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落雪两白头
可后来蜘蛛发现少年变了,以往打坐都没什么特别出现的少年,身上竟然开始变的云蒸雾缭的了,木剑也换成了不知名材质的寒光宝剑,以前挥剑只是震动一圈落叶,现在蜘蛛要忙着搬家了,因为少年一剑挥出,自己的网还在,但是树断了…
这天少年身上染着鲜血神情惨淡,刚跌倒在深山的一颗树下,蜘蛛倒坠着蛛丝看着少年满脸的鲜血,衣服都破了不知多少缕,蜘蛛无聊的荡着身子,不一会儿又去收网去了,今天的蝉还没吃,秋天来了,蝉也是越来越少了,等到下雪的时候,可就吃不到了。
饿肚子的时候,好难过的。
少年天黑的时候没有醒来,蜘蛛无聊的看着书生也不是怎么担心,因为他身上还是热乎的,它根据以往的经验,猎物身上还热乎,那就是还没死透。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少年艰难的睁开双眼,这回醒来的少年没有撑着剑,本来没有风的天气,树叶就跟受到了震荡一样,四处飞扬,蜘蛛莫名的感觉到少年的气息,开始愈发强盛了,甚至是盛气凌人。
少年神采飞扬,将地上的宝剑梗挎在腰间,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山间喊道,“山泽野修,也可成神。”
大笑着离去。
只是从那少年缕缕的破衣裳里,掉落下一粒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关注着少年的蜘蛛,待他离去后,凑上去看了看,又闻了闻最后丈着胆子舔了一舔,发现还一股子药味,木渣渣的一点不好吃。
蜘蛛晕倒前还在想着,“这东西有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蜘蛛晕乎乎的醒来,它第一反应就是旁边这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变小了,它急忙着往网上去,刚踏上网丝,就发现网断了,它正迷糊着自己的家怎么了,看着旁边要掉落的叶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变的跟叶子一样大了。
它从屁股那里扯出一根丝,往它咬了一口的黑乎乎的颗粒物那里飘去,这蜘蛛已经在记忆传承里面找到了答案,那东西很可能就是人类练气士炼制的妖族化形丹。
它抱着这颗跟自己一般大的艰难的推到树后一处隐蔽的地方,心里暗自的想着,终于有机会变人了吗?
那颗丹药它啃了很久很久,每次吃完都要晕上好久,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又大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早上它终于啃完最后一块,不出意外的晕了过去。
少年已经很久不来山林里了,它也不知道吃下这最后一口,最后的结果是怎样,它晕倒前竟然还有点想那人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蜘蛛的体型慢慢的变大,最后八只足收回去四只,只剩下四只,身体慢慢的拉长,黑色的皮肤也一点点的撕裂开来,隐约能看到蜘蛛痛苦的表情,蜘蛛为什么会有表情呢?
因为那脸虽然沾满了粘液,像是破壳重生似的,但也能看出是一张秀气的人类少女的脸颊,芳华青青,好不美妙。
现在应该称呼它为她了。
她在夜晚醒来,山间的夜风很凉,吹的她感觉好冷,“奇怪,我们蜘蛛怎么会觉得冷呢?”
下一刻一身少女丝毫不挂的玲珑曲线让她下意识的抱紧胸口,一双莲藕嫩臂遮的住这里,遮不住那里,还好夜晚山间无人,不然这副春光,就要泄去好大半。
她想着自家记忆传承里面关于妖物化形的办法,生涩的施展法术让那身遗蜕化成了衣物,山间岁月悠长,她见过的人类只有那个自称“山神”的少年,只好将衣服化作那人身上的样式。
穿着宽松肥大,好不怪异,可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从此以后,她也是个人类了。
妖族为何执着的放弃肉身不用非要化形呢?这人族是天道的宠儿,他们的身体修炼,事半功倍,妖土资源匮乏,又是苦寒之地,自然是个妖都想化形。
她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念珠”,这样一来,念珠可就更像个人类啦。
后来过了好久,念珠白天修炼,晚上去学习人类生活习惯之类,传承记忆对于这类知识很模糊,只讲了个大概,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已幻成了人类少女的样子,合体的裙子转的时候边角会成一个圈,她喜欢极了。
那日她往山的西边捉蝴蝶,以往这都是她的食物,现在变了人类,自然是不以这样东西为食了,她看着村里面的那些稚童这样玩耍,顿时也起了心思,这样追着追着,好开心的。
追着追着蝴蝶飞进了一处大院子,这座院子富丽堂皇,比山下的那村子好看多了,她见门没关,索性进了院子,就看见那个曾经陪着她在山间食朝露的少年,还是那个样子。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后来的故事很长,很俗套也很浪漫,跟很多少年少女的故事一样,牵手赏那天上月,人间花跟水中繁星。
如果她不是头妖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最好的故事应该在同淋雪共白头那里画上句号。
