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花朝(一)
朱怀景回府以后想起刚才见到的徐卿芸手臂上的包扎,唤来了闻墨向他询问徐效容在地牢里的最近的情况。
去芳菲苑的路上朱怀景正巧碰上被丫鬟婆子押送走的白姨娘,之后又见到了被徐卿芸遮遮掩掩的伤口,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闻墨跪在地上默默承受着来自于上前方的巨大压迫感,心里原有些不解,按理说每次大人从国公府回来心情都是很不错的,这次去就算没见到郡主应该也不至于生气才对。大人每次生气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摩挲手上的物件,闻墨现在就很怀疑大人手里的那个茶盏会不会下一刻就化成灰散落在自己面前。
“徐效容在地牢里的情况怎么样?”
朱怀景这样一问闻墨心里大概就有底了,还是和郡主有关,又不全然有关。
“禀大人,徐公子至今不知道自己鬼医的身份已然暴露,到现在为止还试图暗地里用鬼医的身份联系门中心腹前来接应......”转念一想,闻墨觉得大人或许是想问徐效容在地牢里过得怎么样了才对,又补充道:“徐公子毕竟身份特殊,没有大人明确指令下面的人不敢胡来,在地牢里这半年多以来过得还算安逸。”
不缺吃喝,不会受冻,定期有换洗的衣服供应甚至还能沐浴,除了自由,闻墨几乎周全了他在地牢里的所有需求。
“自今日起把他带到水牢留待处置,左臂手背往上七寸的位置,划开一道五寸长的伤口,不必包扎处理,要不了他的命。”
“从今以后,鬼医叛出与皇室勾连的消息由你在暗门传播开,大家应该很快能想明白去年前年为何朝廷总能寻得我们的踪迹,也会给他带去回礼。”
闻墨犹豫道:“可是这样一来鬼医就是徐效容的消息就会彻底暴露,我们这样做会不会给郡主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
朱怀景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神色温柔,在谈及徐卿芸或是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会被抚平:“她所有的麻烦我都有足够的自信替她挡下,有我在,她不会承受这些所谓的不必要的麻烦。”
“是,属下马上去办。”
朱怀景和闻墨所讨论的地牢是暗门专门关押囚犯的地方,被关押者有暗门中某人的私敌,有朝廷派来的卧底,有江湖上妄图在暗门里做小动作被抓住的,更有江湖上穷凶极恶之徒,而负责看守的守卫是暗门门主精心培养多年的暗卫,暗卫只服从门主一人,也只认门主令,若是有人想要混进地牢,不管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都跨不进第一道石门。
地牢建在一座山脉里,即使是暗门中人也不一定知晓具体位置。
闻墨一边走一边观察周遭动静,确保没有人跟踪自己后闪身向身后悬崖一跃而下,在下落到半空的时候抓住崖壁上的藤蔓,借助藤蔓在半空中摇摆的力度,闻墨看好对面山崖的落脚点在崖壁上用力一蹬借力落在对面一处隐蔽的洞口。
半月之期转眼即过,半月来徐卿芸陪同徐氏应邀到各位大臣家中参加宴会,这虽不是什么劳力的事情,却极为费神,朱怀景知晓她的疲惫便也没有再来打扰,只是从府中挑了几件得体的珍宝送去国公府,并在每个物件上标注了应该送予谁家合适。
这样一来确实替徐卿芸省去不少事情,她与徐氏对那些大臣以及家中女眷的喜好实在不知晓,每次赴宴之前都要为带什么礼品而犯难耽搁许久。
花朝之前京城已经热闹了好几天,绣珠出门的时候还带回来了彩纸和红绳,一开始怕刘姥姥责骂玩物丧志浪费时间不敢拿出来,只偷偷和绿水待在房间里剪,还是徐卿芸偶然看见了并和她要了绣珠才放下心来。
“今天既是女儿家的节日,你们只管开心就好,刘姥姥那边你们可以放心,芳菲苑现在没有平日的那些规矩。”
绿水收藏了一本百花志,徐卿芸照着百花志上的模子在彩纸上用削尖的炭笔描绘了大致轮廓以后小心剪纸,即使这般小心翼翼,还是在剪废了四五张彩纸之后才终于得到一张勉强看得出几分丁香花模样的彩笺。
笔尖沾了墨,徐卿芸在彩笺上认真写下自己的祈愿。
“郡主为何不剪其他的花样呢?梅花桃花不是简单的多吗?”绣珠看着徐卿芸手上艰难得到的丁香花雏形彩笺,默默把自己剪好的仙子百花图放到了席子下面压着。
“第一眼见到这个花样我就觉着不错,就剪了。”徐卿芸说着把丁香花的彩笺收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
绣珠好奇的为问道:“郡主以前花朝节没有剪过彩笺吗?”
