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妖气
次日一早,张家媳妇带回一大把芍药花,放在书案上,说:“趁早给人家送过去,别让人家等得太久了,新鲜着呢。”
宋源明拿着芍药花闻了闻,笑着说:“好香呀,谢谢大娘。”
张家媳妇笑道:“谢我做什么?见到人家别忘了说是我采的。”
宋源明说:“不会的,我首先就告诉它这是张大娘一大早采回来的,为了摘这些花她翻了几座山,过了几道冈,打湿了几双鞋。”
张家媳妇说:“还有我的衣服都被树枝挂破了,看看我这有头发,哎呀,披头散发的,简直像一个吊死鬼。”
宋源明暗暗发笑,昨天,听了《采葛》,张家媳妇愣愣地坐了半天,今天竟然注意头发了。
通过张家媳妇的举止,我们有幸地发现,文学还有那么一点点用处,最起码能在人的身上发出一星半点儿亮光。
吃罢早餐,张家媳妇一出门,宋源明就拿着芍药花来到湖边,喊了一声“灵儿”。
喊声刚落,只见湖面泛起一朵水花,那条鲤鱼轻快地游过来。
宋源明连忙蹲在水边,将手伸进水里,鲤鱼游到他的手边,张嘴轻轻地咬住他的手指。宋源明将编成花环的芍药花套在鲤鱼的脖子上。那鲤鱼高兴坏了,带着花环欢快又动,在水中翻滚,跳跃,仿佛在跳舞。
宋源明坐在岸边,看着它游泳,忽然,觉得它确实在跳舞,而且跳得那么优美,那么忘情。
宋源明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曼妙舞姿,鲤鱼在水中舞动着,脖子上戴着鲜艳的芍药花,水面波光粼粼,仿佛一道彩虹映在碧波之中,金红的莲花在湖中盛开,风吹水鼓,摇曳生姿。
宋源明看得呆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舞蹈,虽然没有音乐,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旋律是那么欢快,明朗,也感觉到鲤鱼是那么高兴,心花怒放。
这是一条多么单纯的鱼儿呀!宋源明看着它舞动的身躯,不禁热泪盈眶。他从它的舞蹈里,能够感受到它的挚爱,它的热情。只可惜它的这份爱,他该怎么还呢?
宋源明坐在台阶上,鲤鱼跳罢舞,游到他的身边,宋源明伸手摸着它的头,说:“灵儿,你跳得真好看。”
鲤鱼抬起头,撅起嘴巴,宋源明俯身吻了吻它。它眨动着眼睛,用风腹鳍做出拭泪的样子。
宋源明明白了,连忙擦掉眼泪,笑道:“灵儿,我这不是伤心,是看见你跳舞,高兴的流下的。”
鲤鱼张开嘴巴,又发出“吧、吧”的声音。
宋源明摸了摸鲤鱼,说:“灵儿,你怎么学会跳舞的?只可惜,我不是一条鱼,如果我是一条鱼,就能跟你一起跳舞了。”
鲤鱼俯下头,没入水中,搁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思。
宋源明说:“灵儿,你是不是也很失落,不过不要紧,我会吹笛啊,明天我把笛带来,我吹笛,你跳舞好不好?”
鲤鱼将头浮出水面,点了点头。
宋源明又摸了摸它的头,说:“灵儿,真乖,既漂亮又聪明,心肠又是天底下最好的。”
鲤鱼高兴地摇摆尾巴,嘴巴又轻轻地噙着宋源明的手指,轻轻吮吸着。
宋源明说:“灵儿,你是不是想妈妈了?你的家在哪里?是不是跟我一样,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告诉你,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哪里有大海,比这太子湖大无数倍的大海,我很喜欢大海,但是,我又恨它,因为它淹死了我的爸爸妈妈,冲毁了我的家。”
宋源明声音颤抖起来。鲤鱼的腹鳍轻轻的拍了拍宋源明,仿佛在安慰他,嘴里发出“吧,吧”的声音,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要流泪的样子。
宋源明拍了拍它的头,说:“灵儿,你听得懂我的话?”
