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赵涵的小脾气
县里的人代会结束了。郑新民头上的“代”字也终于去掉了。等额选举的时候,赞成票刚过半数。林原和松了一口气。万一跳票的话,整个常委会都会吃板子。虽然县委书记陈伟民的责任会最大,但林原和依然会受到影响,那就会是无妄之灾。林原和估计,这次如果是提名他为县长的话,说不定真会跳票——化肥厂一事的后遗症开始出来了。如果当初他是代县长,在人代会开之前,他有没有勇气去揭化肥厂的盖子?想到这,他摇了摇头。这种假设实在很难讲。说不定会,说不定不会。孤立地去考虑,没有意义。
人代会结束后,他还特意跟金海华打了个电话,互相聊了聊近况。金海华已经在西河省的莫阳县当了县委书记——他是高配。省里本来安排他在市里当副市长,他主动要求去贫困县当书记。虽然一般的副市长未必有县委一把手的权限大,但对他这个年龄来说,放弃副市长的任职机会,今后上升的空间又小了点。金海华表现得像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干部。林原和非常钦佩金海华——现在金海华干事的愿望远比升官的愿望要强。他又想到自己,自己是干事的愿望强还是升官的愿望强?他自我感觉是升官的愿望更强,可惜他现在升无可升。至于干事,尽好自己的本职就行。焦裕禄、孔繁森这样的人不是谁都能学的。真要干多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县里,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最近他读了陈鼓应的《老子注释及评价》,很有感触。书里把“无为”解释为不妄为,很有见地。而且霍海这边,有点“无为而治”的习惯。不作为问题不大,妄为的话,后果更严重。真要把金海华的大建设计划按期实施的话,就是一大妄为。不过,那是金海华的一个烟雾弹。但还真有不少地区在这么干。
他又想到了县长郑新民。郑新民是省里机关出来的人,应该不太会妄为。不料,这天郑新民把他叫了去,让他准备钱把县内的南北大道提前开始修建。
南北大道的计划是后年开始修。但前期的工作已经开始,勘测也结束了。提前也没问题,关键是钱!和市里相连的西行大道已经开始修建,08省道也已经开始扩建,旧城改造刚刚展开。再上南北大道,财政上已经没钱了。
但郑新民很坚决,他从省里要来了2000万的专项资金。这距需要的钱差很多呢——启动南北大道的话,今明两年至少还需要1.1亿资金。林原和有点纳闷,这郑新民怎么改了个人?他了解了一下。市里的韦市长前些天表扬了禾林的区内公路建设,要求各县市抓好自己区内的交通要道建设。他这才恍然大悟。到底是省里机关出来的人,执行领导指示从不打折扣。韦市长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这么提了一下,连报导都没有,更不用说正式文件。郑新民居然就上了心。
这下轮到林原和头痛了。郑新民都能从省里要下2000万来,他也只能咬牙上了。但无论怎么规划,钱还是不够。最后,一咬牙,先放慢一中的进度,从中先挤出3000万来。原来教育局打报告的时候,他还打了3000万的埋伏。有了这6000万,勉强可以暂时应付了。
消息传到教育局后,王大年不干了。他没来林原和的办公室找麻烦,只是跟赵涵好好说了一下。赵涵也有点生气,虽然她知道林原和一定有难处,但有难处也不能挪用他们教育上的钱啊!
晚上回到家,林原和看赵涵撅着嘴,还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天他心里也烦,就什么也没问,直接进了书房。
赵涵傻了。她以为林原和一定会给她解释一下,好好安慰她一下。没想到林原和居然啥都没问,啥都没说,直接躲进了书房。她没意识到,这是工作上的事情,怎么能带到家里来生气呢?
赵涵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她越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流得越快。最后,只能趴在沙发上抽泣。哭声忍住了,但肩膀还在不停地抽动着。
林原和在书房里抽了一根烟,才走了出来。一出门看到赵涵的样子,赶紧扶起赵涵,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身体哪儿不舒服?”
