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疼
“手术中”的灯足足亮了三个小时才灭,于此同时,伊笙已经站了起来,守在门口等着,片刻后,手术室的门打开,张教授和坚持陪同手术的童教授一边小声说着什么,边往外走。
伊笙紧张地迎上去,欧阳年跟在后面,问张教授:“教授,手术顺利吗?明……明朝闻怎么样了?”
张教授看了伊笙一眼,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意,不答他的话,反倒看着童教授问:“你爱徒手术的时候还惦记着的,就是这个女娃娃吧?”
童教授十分严肃,常年皱眉让眉心早早印下一个川字形皱纹,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严厉,但看伊笙时眼神却柔和许多,也许是爱屋及乌,他替张教授回答伊笙,“手术很顺利,但是他但大鱼际肌、正中神经、肌腱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后期能不能恢复如初还不一定。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好好宽慰他,让他好好休息,积极治疗和复建,一个心外的主刀医生培养起来不容易,他的手要是不能拿手术刀了,那将会是很多病人的损失。主刀医生的手就是他的武器,这么不爱惜,真是胡闹!”
伊笙连连点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欧阳年有点不忍心,小声对老师抱怨:“您也稍微委婉点……”
“我这已经很委婉了。”童教授眉毛一横,瞪了欧阳年一眼,“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以后怎么当医生家属?”
欧阳年被训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缩着脑袋,乖巧弱小又委屈。
伊笙抬起头来,冲童教授一笑,“我懂,教授您放心,无论接下来会怎样,我都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童教授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冲伊笙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下来,“我认得你爸妈,都是医生,你还没吃够苦?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还要找个医生男朋友?”
伊笙轻轻一笑,她当初也是赌咒发誓不再当医生家属来着,后来……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她没能逃脱这命定的缘分。
“我说老童,你爱徒终身大事解决了你还不高兴?这女娃娃我看着不错,你要是觉得不好,就让给我,我这届收的几个学生还都打着光棍呢。”张教授公然撬起了墙角。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你学生打光棍那是你学生魅力不行,介绍过去也没有用。”童教授立刻护起了犊子,说着拽着张教授走,“扯远了啊。走,上我办公室喝点茶,我还想再问点事儿。”
“行,你把你那罐宝贝珍藏的大红袍拿出来,咱聊多久都行。”
两位教授说着话,走远了。
手外科的手术不需要全麻,明朝闻此时还清醒着,手术室助手正在给他的手做石膏固定,等固定好了才将他送出来,因为石膏刚打上,还不能动,护士用轮椅推着他,欧阳年很自然地接手了轮椅,对护士说:“我送他去病房吧,你去忙别的。”
这家医院人人都认得欧阳年,小护士自然也不例外,对欧阳年笑笑,就离开了。
伊笙站在明朝闻对面,看着他包裹得像个大号粽子的手,眼圈一红,眼泪又快下来了,但她咬牙忍住了,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疼吗?”
“小手术而已,不疼。”明朝闻表情倒是很轻松,又指了指打了石膏的手,微笑道:“像不像哆啦a梦?”
他的手,从手腕一直固定到手指尖,为了固定效果好,石膏用得有些厚,整只手雪白浑圆,确实像动画片里哆啦a梦的手,只不过是大一号的。
欧阳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要不说我师兄厉害呢,心态就是稳。”
伊笙想笑,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她慌忙别过头去,将眼泪擦掉,回头冲他咧开嘴,“不疼也要早点回病房休息。是不是还要打点滴?药呢?张教授有没有给你开药?”
明朝闻点了点头,“教授想让我在这里住院,但在此之前,我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伊笙别开头去,“我去把夏真找来。”明朝闻的手机在夏真那里。
欧阳年忙说:“你陪师兄去病房吧,我去找人。”
伊笙接手欧阳年推着明朝闻的轮椅往病房走,一路上都不吭声,明朝闻也没有说话,两人就一直沉默着往病房走。
到了单人病房,伊笙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去林总的病房吗?”
明朝闻小心翼翼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坐在病床上,病号服有点夸大,衬得他的脸显得消瘦,下巴轮廓反而更分明了,他笑了一下,“去劝她做手术?”
伊笙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明朝闻看着她惊讶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顶,“了解你的人都能猜到,你太好懂了。但你不了解菁菁,她不是容易被劝动的人,越是劝,越是有可能恼羞成怒。不过,也好,这一刀算我还她的,以后不用觉得对不住她了。”
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少愧疚一些吗?
伊笙没有说话,俯身轻轻抱住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抹了把眼泪。
夏真赶来的时候,明朝闻正在打点滴,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明朝闻好好地半躺在病床上,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将他的私人手机递了过去。
明朝闻抬眼看满头大汗的夏真,示意他将手机给伊笙。夏真这才意识到,院长一只手打着石膏,一只手背上插着点滴的针头,两只手都不方便,连忙将手机递给了伊笙。
伊笙接过手机,明朝闻问夏真:“你没乱说什么吧?”
