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秘密被知晓
现如今早过了午膳时间,但这肆中依旧人满为患。不仅阁楼殿宇中推杯换盏,就连地上的草丛间都是酒席。
我与十二弟上到一处阁楼的二楼处,侍者打开四周的窗户,顿时有凉风袭来,甚是清爽。这般清爽的凉风将我心中的郁气吹散不少。
侍者端些酒菜上来,我与十二弟一边吃菜饮酒,一边赏着亭中歌舞,甚是逍遥自在。但这逍遥自在中却有一种让我如坐针毡的压力,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
我环顾四周,终于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容娘。她今日穿着男装,若不是那熟悉的神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定是认不出她来的。
我示意十二弟向容娘看过去,容娘点头示意,同十二弟打个招呼,然后继续与同行的友人谈笑风生。
“你与容娘可还好?”十二弟突然问我。
“这话你该去问容娘。”我说。
我与十二弟在塘里酒肆待到暮鼓声响。要起身离去时容娘的侍女急匆匆跑来,说,“宁王殿下、瑞王殿下,可否劝娘子归家去?”
我们这才注意到容娘还未归家,与她同行的诸人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这般放她在此自是不妥,我与十二弟走至她身旁,十二弟说,“走吧。”
容娘耍脾气地摇摇头,仍举着酒杯要喝。
我将那酒杯夺走,扶她起来,说,“你跟我来。”
我们走到一僻静处,我想跟容娘解释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许久,只说出一句,“对不起,容娘。”
“何来对不起?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不,是我没有这个福分,你是个好女子,是我······”
我不敢再往下说,再说下去只会让问题陷入一个死胡同中往复循环。
“归家去吧。不要让师父担心。”我说。
我与容娘并排而走,不时地扭头去看她,我怕她偷偷抹眼泪,伤了眼睛。
容娘虽然穿着男装,但神态身姿都是女子模样,很轻易就能看出是女子。不像我,男子的言行举止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就连神态大多时候都是男子的不苟言笑。
我们这样慢慢走着,让我产生一种我们是夫妻的错觉,我是丈夫,正领着闹脾气的妻子回家去。
这种错觉让我眉头紧皱。我回头叫十二弟,“十二,走快些。”
十二弟刚才喝多了酒,走得慢吞吞的,我猛一叫他,差点害他跌倒,好在容娘的侍婢在他身后跟着,及时将他扶住。
我扯着十二弟的衣袖,将他拽至我的身旁,斥他,“瞧你这个样子,醉醺醺的,真是丢人!”
十二弟也不反驳我,拽着我的衣袖,半个身子都靠着我。他如今比我高出许多,这般靠着等于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哪里受得住?于是伸手推他。我推他他就佯装着往一旁倒。
我们就这么拉扯起来。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再拉扯下去容娘就回不了家了。
于是伸手拧了一把十二弟的胳膊,他哎呦一声,顿时清醒不少。
最终,我一手扶着十二弟,将容娘安全送至家中。
此时,暮鼓已敲完,夜色黑沉。我施展轻功,带着十二弟向宁王府飞去。十二弟人高马大,我没有那么多的体力坚持飞到府中,便停在府前那条街上。
此刻的十二弟就如藤蔓一般,彻底缠在我的身上。我揪着他的胳膊,想把它从我的脖子上拽下来,却突然看见刚回府来的七哥。
我抬头一看,发现我们此刻正站在晋王府门口。
我心中一慌,不敢看七哥,也忘了去扯十二弟,他的胳膊那么一紧,差点儿把我送走。
十二弟松开胳膊,我开始拼命咳嗽。
“怪我怪我,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然后突然传来一声门响,七哥命人关上了晋王府的大门,消失在门后。
十二弟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也忘了继续给我顺气,说,“你怎么落到这儿来了?!”
我瞪十二弟一眼,不再搭理他,先一步往宁王府走。
宁王府守门的司阍是个年近七旬的老翁,姓杜,是当初宗正府拨给我的,我平日都叫他杜老翁。杜老翁耳力不太好,我敲了半天的门他才来开。
我与十二弟出门时骑的马,为了送容娘,马停在那酒肆。杜老翁见我们马没了,忙问,“殿下的马呢?”
“在酒肆里。明日让人去取。”我说,声音大的差点儿将整条街上的人都喊醒。
“宗正府的人也太不会办事了,这老翁耳背,却让他守门,这不是耽误事吗?”十二弟替我抱怨道。
“是我让他做这个差事的,别的他更做不了。”我说。
“就你心善!”十二弟说,也不知是褒是贬。
芜娘给十二弟端一碗醒酒的茶汤,十二弟喝完却不回我为他安排的院中,仍躺在我院中的榻上乘凉。
“你还不走!”我冲十二弟说道。
“嗯。待会儿就走。”十二弟嘟囔一句,翻了个身,仍躺在榻上。
我命人照看着他,自己先去沐浴更衣。
等我沐浴更衣完毕,十二弟已经不见踪影,我问侍婢,“瑞王殿下呢?”
“说是回宫去了。”
罢了,他应该已经酒醒,施展轻功跑回去也不是问题。
夜色已深,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中全是七哥冰冷的语气和冷漠的眼神。我惊坐而起,如行尸走肉般到了与晋王府相接的那堵墙处。
夜色寂寂,如同我的心一般。我在墙边静默徘徊,终于跃上墙去。
墙下,七哥也在徘徊,他看见我,眼中亮光突现。
如今晋王府的灯各处都是,就连这堵墙处也是灯火璀璨。是以,我将七哥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看见我的那一刹那,不仅眼含星光,还轻扯嘴角,那是极其清淡的一抹笑。
我在墙头站了片刻,郁气尽消,又飞身跃回墙内。
七哥紧随我而来,眨眼间就站到我的身后,抓住我的胳膊。
“走什么?不是特意去看我的?”
