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 脱胎换骨

番外十二 脱胎换骨

潺潺溪水流觞,各色菜肴传入宾客眼前,沈岚青应酬间简单吃了几筷子。浅浅酌饮半杯酒水,脑袋开始已然有些昏沉,阿紫连忙扶了扶自家大人,恰此时,却又有个身着阑珊长袍的男子,头上带着丁白玉管,手中指着银色杯盏,来到沈岚青身侧。头戴鱼贯的南电子静静站在哪里,侯在沈岚青面前,阿紫瞧这人模样,心中暗道怪不得自家大人要提前服下那药丸,即便是这样吏部长官摆下的私宴,来往应酬间的也被能灌下不少酒水,倒是他不懂临安惯常的规矩了,着实比江南那代文人要生猛豪放多了。建安扶了扶昏沉的脑袋,沈岚青咪眯眼,整理官袍积案已然将情绪压下,抬眼间依旧是那个淡定如常的礼部侍郎沈大人。孟子洲冷眼瞧着,这姿态谦和,值当旁人赞叹句知礼的情态,此刻落在她眼中,是喉咙中压抑不住的冷哼,目光简单相触,莫名的气氛蔓延,沈岚青诧异挑眉,不动声色再次打量了番眼前男子。蓝衫玉冠,面无表情的脸瞧着有些冷峻,可气度又让人觉得清雅,颇有几分江南举子的熟悉感。最让沈岚青诧异的是,这男子竟然极其面嫩,那张娃娃脸与他摆出冷峻表情有些矛盾。酒气上脑,沈岚青眨眨眼,大脑仿佛模糊了瞬,落在娃娃脸男子身上的目光自然而然久了些,被这样注视的孟子洲怔愣了瞬,耳旁被气的悄然爬上羞愤,咬牙间还不带沈岚青张口,直接举杯碰盏,主动碰上她手中的银色酒盅。杯口相触的瞬间,持平……未曾矮上半头!这样的细节,在临安官场上极其容易让人耿耿于怀,因为酒盏矮上半寸,及时礼数,也是身份。而在场众人,沈岚青碰盏,唯一需要矮上半寸的人,便只有吏部尚书周怀瑾。与其他吏部同僚敬酒中,到还真没有这样不懂礼数的人,眼前这位娃娃脸的男子,是第一个。头戴玉冠的娃娃脸上冷峻端方,身着墨色裙袍的沈岚青清冷却谦和,两人并肩站在曲水流畅弯渠旁,若是忽略那莫名升腾起的怪异氛围,还真要让人赞叹句年轻真好。可自孟子洲举杯,朝向沈岚青碰杯的那刻,围观的诸位大人三五成群像在探路过失,可那看好戏的目光却不时观察着这便发生的动静,密切观察的同时隐隐还有些许期待。要知道,这位玉冠男子孟子洲,可是忠勤侯府的七儿子,自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堆里长大,母族那边还是江南望族,三年前入吏部,让吏部众人意外的是,这位爷虽然有些脾气但能力却实打实,更何况有周怀瑾上面提携着,是原本吏部侍郎的不二人选。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沈岚青!不知官员考核中稳压孟子洲一头,竟然直接空降吏部,直接就将他心心念念好九的吏部侍郎的职位给夺走,害他白白准备三年,此次官员升降中,虽然也升了个位阶。孟子洲原本还案子情形,若是能够再给他三年时间,礼部侍郎的位置必然会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谁承想,谁承想,他苦心站好的坑位,竟然被沈岚青这样的女子给占了。这鸠占鹊巢的事情,搁谁身上能好受?此番周怀瑾周大人,竟然还在这里设宴,为这位日后的礼部侍郎沈大人接风洗尘,孟子洲视线落在两人持平的杯口,笑笑间率先扬首,浅浅抿了半口杯中酒水,这果断洒脱的模样看的沈岚青微愣,却施施然站在原地,手中仍旧端着酒盅未曾接茬儿。酒盅内,清液缓缓,未啄半口。孟子洲抬头,便对上女子好整以暇的眼,施施然带着几分笑意,可和之前的如沐春风不同,有种让人骨子里浸透的凉意。紧接着,笑意也缓缓收敛,目光淡淡注视着他。孟子洲微微蹙眉,感觉到两人空间中无形压迫的气势,怔愣间有些诧异,可回过神反应过来后觉得更加羞恼,杯中酒水未啄半口,这是在他面前膈应谁呢?未曾搭理孟子洲冷然的面色,沈岚青放下酒盅,旁若无人捻起手中的葡萄,不再搭理他。这厮分明是来找麻烦的,沈岚青被任命为吏部侍郎,远的不说,那是尚书周怀瑾亲自制作的文书,官阶在哪里摆着,倒不至于为了初次见面的和气,就低声下气如何讨好。

