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旧事(一)
徐卿芸对平乐公主的印象算不上特别坏,但也不觉得两个人会有成为好友的可能。
徐卿芸背靠车壁假寐养神,平乐似乎还沉浸在徐效容逝去的悲伤情绪中难以抽身。呜呜咽咽的声音吵得徐卿芸实在头痛,平乐的悲伤她不能共情,却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出声责备她。
平乐的哭声非但没有渐渐平息,反而一声大过一声,丝毫没有公主的矜持。徐卿芸按压着跳动的太阳穴,头痛的感觉越演越烈。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他下杀手?”平乐眼睛哭得通红,声音也已经变得嘶哑,她看着徐卿芸无动于衷的模样,控诉道:“你是他的姐姐,不管怎么样你也不应该对他赶尽杀绝,他才十四岁!”
平乐叫得大声,此时马车又行走在大街上,外面议论纷纷的在猜测着什么。
徐卿芸无奈道:“公主你还是小声一些吧!”
“你闭嘴!!!”平乐恨声斥责徐卿芸的冷血无情,要不是马车内部实在紧闭,又被徐卿芸的丫头制住不能随意动弹,现在自己说什么也要扑上去跟她撕扯一番,“徐卿芸,难道你敢说阿容的死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从他失踪我便猜到幕后之人应该有你一份,我以为你至少会顾念几分姐弟情谊,阿容······阿容说,你对他还不错。”
“我就是对你太放心了,我竟然真的以为······”
徐卿芸忍无可忍的打断平乐的自言自语,讥讽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留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在我身边?姐弟情谊?他对我下毒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姐弟情谊。”
平乐并不意外,静静的看着徐卿芸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些徐卿芸的心软不忍,可惜最后无功而返,平乐淡淡的对徐卿芸说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若非朱怀景,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平乐刚才哭的狠了,现在喉咙有些干痒,重重的咳了几声。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心情变得很好的样子,竟然对着徐卿芸笑了,“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就算皇兄帮你拿到了解药也没用······徐卿芸啊徐卿芸,有一个秘密只有阿容和我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呢?”
徐卿芸垂下眼眸,看见朱怀景送自己的玉镯不知道什么时候磕到了,竟然有了一条细微的裂痕,看着看着,莫名的难过起来。
徐卿芸抚摸着玉镯上的裂痕,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玉镯完整无损的修复,见平乐还是得以的看着自己的模样,竟笑出了声,“······公主所说的秘密,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春眠此毒,世间并无彻底的解药。”
“哈哈哈哈哈,果然够聪明!可惜呀,再聪明你还不是很快就要死了?”平乐笑着笑着,发现心里的难过竟然减轻了许多,甚至能够心平气和的和徐卿芸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绣珠心里的震惊完全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眼神已经呆滞。
平乐甩开绣珠的手,嫌弃的说道:“你这丫头一看就没有见过大的世面,才听了点小小的秘密就吓得跟个呆头鸡似的,将来也难成气候。”
“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平乐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发现走的不是回公主府的路,刚刚对徐卿芸有所缓和的表情瞬间冷漠了下来,看徐卿芸的眼神带了刀子般锋利,“你想带我去皇宫见皇兄?”
“公主既然心悦容弟,现在又知道了容弟“病逝”是我的意思,现在能够心平气和跟我说话,日后难免不在背后算计让我早死······我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却没有想过要早早的走。公主身份高贵,能在公主手下救我一命的,也只有陛下了,不是吗?”
如今怀景不在京城,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是不可能随时应对公主的暗杀的。
平乐胸间怒火冲心而上,但她心里也确实如徐卿芸所想恨不能立即将她碎尸万段,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皇兄自然会护着你,跟你相比,我这位一起长大的妹妹又算得了什么?!”平乐自嘲的苦笑着说道:“他连一手养大他的母后······”
剩下未出口的话语被徐卿芸捂住嘴让她咽了回去,徐卿芸警告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你自己得知道你在说的是谁!”
那个人是陛下,是仁孝治理大祁的陛下,有些话无伤大雅,有些话却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行热泪顺着平乐的脸颊滑落在徐卿芸手背上,徐卿芸看着平乐瞪大眼睛满目悲哀的模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松开了她退回座位上座好。
徐卿芸的目光淡淡从平乐身侧的绣珠面上划过,绣珠顿时感到窒息,低头保证道:“奴婢今日什么都没有听到!”
