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闲话经济

第八十六章 闲话经济

两个开发商的动作很快。协议签署后不到两个星期,项目部就先后入住到了霍海。张明德、裘大明还联合成立了一家公司——宏明公司,专门从事在霍海的两个项目开发。本地的、临湖的几家建筑企业,也开始频频向开发商公关——有那么多的房子要造,街道要整修,这个机会肯定不容错过。县里的很多人都收到了条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各种关系都会冒出来。

林原和也收到了几张,有省里的,市里的,有的人人他根本就没见过面。看来,写条子的人也多半是在敷衍。于是,他稍稍敷衍一下后,就不再去关心这些事情。他最近一直在研究去东南亚加工服装的事情。霍海的服装企业传统上并不强大,但霍海有大量的服装配套厂家——生产纽扣、拉链、挂件、吊牌等辅料。如果在东南亚加工的话,对这些产品的出口很有利。别看这些辅料不起眼,利润率比服装要高得多,只是金额低了一点。这类工厂一般规模很小,作坊式的居多,但数量多,从业人员庞大。

申屠冰到了霍海。是晚上吃了饭后才从舟城出发到的霍海。不知道是否事先打听过情况——赵涵刚出差去了外省,要半个多月后才能回来。林原和让申屠冰住到了家里,申屠冰没拒绝。林原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申屠冰,还想厚着脸进她的房间,被申屠冰言词拒绝,甚至扳起了脸。林原和无奈,只能一个人睡到赵涵的房间。他很郁闷,从来对申屠冰屡试不爽的方法怎么没用了?

林原和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些无聊,忽然想到了上次赵涵穿睡裙的模样,就打开了衣柜,看看赵涵的睡裙。还好,赵涵这次出差,带的是睡衣,没带睡裙。林原和仔细看了一下,赵涵的睡裙有三条,看起来都差不多,估计都是林岚买的。心念一动,就给赵涵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会之后,告诉赵涵,申屠冰到了霍海。赵涵很兴奋,她从林岚、林母那里已经得知了林原和从小有这么个姐姐宠着,就想跟申屠冰聊几句。于是,林原和拿着手机敲了申屠冰的房门。

申屠冰开了门,没让林原和进屋,接过了手机。而林原和就被挡在了门外,连两人在聊些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二十几分钟,申屠冰才又开了门,把手机还给了他。

林原和很好奇,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

“女人之间的话题,男人就不要多听了!”申屠冰笑着道。

林原和很纳闷。回到房里后林原和又给赵涵打了个电话,想问一下情况。可赵涵说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没什么重要事情。林原和更奇怪了——两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怎么能聊那么长时间?还那么神秘,自己怎么也问不出什么内容。

带着疑惑,林原和睡了。

申屠冰一直在看着林原和跟赵涵的照片,有上次在舟城和林岚一起拍的黑白照,也有去黄山拍的彩照。那个天使般的老头拍他们接吻、拥抱的照片非常生动,连申屠冰看了都有些激动。林原和跟赵涵的感情很好!申屠冰放下了心——看来林原和已经把兴趣转移到赵涵身上了,申屠冰松了一口气。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泛酸——林原和夫妻感情好,她感到欣慰。但是,从今以后自己和林原和就是纯正的姐弟关系,她又有点失落。

她忽然想起了夏荷。她看了一下时间,才十点多,还不算晚,就给夏荷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后,她很意外。林原和居然从那次见面后没跟夏荷联系过,难道林原和非要女孩子求上来?这也太过份了吧!不对,林原和说不定就在外面乱搞!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申屠冰就问林原和道:“你跟夏荷怎么样?”

“挺好。我最近一直很忙,没怎么跟她联系。”林原和随口就道。

“是没联系吧!你是不是最近在外面乱搞?”申屠冰道。

林原和傻了,申屠冰怎么会这么想?这段时间他忙得很,连女人都没碰过,怎么会出去乱搞?

申屠冰看林原和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就道:“你可要注意!你是个干部,千万别在这种事情上出纰漏!如果你是个商人,我才不会管你!”