被忽视彻底的孟子洲抿抿唇,瞧见沈岚青淡定如初的模样,完全未受到他半分影响,被鸠占鹊巢后的失落加上被忽视后的羞愤,让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他,难得尝到这样不舒心的滋味儿。“沈岚青——”“你是叫沈岚青对吧!”眼瞧着孟子洲狠狠咬牙,从嘴里挤出沈岚青三个字,偷瞄这边情势的阿紫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无语,原来素日高高在上的官大人,私下里竟还能这样幼稚?这可是官场同僚聚集的场合,还能够这样沉不住气的“愣头青”?此刻羞愤欲绝的孟子洲哪里知道,他,堂堂忠勇伯爵府的七公子,竟然被这样粗笨的胖丫头给鄙视了,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沈岚青,想着该怎么着,才能勉强在这帮人面前找回三分场子!面对他的气焰,沈岚青只是淡淡挑眉,此刻她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孟子洲绝对是来挑衅的!眼瞧着这人面上依旧淡淡,孟子洲咬咬牙,突然间觉得自己跟个笑话似的,自己就跟个调亮度小丑在沈岚青眼前晃荡,他都快要气愤道能够将手中酒杯捏碎的地步,可眼前这人呢?那闲散清冷的目光,那不屑朝他投去半分的目光。显得他像是无理取闹的孩童!一想到传出,孟子洲便再也有些蹦不住。家中刻板的老父亲说他稚气不成熟,恩师说他心智尚需磨炼,家里幼妹竟说他阿哥是最好的玩伴,仿佛在所有人眼中,孟家不争气的老七,是个吃祖宗荫庇的纨绔子弟,永远长不大的任性和顽劣。亲人恩师这样说他,孟子洲勉强受着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初来乍到的沈岚青算什么,那不屑无奈的目光,看他时跟看个幼稚孩童有什么区别。这简直……过分欺人太甚!流觞曲水边时两旁竹叶沙沙,夹杂在清风中不和谐的破碎音符,让周围的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凝固。酒盅着落在地,虽未曾用力投掷,可撞地瞬间,细碎白瓷仍旧碎成几瓣,渣滓溅落在沈岚青墨色长裙的裙角边,杯中浊液很是放肆,沈岚青身后的阿紫瞳孔微缩了瞬,就瞧见那清酒浊液竟然直接染上自家大人墨色官袍的裙摆,勾勒出片潮湿的暗影。酒盅落地,孟子洲也只不过发泄心中郁气,碎瓷白片他未曾料到,因此胸口闷气自然未平,眼瞧着沈岚青瞧着那官袍裙摆处濡湿的水渍蹙眉,他终于有种自己不是独自挑衅唱戏的既视感,原本就要冷场的气焰重新燃起斗志,竟然直接朝着沈岚青,将这些日子别再胸口的质疑和郁闷道出。“沈岚青,沈大人,沈侍郎——”“初到京城,竟有本事做到四品的吏部侍郎,”孟子洲眼中质疑明显,“身为女子,有这等本事,还真是让孟某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弗如。”孟子洲咬咬牙,说道吏部侍郎四个字时,眼中是遮不住的吃味和觊觎,夹枪带棒的嘲讽话语中带出弄弄的酸味儿,这有失理智的模样,看的端坐上首垂眸品茶的尚书周怀瑾微微摇头,心中诧异却很多无奈。孟子洲这孩子,倒也不是全然的纨绔,吏部这些当值的日子,还是非常有能力的,稍加引导日后必然是燕国官场的肱骨栋梁,也被他施加不少期望,可素日看着很是稳妥的孟子洲,今日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了。简单拨弄了下身上裙袍,沈岚青轻轻抬眸,目光依旧平静,却又仿佛夹杂着冷意,冷眼瞧着你时之前如沐春风的气质全然不见,带出骨冷漠如霜的威势,突然间的气势和之前谦和恭敬的沈大人形成强烈的反差,孟子洲只觉得,那双远山含黛的眉眼像是没有情绪,又像是浸润着冰上上的雾霭,无声间让他身体僵硬在原地。孟子洲喉结滚动了瞬,可口中剩余未尽的话却全然无法说出口,僵硬的手肘显得他有些讷讷,对上沈岚青那双清透的仿若能够看透人心的眼,他嘴唇翕动了瞬,突然间觉得自己出口的话,这样对女子的话,隐含着的无端揣测,是否已然非君子所为。这个念头划过,孟子洲的心动摇了片刻,可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吏部侍郎的位置,如今确确实实被她沈岚青占去,他比她,能差些什么,而她,又凭什么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凭什么?就凭她沈岚青,和前任女帝一般,都是女子吗?