是去看的,但已经看过。七哥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并没有真生我的气,而且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我抽出自己的衣袖,僵在那里毫无动弹。
“既然不去我那里,那在你这里也是一样。”七哥又说。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七哥到底想做什么!
我如同个傻狗一般,被七哥带回自己的寝殿。
七哥肆意地坐在我的卧榻上,我便坐在不远处的小几旁。
“十二弟要夺嫡,你可是要掺和进去?”七哥说。
我摇摇头。
“那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我与十二弟是兄弟,是友人,我与他相交与政事无关。”我说,全是肺腑之言。
“只怕只有你是这般想。二哥不会这般想,郑贵妃也不会这般想,就连父皇也不会这般想。”
“我不管别人如何想,我只管自己是否问心无愧。”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生出的胆子去与七哥争辩,但这句话说出来,我只觉得近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我只是单纯地在活着,为何非要去管别人如何想。
我越是想要独善其身,便越是有人将我推来搡去,我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好,好。”七哥说,语气中没有怒意,却是有几分无奈。“我再问你,如果他日十二弟顺利入主东宫,你当如何?”
“并不如何。即便他荣登九五,我依然是我。如果我能继续任职弘文馆,便在弘文馆。如若我不能,我便当个闲散王爷,在这宁王府终老一生。如若还不能,那我便如同五哥一般,自请外放,彻底远离这权势中心。”
说出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惊了一跳,不知何时,自请外放已经成了我的无奈之举。
七哥哼笑一声,笑意不明。
“过些时日,多氏会再来求亲,你小心一些。”七哥突然又说。
“小心什么?”我追着要走的七哥问。
七哥上下扫视我一番,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隐约察觉他早已知晓我的秘密,于是不自觉地拢了拢衣领。
城南清风观,我来兑现自己的承诺。清虚子看着我手中的几个金锭子,皱眉说道,“就这?你可知我那法器可是千金不换的!”
“道长可是嫌钱少?还要多少道长尽可直说。”
“贫道都说了,千金不换!”
清虚子看着十分生气,我也很是羞愧。态度又恭谨了几分,“那道长想想,可还有别的法子弥补?我尽力去做。”
清虚子看我一眼,又看看那缺砖少瓦的观宇,说,“既然小郎君诚心想弥补,那就亲自把这道观修补一番吧。”
早就说好的事,我也不会抵赖,我说,“好。”
“不是监修,是亲自修!”道长又说。
我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问道,“亲自修?我要爬上去修吗?”
道长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我站在扶梯上,一手举着瓦片,一手举着砌刀,吭哧吭哧地干了起来。一直干到夜禁要来,才砌了卷帘大小的一方瓦片。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越想越是不忿,错是十二弟犯下的,凭什么受累的却是我?于是第二日上工,我果断地拉上了十二弟。
十二弟干活的本事还不如我,一抔泥抹了半天都没黏到墙上去,哗啦啦地掉了一地。气得我抓起地上的烂泥,扔到他身上,骂道,“没用的东西!”
“哟,不得了了,还敢骂我!”十二弟不甘示弱地也捡起一把烂泥,扔到我身上。我们就打起了泥仗。
也不知谁用的力气大了些,被波及的那面墙终于承受不住,轰隆一声塌了下去。接着是一连串的轰隆声,一整排的房舍接连塌陷。
清虚子站在飞扬的尘土中,骂道,“造孽啊!”
我与十二弟面面相觑,默契地同时逃之夭夭。
逃肯定是逃不掉的,我也干不出那缺德的事情来,但我也没能亲手盖出一座道观。最终的最终,还是我与十二弟共同出资,为清风观重建了观舍,但观中的一应物品皆是我与十二弟亲自帮着摆弄安置的。
重盖的清风观不知气派了多少,矗立在城南一群破败的庙宇房舍中简直鹤立鸡群。
清风观重开的那一日,确实吸引了不少的人来,卜卦算命、求符问丹的人络绎不绝。我与十二弟在不远处看着,都觉甚是欣慰,也不枉我们辛辛苦苦折腾了几个月。
当然只是后话。在这之前,我与十二弟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一日我们从清风观出来,行至城南一处偏僻之地,突然蹿出许多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剑,似要害命。
那时还未入夜,第一声暮鼓都还未敲响。落日橙黄,将人影拉得老长。
十二弟将我掩在身后,说,“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去武侯府调人。”
“不行,你先走,我拖住他们。”我说。
但我们谁也没有走成。
黑衣人如同撒钱似的从四处往下掉,眨眼间就将我们围困在中间。然后挥着手中的长剑,向我们冲来。
我与十二弟没有防身的东西,只能夺了黑衣人的剑来用。
我从没有杀过人,生命在我眼中是十分沉重的一种东西,但这个时候我没空去想生命的重量,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朝着刺杀我的人刺过去。
我也不知道这么刺了有多久,只知道当我清醒的时候,我与十二弟四周已堆满尸体。我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迹,突然间就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只是那重量太过沉重,压得我站都站不稳。
我膝盖一弯,正要跌倒在地,十二弟突然把我扶住。
“别倒。”他说,“倒下去我们就死在这里了。”
十二弟不知何时受了伤,扶着我的那只手鲜血直流。
我麻木的站起身,握紧手中的剑,向又一波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这一波的厮杀中,我始终是清醒的,我此刻的感觉就如同那日对战多氏武士,带着浓重的杀意。
筋疲力尽之时,坊中的武侯匆匆赶来。他们人数众多,远胜于黑衣人,不过片刻,就将黑衣人一一控制。但黑衣人都是死士,被抓的那一刻纷纷吞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