夏真猛摇了一下头,“谁都没说,取消明天的会议,我也只说院长临时有事,改日再开。”
明朝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朝闻现在是明珍的一块活招牌,他拿手术刀的手受伤了事关重大,确实不能到处乱说,要想个对策才行,特别是现在,明珍还处于敏感时期,这件事更是要谨慎处理。
明朝闻示意夏真出去,准备给父亲打电话,伊笙见他要忙,也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了,“你走了,我怎么打电话?”他说着瞄了瞄自己的两只手,神情委委屈屈的,“你现在就是我的手。我的手怎么能离开我?”
对哦。
伊笙拍了下脑门,折了回来,拿起他的手机,他便十分自然地报出了解锁密码,“0627。“
伊笙微微有些错愕,他就那么轻易把自己手机的解锁密码告诉她了?而且这密码……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明朝闻见她不动,问:“怎么了?”
“密码……告诉我没关系吗?”她以为他很注重隐私。
明朝闻皱了皱眉,“有什么关系?我银行账户密码也能告诉你,你想知道哪张?还是全部?”
伊笙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一张都不想知道。”说着打开了他的手机锁屏,翻到明晟跃的号码,拨通,举到他的耳边。
“开外音,放在一边就行,举着会累。”明朝闻嘱咐。
伊笙依然开了外音,将手机放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准备离开,又被明朝闻叫住了,“我想喝水。”
伊笙去给他倒水。
瑞士跟中国时差有七个小时,这边已经半夜了,那边还是下午,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明晟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朝闻,国内应该是半夜吧?你怎么还没休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因为不爱惜身体,老熬夜,年纪大了才落下偏头痛的毛病……”
明朝闻耐心地听父亲唠叨,伊笙给他倒了水,用眼神问他“现在喝吗?”
他点了点头。
伊笙将杯子端到他嘴边,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抬头对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电话那头明晟跃终于说教完了,这才想起来问:“你找我什么事?”
“爸……”明朝闻清了清嗓子,眉头微微蹙起,语速很慢,似乎在整理措辞,“我的手受伤了,刚做过手术,恐怕要休息半年,上半年安排的手术恐怕要安排其他医生接手了。”
这话如同惊雷,明晟跃足足静了十几秒才缓缓反应过来,“怎么受伤的?谁给你做的手术?要休息半年伤得这么严重?”不愧是明家的现任掌门人,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声音依旧冷静稳定,“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事情慢慢来。手术我会找人接手,你安心养伤。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明天就回国。”
“跟菁菁发生了一点争执。手术是张仁川教授做的。”明朝闻冷静地一一回答,并将伊笙从这件事隐形了,“您不用回来,我会好好养伤,瑞士那边还需要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晟跃打断了,“说什么傻话?这边事情再大,能有你大?我儿子都受伤了,我哪有心思管公司?林菁菁伤了你,我一定要让林谈给我个说法。”
也许是明晟跃比较温和,鲜少像现在这样表露出愤怒,明朝闻微微愣神,过了许久才说:“爸,这件事我来处理,您想回来就回来吧,还有……妈那边……您来通知吧,记得委婉些……”
“我知道你惦记你妈呢。”自从求婚事件之后,明朝闻和姜年就没说过话,两个人都怄着气,谁都不愿意先服软。明晟跃叹气,“你妈也惦记你呢,就是不肯承认,你们娘俩一个臭脾气。”
明朝闻没有接话,明晟跃又嘱咐他几句,才挂断电话。
伊笙举了举着杯子,问:“还喝吗?”
明朝闻点了点头,又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
伊笙情绪有点低落,“你和你妈还在冷战吗?是不是因为我?”
明朝闻抬头看她,苍白的脸色更衬得眼眸大而黑,显得有些无辜,“我妈只有在觉得自己理亏的时候才会选择冷战,但凡道理在她那边,她都是贴身近战,不会给你冷战的机会。”
这……确实很像姜年的风格,但无论是求婚那件事,还是害他受伤这件事,终究还是因为有她,她无论如何都没法不愧疚。
“但是……”
“我手疼。”明朝闻眉头皱起来,哼哼一声。
“手疼?”伊笙顿时慌了,那点低落的小情绪顿时被甩到了脑后,“哪只手疼?”
明朝闻动了动正在打点滴的那只手,样子弱小无助,“可能是点滴太快了。”
“我给你调慢点。”伊笙将点滴调慢了一些,手摸了摸输液管,眉头皱起来,“药水太凉了,输进身体里也会不舒服,我去找护士要个暖宝宝给你捂捂。”
说着快步跑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