质疑声再次涌上脑海,孟子洲的眼底划过不甘,而这份不甘,被对面的沈岚青明明白白且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女子眼睫半垂,视线淡淡移开自然落到官袍裙摆处,被放肆沾染的酒渍已然半干,很快便能彻底看不到痕迹。缓缓抬手,沈岚青再次随意拨弄了番裙角,随后才轻轻抬头,唇瓣轻启,目光平静深邃。“孟家七郎孟子洲,家中幺子,幼师于江南求学,家族助力下拜得恩师,泰昌三十年入吏部,当值四年,主理官员功勋,期间有升有降,亦曾有过官职调动,论仕途,算不得坎坷亦算不得平顺;论政绩,未曾沉沦郡县,接触实务;论功名,拜得江南名师,却也未曾拔取头筹。”沈岚青神色淡淡,张口间将孟子洲这些年的官摸得透彻,听得孟子洲瞳孔微缩。“若是孟大人当真不服,不妨请托尚书大人,查查沈某为官江南的政绩;若不然,还可以查查,沈某当初于长安府秋闱中的科举名次。”“沈某觉得,若是孟大人能将这些调查清楚,定然不会这般轻巧跑到沈某面前,拿什么不曾看入眼的‘女子性别’或者所谓‘政绩本事’,来理所当然的为你自己寻找借口了。”孟子洲觉得,沈岚青的话像是柄重锤,将他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给全然刨露开来。孟子洲艰难抬手,下意识别开沈岚青的目光,艰难擦拭了番额头上的冷汗,口齿难言的干涩。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有些无话可说。沈岚青最后瞧了眼孟子洲,将最后句提点的话道出,“官场得失在所难免,但若是输了本心和面对自我的勇气,那或许……便是真的输了。”话落,沈岚青收回目光,最后瞧了眼墨色裙摆处保留下的最后片酒渍,转身朝着吏部尚书周怀瑾恭谨致歉,以衣着不整失雅为借口,起身告辞。坊间巷道内,车辙滚动马车缓缓驶离,彻底离开尚书周府所在的宣阳坊。阿紫观察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诧异间没忍住道。“大人,我们不是先回沈府换身衣裳吗?”沈岚青唇角轻抿,全然未曾受到方才那茬事的影响,目光扫过不断朝南边长安坊的方向,眼底荡漾开真切的笑意,远山含黛的雅致瞬间将那层清冷浸破,,瞧着阿紫摸不着头脑的憨憨模样,没忍住捏了捏她有些敦实的脸颊。“诺——”“裙摆都干了,哪里还能看得出酒渍!”沈岚青说着,将彻底蒸干的裙摆摊开,墨色衣衫厚重,打眼瞧着压根看不出有任何不妥。阿紫好脾气的将脸凑近些,仍旧有些疑惑。“既然不换衣衫,大人为何这般着急匆匆离场?”阿紫憨憨努力睁开咪成缝的眼,马车外的凉风顺着车窗透入,显得车轿内格外敞亮。沈岚青双手枕在脑后,恣意享受着窗外春光,眯眼扬起下颌语气含着几分笑意。“若是我继续呆在那里,场中的他们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何必呢?”“最重要的是——”沈岚青说着,再次朝着窗外同样长安坊的方向看去,眼底溢出几分期待的满足,像是迫不及待般又有些忐忑。“我有些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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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冠上嵌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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