林原和想解释,可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申屠冰没管他,继续道:“夏荷这个人,我比较放心,不会有问题。她不会破坏你跟赵涵的感情,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林原和真的无奈了。只能顺着申屠冰道:“最近太忙,等空一点我会跟她联系。”

申屠冰不再纠缠这事。她也不想让林原和太难堪。

林原和突然想到了给她找女保镖的事,就道:“姐,我让陈蕾给你找两个退伍女兵,给你当保镖。”

申屠冰笑了,道:“你有心了,谢谢。”

“姐,你现在怎么还那么忙?一直在珠江,就不能常在舟城呆着?”林原和问道。

“等忙过这一阵子才行。”申屠冰叹了口气道,“现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总算平静了下来。接下去应该没什么事了。”

“金融危机怎么可能那么快平静下来?现在才开始呢,以后还会影响到许多国家。”林原和道。

“哦,你有研究?你看接下来会怎么样?”申屠冰道。

“东南亚我没什么研究。日本在东南亚有很大的投资,金融危机一定会影响到日本,还有韩国。这两个国家不会好过的。”林原和道。

“那台湾、香港呢?”申屠冰问道。

“我不清楚。准备论文的时候我对日韩研究很多。韩国的经济结构有问题,银行的不良资产应该很大。日本在韩国投资巨大。韩国出问题,日本一定受影响。再说了,日本出口那么多,又到处洒日元。就是美国政府不收拾他,美国的垄断资本绝不会放过他。”林原和道。

“你的意思是日元、韩元都要贬值?能贬值多少?”申屠冰来了兴趣。

“贬值肯定。但是贬值多少我不知道。韩元肯定大贬,但是什么时候,贬到多大幅度我不知道,肯定比新元贬得多。日元贬值不会象韩元那么厉害,但贬个10%也很正常。”林原和道。

申屠冰不说话了。

“姐,你们第一批订单做的怎么样?”林原和问道。

“现在面辅料才到泰国,泰国刚开始生产呢。你怎么对泰国有兴趣?”申屠冰问道。

“恩。我想年底的时候去看看。我们这里有些客户,有订单,但是没有配额,出不了。如果你们这条路能通的话,我们就可以去试试。霍海可以出口面辅料,一年下来也是不少出口创汇。”林原和道。

“那好,我帮你联系。到时候可以去看一下。”申屠冰道。

上午,林原和跟申屠冰一起看了看新建中的厂房。租来的厂房中,已经有8台大圆机在生产了。

“这就是你们生产的摇粒绒?”林原和问道。

“不是,这是台湾产的。我们的摇粒设备还没到,现在织点布,供应周围的工厂,主要是让工人先适应一下。”厂长跟他解释道。

“姐,你们为什么要自己生产面料?周围那么多的面料厂家,不能下单给他们做吗?”林原和问道。

“临湖和舟城的圆机针织厂家不多,规模也不大。摇粒绒是新面料,出来没几年,国内大规模的生产厂家没几个。自己生产本身就有很大的利润。”申屠冰解释道。

“你们以后的规模准备搞多大?”林原和问道。

“今年年底前30台大圆机,明年年底达到60台。”申屠冰道。

“这么大?60台比我们现在全县所有的大圆机都多!”林原和惊道。

“专业的圆机针织厂上百台、几百台很正常。你们这里的针织厂家又不成气候。只做丝绸针织,能有多大的量?”申屠冰道。

林原和对具体的针织业务缺乏认识,但他想到了一个词“霍海最大的针织厂家”,那有没有希望成为“临湖最大”呢?但转眼想了一下,是自己的姐姐投资入股的厂家,不该单纯追求大,更要追求效益。

“姐,你们一下子投资那么多,市场能消耗掉吗?”林原和问道。

“放心!60台只是一个基础,5年之内,我们的目标是180到200台。再大,估计霍海放不下了。”申屠冰道。

“能不能安排几个下岗工人?”林原和很惊讶,但他对市场并不清楚,只想到了县里还有一些下岗工人。

“现在还不行,明年可以给你安排一些。30个怎么样?”申屠冰笑了。

“你们那么大的厂家,就30个,太少了!”林原和觉得有点委屈。

“我们的工厂,工人不会很多。等明年再看吧!”申屠冰看着林原和的样子,心里有点乐——现在的林原和,才像是她从小带大的弟弟——常常带着一副委屈的样子到她这里来诉苦。

中午,林原和请申屠冰还有她的几个合伙人一起吃饭。申屠冰还会再住一天,其他人下午就回舟城。

边吃边聊的时候,谈到了这次的金融危机。一位名叫陈学军的人问他:“如果炒汇的话,原和有什么建议?”