赵涵却一把推开了林原和,哭着道:“你……欺负我……”
林原和楞了。欺负赵涵?没有的事情啊!他什么时候欺负过赵涵?难道是梦游的时候?可他没有梦游的习惯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原和还没明白。
赵涵终于哭出了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林原和彻底傻了。女孩子哭,他碰到过好几次。当年计雅君和他的其他几个女朋友都曾经在他面前哭过。可是象这样莫名其妙的,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看着赵涵哭个没完没了,而他还搞不清原因,他决定采用暴力手段予以解决。不顾赵涵的挣扎,他一把死死地抱住了赵涵,然后对赵涵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可以批评指正,千万别生气。这是用我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听了林原和的话,赵涵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林原和更是纳闷了,这又哭又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怀中的赵涵不再挣扎,他放松了手臂,楼着赵涵,让她坐好一点。
赵涵也不再哭了,林原和拿了几张面巾纸给她擦脸,反而弄得她满脸湿乎乎的。还是赵涵笑了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接过了面巾纸自己擦了起来。随后又道:“我先去洗把脸。”然后,就进了卫生间。
林原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情。赵涵不是一直都很独立,很坚强的吗?怎么今天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从卫生间出来,赵涵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她也有些莫名其妙,今天怎么当着林原和就哭了?只为工作上的小事情,她为什么会哭?
她坐到了林原和旁边,轻声问道:“你把一中建新校的钱给挪走了?”
林原和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不过想想也对,他前几天如果提前打个招呼的话,肯定没这事!自己盘子里的菜,被人拿走了,搁谁都不愿意。
“暂时借用一下。放心吧,耽误不了工期,只是现在的进度稍微放慢一点。到时候给你们利息,借三千万,还你们三千五百万。”林原和解释道。反正他多准备了三千万,到时拨个五百万给他们,没什么问题。
赵涵听了,眼睛都亮了:“真的?可不许耍赖!”多了五百万回来,谁都不会有意见了。
“放心!我们拉钩。”林原和说完,和赵涵拉了一下钩。
赵涵笑了。紧接着,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林原和听到后,很惊讶地看着赵涵道:“你还没吃晚饭?”
赵涵点了点头。今天林原和有饭局,她下午跟王大年一直在谈事,下班晚了点。本来想回家自己煮点速冻水饺吃。然而,回来后就没觉得有什么胃口,就一直没做。等林原和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出,现在才发现有点饿了。
林原和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他五点多开始吃饭,没吃几口菜,就喝了几杯酒。现在也有点饿了。
“我们换个衣服,出去吃。”林原和道。两人都穿着正式的上班装。赵涵刚才又哭又闹的,衣服很绉。
“好吧。”赵涵道。
两人上楼,各自换了衣服下来。林原和换了休闲米黄色长裤,上身是桔黄色长袖t恤。赵涵换了身连衣短裙。刚过完一个冬天,赵涵的腿白得发亮。林原和看呆了。
“看什么呢?”赵涵嗔怒道。
“你的腿真漂亮。要是超短裙的话,那就更好了!”林原和道。赵涵的短裙还是有点长,快到膝盖了。
听了林原和的话,赵涵有点脸红。超短裙她也想穿。可自从参加工作以后,她的衣服除了运动服就是职业装,非常正统。以前在学校搞政工,超短裙根本就不用想。现在挂职,更不可能了。
“我现在的身份,超短裙根本就不能穿出去。”赵涵叹了口气道。
“那就在家里穿,天已经热了。”林原和笑道。在家里看着,养养眼也好。
赵涵稍稍点了一下头。两人就往外走。
“要不,咱们找个时间,出去旅游。离这里远远的,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林原和建议道。
“好啊!”赵涵道。以前是一个人,也不敢随便出去。现在有林原和这个名义丈夫陪着,哪儿不能去?
