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燕子醉酒楼
渭南地境有个生意红火的酒楼。
店里的酒只供应黄酒一种且比旁人家的要贵上两文,店小二温黄酒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人群的吆喝。
这家店的生意以前是没那么好的,自从来了个书生以后,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
这事情还要从半年前的那天开始说起,那天店小二百无聊赖的招呼着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抬头一瞥,打老远就看到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落魄书生。
怎么看出来是落魄书生的呢?
远远见那人头扎发髻,鬓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还有好些缕都打了结,他肩背竹箱,衣衫褴褛,脚趾头都漏了好几个在布鞋外。
“可能又是赶考不中的书生没了盘缠涉足千里回来了。”店小二心里暗暗地想。
不等他稍一愣神,书生就走到跟前来了。
小二这才发现,书生的腰间还斜挎着一个长条形状的木匣,那人嘴唇开裂,精神萎靡,一身的风尘仆仆像极了小二以往看到的那些,出城赶考风采照人,赶考不中却失魂落魄的读书人。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客官里面请,本店有上好的酒菜供应。”
边说着边领着书生到了一处靠窗的桌子边,小二扯下肩上的布巾麻溜的擦了擦桌子跟板凳,“客官请入座,一看您就是赶了远路的,坐下休息休息,敢问客官是听书还是要些吃食?”
书生直到坐下才回过神来,他好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温些黄酒来罢。”
声音嘶哑也无中气。
“好嘞,您稍等。”
小二不做它问,这样的书生他实在是见的太多了,一醉黄粱入梦,一梦千秋不中,梦醒能饮一杯黄酒,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大堂那里有酒楼请来的说书先生,端坐在案牍中间,手轻压着惊堂木,说到兴起的还会重重的一拍,说书先生正说到书生求功名不得,返乡途中另有机遇,遇上了一乡绅家正在比武招亲云云。
酒楼本就不多的几位散客,这下全摇着头走完了。
酒楼生意好不好,跟谁家的书说的好有很大关系,说书说书,讲的就是一个光怪陆离。
这家先生翻来覆去就那几个书生小姐的故事,今天换了张姓,明天换了李姓,一个染缸搅了又搅,实在是毫无新意。
听书的人乏了,讲书的人更累。
店主本来听的瞌睡,这盹刚想打下,迷糊间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店里只剩下名奇怪的书生了,小二正给他倒酒,还送了二两茴香豆。
“客官请慢用,有事您吱声,小的马上便来。”说完小二打了个稽首退到了大门边上,倚着栏杆吆喝。
“打尖住店,内有好酒,酒香菜好,听书买醉喽。”
这店主脾气属实算顶好的,说书先生的一通老故事,赶走了那群散客,他竟然没有像别家那样起身赶人,反倒是看了书生一眼以后,神情沉默的没有言语。
再看书生这里,他从腰间解下了长条木匣,卸下了背后竹箱,倒了一壶黄酒润了润唇口。
堂内的说书先生神情无奈,本来一通散客散场,他今日的工作就算是提早结束了,没曾想书生坐下以后,就跟屁股上长了钉子,动也不动,只是神态黯然的看着窗外。
说书先生把以前的故事从前到后又染了一遍,也不管书生听没听的进去,就一拍惊堂木谢客。
书生终于回了些神,一壶黄酒也早已喝完,店主没催客,小二也就当没看到,反正店主与人为善,他小二才不做恶人头,小二想着:
“这年头,像我这么机灵的大概是不会有许多喽。”
小二有些无奈的跟店主说着些什么,他指了指靠窗坐立的书生努了努嘴:“那客官说他身无分文,眼下愿意坐在堂中的那案牍上当个说书先生用来偿还酒钱。”
店主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不满的情绪,挥手道:“老二,这种小事你自己打定主意好了。”
“不过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让他试试又何妨?”