驾驭马车的是父亲的忠心部下,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徐卿芸并不担心他。
有绣帕擦掉手背上已经凉却的眼泪,徐卿芸瞥了角落里的平乐一眼,说道:“到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若心中痛苦无处发泄,便跟我讲讲你和容弟的故事吧!其实,我也并非全然不好奇你们因何相识相交。”
平乐用后脑一下下撞击马车内壁,闭上眼睛做回忆状,绣珠看见想要制止被徐卿芸拦住。
徐卿芸半夜无人的时候心中苦痛无处言说也会突然从床上坐起,也像平乐现在这般用后脑勺一下一下隔着床帘撞击墙壁。这会让她的思绪渐渐清晰,也会渐渐冷静下来。
“我跟阿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还不会讲话,就连走路也很容易摔倒。那个时候,我是大祁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他只是侯府不起眼的庶子。”
“从小到大,但凡我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就连皇兄与我一同看上的,他也必定会毫不犹豫的让给我。皇宫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都让着我······可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呢?他跟我抢御花园里开得最华丽的一朵牡丹,结果一个踉跄栽倒在了花丛里,小小的一团怎么都扑腾不起来。”
“见他一次真的很难,每次宫里举办的宴会我都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可就算这样也还是见不到他几次。”
“阿容,是我见过的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平乐记得跟徐效容的所有见面,记得两人之间所有的对话。这些记忆就像是被刻进了脑海,随便一段回忆都清晰的仿佛就发生在朝夕间。
第二次间徐效容,那个孩子已经回咿咿呀呀说着谁都同不懂的话语了。白姨娘抱着徐效容经过兽园的时候把孩子交给乳娘便转身消失在了一座假山之后,乳娘站在原地等白姨娘回来,被身后突然出现已经跟了她们一路的平乐公主吓了一跳。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四个月了,小平乐见小家伙似乎还认得她,正对着她挥手笑呢!
“你把他给本公主,本公主要带他去看大花蛇。”
乳娘不敢答应,便哄平乐道:“平乐公主,我家小公子最怕蛇了,见到蛇肯定魂都要被吓没了,恐怕不能随公主同行。”
于是平乐再次提议去看彩凤,乳娘知晓平乐受宠不敢得罪,乖乖让平乐把徐效容牵走了,自己隔着一段距离和公主的侍从跟在两人后面。
见到彩凤的徐效容显得很激动,一直手舞足蹈的咿咿呀呀让平乐看。
平乐先前已经问过办宴会的公公了,知道徐效容的身份和名字,便跟着徐效容的乳母叫徐效容阿容,还下令以后不准乳母再叫阿容,只能称呼“小公子”。
既然已经是好朋友了,那就应该交换名字,平乐先是说:“我叫平乐······”后来一想不对,这是父皇给的封号,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又改口道:“我的名字,是苏嫣,你可以和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一样叫我嫣嫣!”
这一举动吓了乳母一跳,好在知道徐效容还不会讲话。心还没有彻底放下来,乳母就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清晰的叫了一声“嫣嫣”。
平乐始终骄傲:“阿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叫得就是我的名字,叫得是这般好听。”
心里花开的声音别人听不见,于自己,却震耳欲聋。至此,一颗种子彻底在心里种下,日后的风雨都是浇灌的养料,根在心底越长越深,再难拔除,也不愿拔除。
徐效容进宫的机会不多,还没有见过几次,小男孩儿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小少年的模样。长大后的徐效容不爱笑,就连平乐找了机会去主动搭话也只是礼貌回应,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过。之后每一次见面平乐都能发现徐效容的不快乐又多了很多,她问过,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一厢情愿······虽然真的很不愿意承认。”
之后再有交集,徐效容也总是找尽了借口的躲避,实在避不开就装聋作哑,不管平乐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回答。若非偶然发现徐效容竟然在背地里和皇兄有联系,又借着皇兄的纵容和母后留下的暗线为交换进了皇室“密阁”,恐怕,他还是会一直借口躲避她。
“金哨”是皇室暗中的势力,为皇室收集朝中和江湖上的消息,也未皇家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大事小事。徐效容是太后亲自选定的“金哨”人员,并不意外,白姨娘也是太后跟先帝送去监视当时的侯府,后来的国公府的人选。
而徐效容在“金哨”的任务便是替皇室监督“暗门”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需要配合陛下清除“暗门”党羽。
徐效容每个月都会亲自到皇宫复命一到两次,偶尔会间隔三个月。即便是这样,即便他还是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平乐安慰自己,至少还可以见到他,还能知道他的消息,这样,就够了。
朱红色的宫门出现在眼前,平乐因为被禁足的原因不能再任意出入宫门,却因为徐卿芸的原因得以一起进去。
没有让人带路,两人并肩走到宫道上,平乐不无悲哀的说道:“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需要借助别人的面子才能踏进这个地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都太过于熟悉,都是曾经走过千百遍的地方,后宫,更是她从小玩闹游戏的场地。
经过兽园的时候平乐提出要去看彩凤,徐卿芸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婉言道:“我还需快些出宫回府,不然母亲见我久久不归一定担忧。”
刚才平乐拒绝宫人带路的时候徐卿芸便有些慌,生怕平乐在去御书房的半道上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现在让她再去看什么彩凤,说什么都不可能。
“郡主怕什么,怕本公主把你喂了那些彩凤不成?放心,彩凤食素。”
“······怕你推我下水,怕你推我下坡,怕你关我进陷阱······总之,我不信你。”
没想到会听到这般诚实的回答,平乐愣了愣,也坦然道:“既然已经进宫,你又是不必听宣能够直接进入后宫的贵客,你以为真的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你?”
“现在你的处境可比刚才在马车上安全的多,我不会傻到在这里对你动手。”
徐卿芸还是不放心,“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是不想跟你去看彩凤,要去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如果暗处真的有人我也不怕你跑,我在这里等你,我就怕你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杀我。”
“我不杀你。”
徐卿芸不答,一副脚被定在了原地的模样,不管平乐说什么也绝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