徐卿芸温温一笑,答道:“以前在白石镇都是让小妹剪彩笺,她的手艺比我好得多,我一般负责帮忙做花糕。”
“郡主,要不要派人去找找季姑娘呢?”听徐卿芸主动提及季小妹,绿水也不知道郡主是单纯的随口一提还是想让自己说点什么,便试探的说道:“季姑娘不是没有轻重的人,这般一声不响的离开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了。”
在国公府丧事过后不久季小妹便向徐卿芸提出离开,言语间甚至大有一辈子不再相见的可能。徐卿芸知道季小妹此次前来的真正原因在于带她回白石镇,只是姐妹间多年的默契让谁也没有先一步开口,也让季小妹看得清楚,阿姐已经不会再回去了。
季青芸当初就只是单纯的季青芸,普通的白石镇百姓,如今变成了徐卿芸,徐家女身上的枷锁却让她再也变不回曾经的季青芸。
“往后再见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许本就没有再见的必要,我向阿爹阿娘提出要来接你的时候阿爹阿娘都不让我来,都跟我说你不会回去,我偏不信。”
“我就是要来亲眼看看,你为何不回去。”
“徐家的女儿终究和我季家的女儿不是一路人,日后再见时你身上的变化想必会更大,届时你我对面,我怕也没有勇气再唤你一声阿姐了。”
“我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吗?”
徐卿芸把提前已经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季小妹执拗的不肯接,徐卿芸便强硬的塞在了她的手上,卷起衣袖替季小妹擦去面颊上的眼泪,徐卿芸轻声说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都敢背着爹娘一个人从白石镇走到京城,那时候不是挺勇敢的?现在怎么还哭上了?”
“阿姐......以后就不是小妹的阿姐了。”
季小妹重重叹息了一声,把哭腔咽了下去,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调说道:“若是有天你不喜欢京城了,你还是可以回来找我们,我愿意把桑田分你一半。”
想到季小妹的话,徐卿芸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两姐妹小时候季父季母曾经当着两孩子的面讨论过将来桑田的归属问题,季重山和张婉当时都忽略了现在的小青芸还是家里的大女儿,只考虑到大女儿终究会认祖归宗,便说了一句“小妹现在这般懒散,以后怕是很难管好家里的这几亩桑田。”
“九亩我跟阿姐怎么分?”
“傻孩子,你阿姐又不需要。”
季小妹看出姐姐的失落,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偷偷跑到了季青芸的房间里主动和季青芸提起了这件事:“不管将来阿爹阿娘给我多少东西,只要我有的我都分一半给你,我保证。”
季小妹的维护之情徐卿芸一直都记得,只是现在却没办法回报了。
“小妹现在应该已经平安顺利的到家了,这样对她最好。”
徐卿芸和朱怀景先前没有约好具体的时间,卯时三刻用完早膳徐卿芸便让绣珠到门口去看一看有没有朱大人府上的马车,人还没有出大厅便折返了回来,笑道:“大人和郡主看来是真的心有灵犀,郡主这才一念,人这不就到了。”
徐卿芸由得她打趣,只笑了笑,倒是徐氏板下脸来,不轻不重的斥道:“丫头怎么也敢调侃起主子来了,绣珠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徐卿芸这些日子跟着徐氏奔波应酬,知道母亲的难处,连忙安抚道:“母亲,无妨的,女儿心里知道轻重。”
徐氏先前管理下人太过宽容,这是导致国公病重期间坊间流言四起的主要原因之一,之后流言不止甚至更甚,无非就是觉得失去主心骨的国公府没有可依仗的势力软弱可欺。
所有的恶意直到陛下册封徐家大小姐为郡主的诏书昭告天下之后表面上才有所收敛,背地里如何却是不得而知,徐氏经此一事知晓了人言可畏,自觉自己以前宽容待下,将自己的生活固执的圈在国公府或许不是长久之计,做事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徐氏开始带着徐卿芸游走在京城各家夫人小姐的聚会之上,开始学着送礼交友......不能说这样的改变不好,至少是如今的国公府最需要的重固根基的最好的办法。
只是......徐卿芸看着徐氏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却又止不住的心疼,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母亲减少负担,或是帮忙分担府中事务,或是替母亲准备送去各家的礼物。
徐氏对其他人的态度严苛了许多,对朱怀景却十分的友好。之前虽然不再反对女儿和他往来,但是对待朱怀景的态度也还是不冷不热,现在却放下长辈的姿态起身迎去,若不是徐卿芸眼疾手快的拦住,怕是真的要迎到跟前去。
“母亲。”
徐氏惊醒,终于察觉到失态,稳稳的又坐了回去,面上是慈善和蔼的笑意盈盈:“怀景开了?可有用过早膳了?”
“伯母。”朱怀景见了礼,亦是尊敬的模样,答道:“已经用过了。”
“芸儿很少出门,以前都有陵风那孩子陪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出门,怀景可得好好看着她一些,免得这孩子不认路。”
徐卿芸正想说自己已经准备带绣珠一起,却见到绣珠站在徐氏身后对自己使眼色,徐卿芸不明其意,还是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