奇怪的书生第二天就准时坐到了原先说书先生的那案牍上,他先喝了口茶,手里摩擦着惊堂木好久没有开口,他想了想,终于慢慢的开口了。
说离此地大概有上千里路程的一处地方,京都大家的闺阁里面有一群姑娘,她们穿着上等的丝绸品,戴着精致玉石发簪,金莲小足遮在长裙之下,一颦一笑都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京都那地方风景极美,亭台阁,流水桥,杨柳依依。
最具有传奇的色彩的便是那摘星阁,传说那里曾经掉落过星星,星星发出闪亮的赤红色的火球,落在阁前,形成了碧漾湖。
那湖方圆几百里,湖中有游船,青荷,几乎放眼望去算是漫水的青荷与粉艳的荷花,也有人力开凿的水渠,亭台阁交错的建在浅水上,算是一赏景妙处,有少年少女悄悄地在这儿幽会,不知道成了多少段佳话。
那里的游船可以看到深处的风景,可以赏风观月,怡然幽情。
“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姑娘。”
“游船上各种姑娘,会唱歌的姑娘,会跳舞的姑娘,吟诗风雅的姑娘,夜晚穿着薄纱的姑娘…”
聊到姑娘,燕子楼里面为数不多的散客终于打消了几分昏昏的睡意。
开始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长安城第一才女,或者说第一名妓就在那儿。
安巧儿。
这位碧漾湖第一名妓,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暗含烟波巧媚无双的眼睛,玉肌含春水,胜过白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舞剑时热情奔放,弹琴时冷若冰霜。
每到夜晚伴着游船的大红灯笼,穿着杏黄长裙,腰束碧玉白带,三千青丝垂落在腰间的安巧儿毫不在意的像人们展现她倾国倾城的仙姿美态,小巧却丰满的红唇让多少贵人才子想一亲芳泽。
她只是跪坐在船头,偶尔伸着懒腰,欣长纤细的体态,偶尔有风吹过袖口大衣衫,景色美不胜收。
这书生讲女子,光凭口述便叫人浮想联翩,从此书生就像这酒楼慢慢热火的生意一般,名声渐渐传了出去。
书生讲书的第一日,渭南烟花红楼地,便不知进出了多少腿软的汉子。
…
…
小镇上,仅有的风月场所花红楼墙角边,蹲着一个胖胖少年,那少年一对滴溜直转的双眼不停地眨巴,再看少年羞红的脸颊,便知道他肯定听懂了二楼不断传来的吱-呀声代表的隐晦意思。
少年紧了紧腰间的布条,原本跟陆家那怂货儿约好,今儿说什么也不偷听花红楼的墙角了,要真真正正地做回男人。
可那家伙却临阵脱逃了。
于是只剩下胖胖少年苦着脸,蹲在墙角一脸纠结。
最后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想着自己枕头边的瓦罐里,还没装满的银钱——那可都是以后娶媳妇的本钱。
陆年儿逃了,没了舍得花钱的冤大头,自己做真男人的实际行动,只好往后推推了…
路过燕子醉酒楼时,身材有些高大的胖胖少年在这里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只是小心地扒着门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
胖胖少年压低身形,蹑手蹑脚着走了过去,他来到那个身影边上,小声地问:“丁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称呼为丁哥儿的少年也没回头,只是以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对着胖胖少年说:
“嘘,认真听。”
本来没能在花红楼得偿所愿的高大少年,此时刚好听到京都第一才女安巧儿,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酒楼内不断传出地声音吸引了。
替代了说书先生的白发书生,讲完了美人开始讲美酒,讲完了美酒便开始说一些大地方的奇异故事。
总归不是那俗套的公子小姐了。
这书生一讲就是一个时辰,随着醒木重重拍下,众人才从一段段故事中醒来。
喝彩声不断。
胖胖少年此时也被震惊到,同时心中无比庆幸陆家那怂货儿临阵脱逃了。
“丁哥儿,如果能讨到那样的女子做媳妇儿…当真是…”只是想着脸上便黑红一片的高大少年,表情害羞。
被高大少年唤做丁哥儿的少年,本名丁前溪,当他再次听到安巧儿这个名字时,一向冷静的少年脸上,忍不住地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有几分痛苦,几分追忆,最后才是满满的好奇跟疑惑?
痛苦地是,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如同那柄直插胸口的利剑,即使不去触碰,也疼痛一片。
追忆地是,其实他见过书生口中说的,那个仿佛天上仙子偶然落入人间的美妙身姿。
好奇地是,这个书生,自己与他相隔十年,终于又见面了…
少年转身小跑着远离了酒楼,还是没能强忍住泪水,豆大的泪珠不断掉下来。
紧跟着丁前溪的胖胖少年看到这个场景,有些慌乱。
“没事的,我只是…高兴的。”
丁前溪攥着拳头的双手,紧紧握着。
他不断用袖子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抽泣道:“安巧儿实在是…太好看了,我以后…一定要…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