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失踪的人

石厘镇。团团水汽自锅里涌出，香气四溢。

“来了——”那面摊老板端着托盘，一个转身，步履轻盈，已将叶寰点好的几样吃食放在桌上，“二位客官，您俩慢用。”

叶寰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面，是切得细细的好面，上面洒了翠绿的葱花，浇了浓浓的鲜汤，还有两片厚厚的肉片。

肉，也是卤得极其鲜嫩的好牛肉，咸淡适宜，汁浓味美。

酒，更是清醇甘冽的陈年好酒。

然而面对这好面、好肉、好酒，李赏儿却突然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紧盯着面摊老板的背影，神色越来越古怪。她的眼神，如同一只猫看到了老鼠，又如同一只老鼠忽然看到了猫。最后，她才恢复正常，变成了一只猫看见另一只猫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他何止是不正常，他简直是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到了极点。”

叶寰笑了，道：“是吗？”

“当然。”李赏儿郑重点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暗器王曲凌风突然销声匿迹，竟是因为跑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来卖面条了？反正我若是告诉别人，别人一定会以为，我说的全是梦话。”

“你觉得你说的不是梦话？”

“当然不是。”李赏儿笑道，“很少能有两个人同时说一段梦话，不是么？”

叶寰看着她，她也看着叶寰。半晌，叶寰居然叹了口气。

他沉声道：“相比之下，我却真的希望这一切全是梦境。”

李赏儿一怔，叶寰已再次开口，道：“你仔细看看周围的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叶寰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挤满了赫赫有名的江湖人。至少他们每一个人，都比叶寰有名。

李赏儿的目光扫出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坐在离他们不远处，正眯着眼睛打瞌睡的的小贩。

之所以第一眼就看见他，只是因为，他的样子简直一点儿都不像小贩。他到街上来，似乎根本就不是为做生意，而是仅为打瞌睡而已。既不出声吆喝，客人来了也不去搭理。

李赏儿一怔，喃喃道：“丁懒？”

没错，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丁懒。甲乙丙丁的丁，懒散懈怠的懒。

他的人也和他的名字一样，懒到了极致。

只要能躺着的时候，他就绝不会坐着；能坐着的时候，他就绝不会站着。他身上的衣服，可以穿一个月不换，换了一个月不洗，洗了一个月不收。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懒到了极致的人，一旦动起来，速度总能快到令人难以想象。

据说有一次，他要杀一个人。那个人只是在他面前走过，突然就死了。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也没有人看见他是何时动的。人死的时候，他还是靠着墙打瞌睡，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因此，杀手排行榜上，他总是稳居第一。

这时候，一名身穿紫袍的瘦削男子正好行至丁懒摊子前，站定，拿起一只扇坠细细端详了一阵，似乎向丁懒说了句什么。

丁懒听见，却只抬了下眼，便又睡了。

那男子摇摇头，将扇坠放下，缓步离开。

“你知道他又是谁？”叶寰突然问。

“毒蝎子，孙扬？”李赏儿摇头，“江湖传闻，孙扬已经死了大半年，却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活着。而且看样子，好像还活得很不错。”

“他向来生活得不错。”叶寰一笑，又问，“那你知道，他的外号为什么叫做毒蝎子？”

李赏儿道：“因为他浑身都是毒，像蝎子一样毒。”

“不对。”叶寰却摇头。“怎么不对？”李赏儿沉下脸看着他。

叶寰道：“不完全对，他的毒，简直比蝎子还要毒。之所以叫他毒蝎子，是因为他像蝎子一样，也带着毒刺。”

李赏儿一怔：“什么样的毒刺？”

叶寰摇头：“没有人知道。”

的确没有人知道，因为见过那根毒刺的人，绝活不到现在。

李赏儿看着孙扬渐渐走远，突然笑了出来。

叶寰一怔，问：“你笑什么？”

“我在想刚才孙扬拿着扇坠的样子。”李赏儿嫣然一笑，目光扫向丁懒，“我在猜，如果刚才他们两个打起来，死的会是谁。”是丁懒的手先掐断孙扬的脖子，还是孙扬的刺先刺穿丁懒的胸膛？

这是典型的恶趣味。很少有女人喜欢看人打架，看人厮杀，但显然，李赏儿是个例外。

叶寰看着她摇头道：“我觉得，他们两个都会死。”

李赏儿又怔住了，半晌问：“为什么？”

叶寰不答，只将目光转向旁边卖藕粉的摊子。李赏儿紧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看见一个小老头和一个小老太太正坐在摊前吃藕粉。藕粉很烫，他们吃得很慢。

他们的年龄已经快到六十岁，他们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可他们的身体比三十岁的人还要健康，还要强壮。

李赏儿突然叹了口气：“没错，刘蜂、孟蝶两夫妇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打搅。而且不管是力大无穷的刘蜂，还是阴狠毒辣的孟蝶，都是很让人头疼的。”

叶寰点头：“所以一旦两个人起了冲突，最先动手的一定会是他们。”“当然。”李赏儿立刻表示同意。

不料叶寰又道：“但仅凭他们，也杀不了丁懒和孙扬。”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早在三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名扬天下，但他们毕竟已经老了。不管看起来多年轻的老人，他终究是老人，体力一定比不上年轻人。而在真正的对决中，天时，地利，决战人的心情和体力，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李赏儿没有抬杠，因为叶寰说得非常正确，没给她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叶寰又道：“真正会给丁懒和孙扬带来威胁的人，其实是那个卖藕粉的。”

李赏儿笑了：“没错儿，任谁也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天鹰神捕，卖起藕粉来，居然也像模像样。”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话音刚落，彭天鹰的头就已经转了过来。他并没有抬眼，而是转头，这样的动作让她感到一丝怪异。

不过这样的怪异一闪即逝，她已笑道：“神捕应该做的事情当然是惩恶扬善，所以如果他们要在这里打架杀人，神捕是必须得管的。”

叶寰也笑：“那是自然。”

不过他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他便叹气道：“不管什么地方，一旦聚集了这么多大名鼎鼎的江湖人，那它一定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李赏儿点头：“更何况，这些人还都是已失踪了很久的人。”

两人相对苦笑。现在，他们两个也已成了失踪的人。

叶寰拉起李赏儿的手，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是来找人的，这么容易就找着一个，应该庆幸才是。”

李赏儿却没有动。叶寰诧异回头，见她正怔怔地朝着匕首街口的方向，突然问：“你看那个人，他像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人吗？”

叶寰随着李赏儿的目光望去，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一个大红灯笼，飘忽摇曳。

他一怔，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极富节奏的“得得”声。

“那是一个道士。”叶寰道。

“而且是一个很奇怪的道士。”李赏儿也道。

道士穿黑袍，马竿“得得”点地，直直地、慢慢地，朝两人走来。

两人怔怔地看着那道士。看他绕过一块碎石，又绕过一个土坑，然后绕过他们两个人。

突然，道士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街上有这么多人，他却偏偏停在了他们两个面前。

叶寰和李赏儿诧异地对望一眼，就听那道士突然道：“两位施主还在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