鲤鱼点了点头。
宋源明既惊异又欣喜,说:“让你见笑了,灵儿,男子汉不应该流泪的,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望海村,想我的父母,还有——想金绫。金绫就是李尚书的小姐,我们从小在望海村长大,我们在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摘野果子吃,她叫我明明哥,我叫她金绫妹妹,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鲤鱼忽然离开宋源明,潜入水底,不见了。
宋源明怔怔地望着湖面,好久没见它出来,喊道:“灵儿,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鲤鱼忽然浮出来,溅了宋源明一脸水珠。
宋源明说:“灵儿,我的淘气的灵儿,你可吓坏我了,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鲤鱼又调皮地甩动尾巴,将水珠溅到宋源明的身上。
宋源明拍了拍鲤鱼的头,说:“灵儿,你知道我现在最高兴的是什么?就是跟你在一起,虽然,我的家没有了,望海村回不去了,李大人讨厌我,可是,我有灵儿,我就高兴了,当然,还有张大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这花就是她摘的。”
鲤鱼非常高兴,将下巴搁在宋源明的膝盖上。
宋源明说:“我告诉你,这个张大娘样子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长得大手大脚,又有点吹牛,不过心肠特别好,昨天我请她帮我摘花,还有些不愿意,可是今天一大早就摘回来了,她以为我要送花给女朋友呢。”
鲤鱼的腹鳍忽然撑着宋源明的膝盖,嘴吻着宋源明。宋源明抱着它,连忙放进水里,说:“灵儿,你不能上来,你不能离开水的,乖乖地在水里呆着,对,就这样,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
鲤鱼果然乖巧地呆在水边。
宋源明说:“灵儿,我的好心的灵儿,我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不是你,我早死了。”
鲤鱼摇了摇头,游了一圈又回到宋源明身边。
宋源明说:“灵儿,我知道你为了救我,你的元气大伤,差一点送了性命,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鲤鱼又抬起头,吻了吻宋源明,一对腹鳍紧紧抱着宋源明。
宋源明知道它要对他说:“我爱你。”
宋源明轻轻地抚摸着它,说:“我也爱你。”然后,又轻轻地将它放入水中,说:“灵儿,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张大娘可能要回来了,我要回去温书,不然,她又要骂我偷懒了。”
鲤鱼将头伸出水面,嘴巴“吧”了一声,回身游走了。
望着水面恢复了平静,宋源明才转身上了台阶,站在台阶上面,宋源明又回头张望,只见一道虹影在碧波之下,他知道鲤鱼还没走,一直目送他走上台阶。
唉,灵儿,如果你不是一条鱼------
宋源明走进亭子屋,心里有些乱,恍恍惚惚地,心不在焉地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忽然,屋外闪过一个人影,宋源明叫了一声:“大娘。”
没有人回应,宋源明走出亭子屋,却见四下无人,以为自己眼花了,依旧回到屋里,拿起书,看着,心里却莫名地紧张。
这时,一个人影闪进来,站在宋源明面前。
宋源明放下书,看着来人,原来来者是一个道士,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拿一柄拂尘。见了宋源明就紧紧盯着他看。
宋源明拱手道:“道长何来?”
道士仍盯着宋源明不放,看得宋源明十分不自主,说:“道长为什么紧盯着我看?”
道士忽然用拂尘指着宋源明,大声喝道:“妖孽。”
宋源明一头雾水,说:“道长,你是什么?谁是妖孽?”
道士叫道:“你就是妖孽,不要走,本道今天就是来拿你的。”
道士说罢,就将拂尘向宋源明扫过来。宋源明躲过拂尘,伸手抓住道士的手臂,说:“你这道士好没道理,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一上来就动手脚?在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那道士更不答话,一反手挣脱宋源明,拂尘又忽地向宋源明脸上扫过来。
宋源明躲闪不及,踉踉跄跄险些跌倒。
正在这时,飞进来一条锄头打在道士的背上,道士被打得一个趔趄,忙回头,一看,一个粗壮的妇女,怒气冲冲地,举着锄头向自己砸过来。
道士连忙闪身躲过,叫道:“大嫂,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张家媳妇说:“做什么?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说罢,举起锄头又砸过来。
道士闪在一边,说:“大嫂,莫动手,我是来捉妖怪的。”
张家媳妇大声喝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臭道士,你捉妖怪,跑到我家来捉什么?我家哪里来的妖怪?”
道士指着宋源明说:“他就是妖怪?”
张家媳妇抡起锄头,说:“我说你不光是臭,还眼瞎,你好好看看,这是我儿子,怎么是妖怪?”
道士又盯着宋源明看了看,慢慢地摇头道:“是贫道鲁莽了,确实不是妖怪,可是,你身上怎么带有妖气呢?”
“带有妖气?”张家媳妇说:“我看你是要换一个鼻子,牛鼻子能闻出什么,改换狗鼻子好了,妖气,哪里有什么妖气?我看你才是妖怪,快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道士急忙转身走出亭子屋,张家媳妇抡着锄头,追出屋外,道士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