陈学军的年龄给申屠冰差不多,又是申屠冰的合伙人之一,所以林原和让她们跟申屠冰一样称呼自己。

“炒汇的具体事务我不懂,我只能说一些我的判断,但对炒汇来说,这点判断远远不够。炒汇讲的是极短时期的损益,我的判断最多只是大势。”林原和老老实实道。

“就说说大势。没关系,反正随便聊。”陈学军道。

林原和把目光投向了申屠冰,发现申屠冰眼中全是鼓励,只能硬着头皮道:“现在似乎是平静了下来,但会不会有下一波呢?很难说。就是东南亚稳定了下来,那韩国、日本呢?投机资本既然已经出手了,现在不可能轻易收手。尤其是韩国,我一直不看好它。它的经济问题很大。如果我是炒家,不把韩元打趴下,绝不会收手。韩元趴下了,日元一样也会受影响。日本虽然是个经济上的发达国家,但日本在二战后,从来就不是个主权完整的国家。日本根本无法抵挡代表美国垄断资本利益的国际炒家。其实,东南亚乃至东亚,可能发生结构性的危机,中国应当警惕,去年就有人在提了。但这种思想,被称为新保守主义,在理论界不是主流。”

“那港币呢?”陈学军问道。

“那要看特区政府和中央的态度。如果特区政府坚决捍卫联系汇率的话,汇率应该能守住。但汇率守住了,楼市、股市就守不住。”林原和道。这话只是常识。

陈学军点了点头。

有人进来了。是钟汶和夏韵。钟汶是今天上午到的霍海,下午就要去临湖。听说林原和也在霍海宾馆吃饭,就过来敬个酒。

互相介绍之后,林原和留两人坐了一会。

“林县长,你上次说的凯恩斯主义和李斯特主义,好像跟我学到的一些观点有所不一样。能再说说吗?”夏韵问道。

她的这句话一说,陈学军和申屠冰的眼睛有些发亮。他们没想到夏韵这个小姑娘对经济学还有点了解。

“小夏是学经济的。”钟汶在旁解释道。

林原和有点犹豫。他可以抱着把吉他给大家唱歌,但从不愿意在大家面前谈论理论观点。

“原和你就随便说说。”申屠冰鼓励他道。

林原和只能想了一下道:“一般人认为的李斯特主义,就是贸易保护主义。这个观点有些偏颇。李斯特提出的理论,是考察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根据德国的现实提出来的。所以,李斯特主义不是李斯特凭空想像出来的。在李斯特提出理论以前,美国就一直在这么做。美国是怎么发展起来的?靠自由贸易发展起来的?那是胡说八道。美国从来就没有自由贸易的传统。十九世纪的美国,借了大量的外债,通过贸易保护政策,限制工业品输入,出口农产品。美国独立后有个好处,那就是整个美国是一个统一市场。随着美国人口的增多,技术水平的提高,充分利用自己的统一市场,才发展了起来。其中,贸易保护政策功不可没。跟欧洲相比,美国没有封建领主这个历史包袱。由于没有封建领主这个侵食资本家利润的阶层存在,资本的集中很快,一发展起来,就进入了垄断阶段。”

“二战后,整个世界都倾向李斯特主义。法国靠着人为压低法郎的汇率发展起来。日本就更不用说了,采用了各种各样的出口补贴。五十年代的日本,一台缝纫机的出口价格是40美元,生产成本60到70美元。美国为了对抗苏联,在经济上、政治上对西欧和日本进行了扶持。在西欧经济开始恢复后,欧洲国家开始寻求联合,成立了煤钢联合体,后来演变成欧洲经济共同体。”

“李斯特主义的主张,对外强调保护,对内强调形成统一市场。他的理论精髓,是财富的生产力比财富本身更重要。而保护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生产力。提高生产力的目的,最终是为了能进行国际竞争。李斯特没有排除国际分工,也没有要求什么东西都在本国生产。生产力的提高没有要求每个行业、每样产品都能竞争。李斯特主义传到发展中国家后,在一些国家居然演变成了不要国际分工的内向型经济。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即使象美国、德国这样的国家,也不可能仅依赖于自身而在这个世界生存发展下去。一些人口、资源都不大的小国,也要搞完整的工业体系,这就是一个悲剧。”

“李斯特主义的提出,针对的是当时流行的亚当·斯密和李嘉图古典自由经济理论。李斯特没有说自由经济理论不对,而只是说落后国家要发展经济,自由贸易应当‘缓行’,不是‘永远不行’。他反对劳动价值论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在落后国家发展生产力,让落后国家能挤进发达行列,可以和发达国家进行公平交易。但李斯特主义传到20世纪60年代的新独立国家时,变成了不公平交易论。新独立国家都想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这根本就是荒谬的。李斯特本人对他的理论有严格的适用要求,对大部份小国来说,根本就不符合条件。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在古典经济学体系中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没有超出这个体系。马克思本人也是个国际主义者或者全球主义者,这跟亚当·斯密和李嘉图是一脉相承的。所以,马克思对李斯特的评价很低。”