念珠跟少年的好些年缠绵,并未告诉那个姓吴名凉的少年自己的真名,第一次见面那会,只说自己叫,“听蝉。”
妖族真名的在记忆传承里面很重要,念珠是要写在妖谱的真名册里的,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妖精的真名,还可以做一件更浪漫的事情。
吴凉这些年苦练剑法,为的就是杀妖,沉石山本就是一座小山,早些年前还有吴家,后来吴家也没了,只剩这个吴家独子,散尽家财寻那些江湖武学,却一本靠谱的都没有,直到遇见一番机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练气士重伤,第一次杀人的吴凉,担心人没死透还用剑搅了又搅。
白花花的肠子让他吐了个底朝天。
入门的他削了把木剑,看着那本练气士基础,在山上偷摸着练着,那场景听蝉已经看过好多好多遍了。
后来吴凉拜了师傅,得了指点木剑换成了宝剑,再后来就是师傅死了,他功力大涨,还得了好些丹药。
心态也因此发生了变化,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这天吴凉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本名为《无上自在术》的三流功法,一听名字就知道绝不是什么正经法门。
初尝人事的吴凉就拉着听蝉试试是否像书中描述的那番,与人妙不可言,与自身修行更有增益。
本来故事到这里也算是家中闺事,谁家汉子还不准跟媳妇大被同眠了,可坏就坏在听蝉运行这古怪功法只觉得浑身血液燥热,以至于后来现了原型。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听蝉最后还是没死,吴凉摔了剑赶她出门,从此山头上多了一个站立山头远眺那西边那府邸的痴情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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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梁羡鱼虚扶着那同样是黄色衣衫的女妖,一边朝着李宁洛说道,“姐姐只是气不过那人转身下山娶了我,虽然后来才知道我身上有那练气士说的什么修行资质,更可做那山上炉鼎。”
“这中原委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吴公子也只是把我当那炉鼎而已,姐姐误以为吴公子是另寻新欢,一时意难平随手打杀了我。”
赵俊平听着早已是冤魂的梁羡鱼述说,听到这里时,他的心神受了巨大冲击,身子酿酿跄跄的摔倒在地上。
真名念珠的女妖自然是不知道如此内幕,吴凉成婚的那晚这妖大闹吴府,杀了下人一十六名,还顺手一剑刺死了梁羡鱼。
念珠当时心境波动巨大,意外进了一阶,跟吴凉打的难舍难分,年轻的练气士多少存着最后的情意,多少不愿意下死手,只是山间的树不知倒了多少颗,那个情景更让蜘蛛精愤闷不已,招式一击更盛一击。
听到这里,瘫坐在地上的蜘蛛精念珠怔了怔神,从手中幻出一把宝剑,好像吴凉挎过的那把,“剑在此,人死了。”她扭头看着梁羡鱼,“你是我杀的,他呢,也是我杀的…”
她想起在山间食朝露的时候,也想起那一张张破掉的网,山风吹起的时候小蜘蛛荡过的蛛千。
那个男人倒在地上,脸上带血,那片澜珊却好看极了。
她从怀里摸出这个深秋里最后一只突然鸣叫的蝉,拿着宝剑的那手将剑尖对准心口,她放飞了那还是小蜘蛛的时候最喜欢吃的蝉,一点点的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原来真有比被人抛弃更疼的伤口。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着头看着那只飞了的寒蝉,凄切的笑着。
“我叫念珠,放了他了…”
本就身受重伤的蜘蛛精,身死。
梁羡鱼看着眼前依旧俊俏的书生赵俊平,她嘴上说着人妖两难,现下自己这副样子,人鬼又何尝好到哪里去?
梁羡鱼不自觉的温柔了嘴角,“五月八来茼蒿开,羡鱼上山前就已存死志,姐姐不杀我,我也决计是活不下去的,没曾想靠着姐姐的妖气苟延残喘,还能撑到再见公子的这刻。”
书生这短短时间便经历过这些,此刻回过神来,呆呆木木的,嘴唇颤抖着,眼角不住的流泪。
丁前溪跟李宁洛二人也看不得这等离别场景,悄悄的别过头,这早春天冷的异常,天空飘的毛毛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零星小雪。
那边梁羡鱼还在跟书生说些什么,只是身形越发的不稳,眉眼的样子已经看的不太清楚,声音也听不太真切,只是书生的哭声渐渐愈大。
零星的小雪下的大了,将书生的发髻染成了一片白,梁羡鱼末了伸了伸手,变的虚无的手接了接那她接不到的雪,“这雪可真好看啊,就是以后看不到了,呀,公子的头发都白了。”
她努力的想掸去那片白,脸上的碎片一片片的飞去,书生伸手去抓,碎片就成了灰,一缕缕的。
“山下有句诗叫: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梁羡鱼盈盈一拜,跟书生挥了挥手。
“不能与公子共白头啦。”
雪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天地间再无那女子的声音传来,只剩那书生哭声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