“这个周末我们回舟城。姐夫回来了,总要见一下。你去好好买点衣服。你的衣服实在太老气!”林原和道。这是林原和第一次关心赵涵该穿什么。
“好的。”赵涵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衣服过于正统了。甚至今天这套也只能在业余的时候穿一下,上班也不能穿。其实林原和穿衣服也挺讲究。上班和下班分得很清楚。休闲服,哪怕再大的名牌,他也不会穿到办公室去。
两人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说是附近,离家走路也要十几分钟。五月份以后,天气转热,这家小饭馆推出了夜排挡。
林原和要了瓶啤酒,点了几个菜。两人的饮食习惯基本上没什么差别,毕竟是同一地带的人。
“我就觉得着这酱爆螺蛳比香螺好吃。可惜啊,这东西只有小饭馆有。”林原和感叹道。两人刚干完一盘螺蛳,他有些意犹未尽。
“我也觉得螺蛳好吃。要不,黄泥螺也行。”赵涵道。
“吃黄泥螺,很容易拉肚子,我不太敢吃。”林原和道。
“准备好黄连素就行。”赵涵笑道。
“现在流行吃海鲜。其实这些东西,我小时候都吃腻了。”林原和道。
“我也一样。小时候每次到我爸这里来,每天都是这些。大黄鱼、小黄鱼、带鱼、贝壳、海白虾。鸡、肉很少。特别是牛肉,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现在倒了个,海鲜又少,还贵死,鸡牛羊肉多得很,还便宜。”赵涵也有同感。
“你听说了吗?上次霍宁的公安局长上任,被当地人大给否决了。”赵涵问道。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快半年。但这是邻县的消息,传到赵涵这里也就前段时间。
“听说了。去年的事情,你刚知道?”林原和问道。
“也有点时间了。刚才我们说起穿衣服,我突然想到的。听说是因为衣着的原因。”赵涵道。
“衣着原因只是个表面现象。他去人大,穿了一身便西装。尤其是上装,花花绿绿的,人大常委们认为是对他们不尊重。其实,霍宁这几年因为发展快,经济规模大,外来人口特别多,治安一直不太好。人大一直对治安有意见。否决一下,只是发点小脾气。以衣着为借口,组织部门也说不出话来。那个局长是从基层一步步上来的,对衣着可能不太注重。他可能觉得那套便西装很贵,他已经很尊重人大那些常委了。可衣服不在多贵,在于得体。不同的场合当然不一样。他穿个普通西装,哪怕是30块一套的地摊货,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或者穿警服也可以。可他偏偏选了这么一套既昂贵又不得体的衣服。”林原和解释道。
“是啊,我就担心衣服买了以后不能穿,那太亏了。”赵涵道。
林原和笑了,道:“上班、下班分清楚就行。张永和、李立和跟我们在一起穿得很随便,上班的时候他们穿得可正统呢。他们每天到哪都提着行李箱和西装包。衣服换的比你还勤。现在条件好了,多备几套没关系。我当初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才苦呢!”
“哦?”赵涵有些奇怪,看林原和的家庭情况,能苦到哪里?
林原和看她似乎有些不信,就道:“刚参加工作,第一次领到工资200多块。我还还高兴了一下。后来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八月九月两个月的工资,还加上了两个月的冷饮费。白高兴了。上学的时候妈一个月给我五十块,最后一个学期给我八十块,学校还有副食补贴二十多块,我一个月花一百多。而且衣着什么的妈会另外给钱。可工作了,全部加一起只有100刚出头。去工厂的比我们高一点,浮动一级,高6到12块。我没办法,只有每天回家吃饭。不能向爸妈伸手要钱,吃饭总没问题吧?”
“呵呵……”赵涵笑了,道:“你的奖金呢?”
“刚参加工作哪有奖金?半年以后才有。你刚参加工作就有奖金了?”林原和问道。
赵涵点点头:“一参加就有,就是比其他人少一半。不过也可以了,有将近一百呢。都是我们系里发的。我从化工系调到校团委,总收入少了很多,差不多有三分之一。”
林原和也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从建筑系到校团委,钱少了一大半,更别说到省委机关。省委机关听着响亮,收入比学校低多了。那时候别的系月奖就是几十块,我们都是几百块。季度奖、半年奖、年终奖,发一次都是上千。我最多一次领过5000。很多人眼红死了。但跟我姐比,还是差很多。她在学校的建筑设计院,每个月都能拿好几千。别看我姐夫是个博士,那时拿的工资奖金,才及我姐的一个零头。一年的总收入还没我姐一个月高。后来工资改革,搞绩效工资,我的收入才提了点。但搞绩效工资以后,差距更大。那时候我爸我妈一个月就千把块,有的教授一个月拿一万多绩效工资,全年收入几十万上百万。”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这一刻,他们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为自己的那点收入发着牢骚。不知不觉间,除了最后的那条红线,他们跟普通的夫妻已经没有什么差别。妻子会偶尔发点小脾气,丈夫也会发点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