“二战后,古典经济理论和凯恩斯主义、李斯特主义都流行了起来。这在gatt当中就反应出来。世贸组织前几年才成立。从gatt到世贸,最大的阻力一直就是美国。所以我说,美国没有自由贸易的传统。而现在,我们入世的最大阻力也是来自于美国。”

“凯恩斯主义,是对古典自由经济的颠覆。这和李斯特主义不一样。李斯特主义也强调国家的作用,但没有颠覆自由经济理论,只是认为后进国家需要一段缓冲保护期来发展生产力。就是要为了将来,牺牲一部份现在利益。对内,李斯特主义就要求自由经济。而凯恩斯主义,认为存在着总供给大于总需求的情况,所以需要国家干预。贸易保护和鼓励出口,目的是维持就业。私人投资不足,需要国家投资予以补充,还要促进消费以拉动经济增长。凯恩斯主义根本没考虑生产力发展的问题,强调的是为了现在,牺牲将来。对发达国家影响还不算大,他们的生产力水平高,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对发展中国家来说,过去很穷,现在也不富裕,将来还不知道。透支未来收益的办法如果没有生产力水平的同步提高,就会造成灾难。尤其是储蓄,很多发展中国家储蓄率不高,那指望怎么发展?只有拼命借债。这次东南亚经济危机一样。也可以看做是凯恩斯主义的失败。”

“其实,经济危机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就一直存在。就好比人总要感冒一样,这是市场经济本身的一个调节。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经济危机时有发生,但不是特别大。通过经济危机来强制改进经济结构,这是市场经济的特点。但象1929到1933这样的大萧条,那是从没有过的。我认为,这是因为资本主义进入垄断以后的后果。资本的集中,减少了平时小危机的可能,但是一旦爆发,一定会更疯狂,更有灾难性。好比练武的人身强体壮,平时感冒少,但练武的人一定比普通人长命吗?不见得。由于逞强好斗,短命的可能更大。而凯恩斯,正是从如何应对经济危机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但这套理论本意是通过在危机时通过不同的经济政策的调整来解决危机,逐步演变成国家对经济全面、无时无刻不在的干预。这本身就有问题。好比人,本来感冒时才吃药,到最后变成了每天必须吃药。”

夏韵惊讶地望着林原和,今天林原和讲的和前些天讲的似乎有些不同。林原和又回到了自由经济的理论上?

“林县长,听你的意思,你还是赞同自由经济?”夏韵问道。

“不是的。不同的经济阶段,需要不同的政策主张。在这点上,我跟经济学家不一样。经济学家会给自己贴上一个标签,我不用贴。市场经济要发展,首先需要货币资本,这是重商主义阶段。有些后进国家要参与国际分工进行发展,需要李斯特主义。为了解决危机带来的巨大影响,国家对经济要调控,需要凯恩斯主义。经济的自由化,是个目标,但还有点遥远。有的经济学家,说所有经济学家都是自由经济主义者,这是以偏概全。好比数学。数学最初就是从数数开始。1+1=2,这是数学的基础,不需要证明。但认为整个数学体系就是1+1,那还需要学习数学干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1+1=2。自由经济理论,市场机制,是研究经济问题的一个基础。但整个经济现实,远比‘看不见的手’这么一个幼稚模型要复杂得多。这样的经济学家的话能当真,那猴子都可以开飞机了。经济学界中流传一句话,十个经济学家在一起,就会产生第十一个经济学家。”林原和说到最后,笑了。

大家也笑了。

“那产权问题呢?”夏韵又问道。

“产权问题在经济学家的设想中比较简单,但实际很复杂。清晰的产权不是那么好界定的。实际上,西方给俄罗斯经济转型就开了两剂药方。一是‘看不见的手’,就是市场机制,说价值规律也行;二是科斯定理,就是要界定产权。但实际上现在俄罗斯的情况怎么样?成熟的市场机制以及能清晰界定的产权,本身就是极其稀缺的资源。一个新兴国家或者转型国家,怎么可能在几年内形成或者得到?界定产权需要巨大的成本,很不容易。”林原和想了想,还是不说下去了。总的来说,他的理论多少带着点保守色彩,未必适合大家的胃口。

钟汶和夏韵也借此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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