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往事
文嫂原名文雪梅,她出生的那天,大雪纷飞,梅花傲然开放,一声啼哭打破了小院的宁静,雪梅的名字立刻就成了她的专属。
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没有能逃过接连不断的饥饿洗礼,她十二岁那年,贫瘠的土地已经不能让全家人温饱。
人挪活、树挪死,他们拿着这句话奉为经典。
这个‘挪’字也难住了去向,到底挪到哪里去,听东家一嘴,闻西家一言,迟迟下不了决定。
最后还是文嫂的小舅舅站起来说:“我不管你们,我要去关外,去咱大清的龙脉沾沾帝王的精气。”
文嫂的娘把文嫂退给弟弟:“我们走不了那么远,孩子太多,你带上雪梅,能活着最好,活不下去了,给她插根草换几顿温饱,这样都能活。”
小舅舅看着文嫂问:“梅儿,你跟着我去关外,还是跟着爹娘?你表个态?”
文嫂看看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们,眼睛里噙着泪说:“我、我跟着舅舅。”
就这样,孤独的北上之路多了一大一小,走走停停,乞讨、打短工,他们用了半年之久才到了哈市,黑土地上梦想的天堂。
天堂也没有免费的午餐,找到了同乡,依然改变不了饥饿和潦倒。
修铁路、住工棚、乞讨、修炮楼、卖香烟、卖报纸、缝缝补补、浆洗衣服、伐树、住山坳子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一个字活着。
苍天还算开眼,文嫂在十六岁的那年,由舅舅点头,嫁给了修路工的李松海,年长了文嫂五岁,生活拘谨并快乐着。
天有不测风云,1933年秋后,日本兵在大搜查中射杀了在野外捕猎的李松海。
在日本掌控下的天地,如果家里没有男人,女人带着孩子是很难存活的,极有可能成为日本人的试验品。
试验品?当然是臭名昭著的731部队生化实验室。
其惨状无法用语言描述。
南下!这是文嫂小舅舅给出最明智的选择。
南下的火车突突冒着黑烟,丫头妮儿和文嫂是被李松海的工友给塞进货柜,货柜车厢没有顶棚,凛冽的寒风能把人冻死。
文嫂母女紧紧抱在一起,老鼠在她们身上爬过,伸长了鼻子探寻些温度。
日本人掌控下的铁路,没办法按照偷渡人的意愿到达目的地,新京的郊外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也是永远没有办法提及的地方。
文嫂的神色黯然,丫头妮儿则紧紧攥紧母亲的衣袖。
跳过去的故事,都是不能言语的故事,我那个时候不懂,只是新奇新京的皇宫是不是比北平更漂亮,更有气魄。
无法言语的故事就是不能触及的伤痛,看客都选择沉默,不去寻根问底。
过了新京,南下之路都是念着菩萨保佑过来的。
慈悲的菩萨真的保佑她们到达了沈阳,从沈阳去大连再乘船能尽快回到山东,这是最近的路,可惜车站上迎面一脚,把文嫂差点踢死,脚的主人是冷冷的兵,日本兵。
他们叽里呱啦的叫着,她们听不懂,只想赶紧躲开,也许是他们的脏污没有办法入眼,她们母女逃过一劫,应该更准确地说是文嫂逃过一劫。
文嫂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很难再混进货车的车厢内,把仅有的钱买了车票,远离日本人,这是她逃亡路上的唯一愿望,她们选择了进京的火车。
举目无亲、弹尽粮绝的母女终于见到了救星,江婉儿的善的让她们有了容身之所,也让文嫂有了誓死相随的心,是知恩图报还是回家无门,只有在岁月的征程中去验证。
我伏在母亲的臂弯出听的出神,母亲却摆手说:“别说了,国之沦丧皆为弱,泱泱华夏子民齐心协力,终有一日会让倭寇血帐血偿。”
故事就这一半,话题转开了,也就没有再继续。
上海的建筑没有京城的古典大气,毕竟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但不影响我对新生事物的新奇感觉,晦涩难懂的语言更是让我侧耳猜测。
江南,原来这就是江南,柔声的女子能酥麻到颤栗,款款的绰约能摇出万千的柔情,我醉了,也爱上了这里。
自上海逆流而上,水波泛滥,清脆的山,摇曳的枝条,还有薄雾的轻绕,都是仙境的瑶池。
江婉儿指着一处前滩的茅舍含笑说:“这里,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我和你父亲定情的地方。”
江婉儿的脸泛起了甜蜜的微笑,笑的晦涩难懂,也许只有她能真正懂得。
“夫人说的是和老爷定终身的地方吧?”
我真没有想到,江婉儿能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文嫂听,看来,这个故事一定有很甜蜜的地方,我后来也是缠着文嫂,才知道了更全面的故事。
故事嘛!总得有好几个版本,毕竟讲故事的人要看听众是谁,那么故事的侧重点肯定不同,也许,江婉儿把自己按捺不住的温情回忆,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倾诉对象,也许她喜欢文嫂那羡慕的眼神。
显摆,总得找对对的人,要不,故事何来的精彩?
清水镇的青砖瓦房院内传来了欢声笑语,因为我们的到来,这里一扫清冷孤寂。
“不孝女给爹请安。”
江婉儿率先跪地,我们依次跟着跪在青石板上。
“起来,起来,哈哈,起来吧,都起来吧。”
江老夫子抖动着花白的胡须,老泪纵横,堆砌的微笑把消瘦的脸颊挤压的沟壑难平。
我们起来的时候,江老夫子抱拳对着天空在施礼膜拜:“谢谢老天爷,谢谢江家先人,谢谢能让老朽晚年相见亲人,谢谢啊……”
后面的话更加嘶哑难懂,毕竟,我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江南话都在我扭头的时候忘记了,是我的不屑让我不思进取,也是我不知道江南到底是什么让我拒绝学习。
接下来的几天,可以想象,对于我们三个来自北方的文明人,我变坏了,能爬山,爬上去不找,肯定不回来,能下河摸鱼,不摸到筋疲力尽决不罢休,再有就是有画不完的画,总是画到一半就被拖着去戏水。
这里是我最快乐的夏天,快乐到印痕终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