在就把它们全送还回国,也肯定会被劫走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善望向卡维提了一个要求,作为教授他东方文化知识的“报酬”。
“我叫善望·钟,是主宫医院的实习医生。”善望敲开了卡维三位助手所在酒店房间的大门。
“主宫医院?”对方的肤色让开门的达米尔冈有些惊讶,但医院名字做不得假,“请进。”
“三位刚从维也纳过来,对主宫医院的情况不了解。接下去由我,我来担任病史汇报工作。”善望的法语非常别扭,所以略过了自我介绍,直入主题,“包括了刚结束的膀胱切开术、异位妊娠切除术,开颅去血肿术还有剖宫产术......”
三人本来还在酒店里等着卡维来给他们讲述这些天的手术,面对突然到来的黄皮肤有些难以适应:“卡维医生呢?”
“他去参加拍卖会了,病史汇报工作由我来做。”
贝格特不太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这些是卡维医生写的病史?”
“嗯,大部分是的。”
“那把它们放在桌上,我们会慢慢看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卡维助手自居的三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其他人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这算不上什么良性竞争环境,反而会增加他们的惰性。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善望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卡维医生要求我,一定要亲自来做病史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