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父子论国
面对突然长大了,开始关心国事的儿子,弘治欣慰无比,就认真而耐心的向他介绍:“大明的土地就那么多,真正承担国家赋税的,只有三亿五千一百二十二万亩。”
朱厚照就一拍手:“那接近两亿亩哪里去了?”
“被你各地的王爷叔伯们占据了一部分,还有就是士绅们,官员们,地主们。对了,还有寺庙道观。”
“他们为什么不缴纳赋税?”
“因为自古如此,这是规矩,规矩不能乱变的。”
“但再赏赐给我的那两个混蛋舅舅两万亩,那就剩下了三亿五千一百二十万亩了。如果,我被您封王,按照大明的规矩,您得赏赐我多少亩?”
弘治一笑:“胡说,你是太子,不能封王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您一高兴,在太子的头衔上,封我一个王,嗯,好吧,太子不能封王。”然后跳起来:“那您封我一个大将军吧,就是冠军将军怎么样?”
男孩子爱打仗,这是骨子里的东西,这个小混蛋,总是有事没事的看兵书,梦想着要带兵打仗当将军。
“不许胡闹。”
“我是借着这个事,打个比方,这是正事。”朱厚照就嬉皮笑脸的回答。
弘治就郑重的想了下,那就权当玩笑,但大将军是绝对不行的。趁机真正考教考教他:“如果你被封王,你是朕的独子,朕又非常喜爱,怎么也不能让你委屈了不是,就按照宪宗成化年封赏定王规矩,封保宁。”
定王因为没有子嗣,已经废王了。
“保宁有多少地归我?”
摸摸他的脑袋:“按照规矩,整个保宁都归你。”
“那我上交不上交朝廷?”
“那是你的食邑,所有赋税产出,不上交朝廷。而且先祖宪宗宠爱定王,还特意在其他地区,封赏了四十万亩呢。”
朱厚照就得意一笑:“那么,原先父皇说的三亿五千一百二十二万亩,去了准备封赏舅舅的,再封赏我的,就剩下三亿五千万亩啦。”
弘治愣了一下,这么会功夫,就有一百多万亩的土地税负,没啦?
但还是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如果您和母后再给我生出几个,不多,十个弟弟呢?”
弘治笑了,拍打一下他:“你把你父皇当做了什么?生儿子还论窝的吗?再说,我和你娘,有你一个就足够了。我是操够了心了。”
朱厚照嘿嘿一笑:“可不能这么说,今年爹您才三十三,正当好年纪,给我生个小太子弟弟没问题的,到时候,我就做大将军,保他江山稳定。”
越说越不像话了:“浑话,哪有一生出就是太子的。太子长幼之分,只要你不胡闹,你长子的太子,就是天经地义。剩下的,只能封王。”
“那好吧,十个弟弟封王,按照我的标准,每人一百万亩吧,那向朝廷交税的又少了一千万亩。”
弘治看着他微笑不语。
“而我将来也生上十几二十个孩子,我孩子再生孩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样一路封赏下去——而父皇也说,天下土地已经没有增加了。
估计到我第六代孙的时候,留给他的,恐怕就是一个紫禁城,一张桌子了。
到那时候,天下百姓无田造反,外族无兵抵御,嘿嘿嘿,大明,完蛋啦。”
其实朱厚照不知道,他真的一语成谶。
按辈分他的第六代孙子崇祯,真的就这样把大明给弄没了。
明朝灭亡冤崇祯吗?
他真冤枉,比窦娥冤多了。
那都是他的祖先一代代给他挖的坑,最终埋葬了他。
最终看着被自己危言耸听吓到了的父皇,朱厚照就总结:“历朝历代,全都严戒土地兼并,但其实,最大的土地兼并者,就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啊。”
弘治这次是真的震惊自己儿子理解精辟了。
不由得喃喃:“这该怎么办啊。”
朱厚照就胸脯一挺,说出了郑天一的办法:“天下勋臣,只赏赐金银;未来的王爷,只给爵位俸禄,不赏赐土地,用高的俸禄养他们。”
这绝对是历朝历代最逆天的办法。
但似乎这个办法,还真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但咱们赏赐的金银,他们花没了,他们继续管朕请乞呢?”
朱厚照嘿嘿一笑:“那就再给呗。反正我们从土地上收取的赋税够他们的了。只要土地在我们手,百姓在我们手,那就是千年万能的收入,还在乎赏赐给他们那点?到时候,父皇你的仁德也全了,我们的收入也稳固了不是?”
弘治搂住儿子哈哈大笑:“我儿真聪明,说的真是治国之道啊。好算计,好算计。”
朱厚照连连被爹夸奖,更加得意忘形,小脸一扬:“我就说我是经商的好材料吗。”一提这话,弘治突然惊醒。
“你是不是去郑天一那里啦?”
老爹不让自己和郑天一玩,自己本想隐瞒,但被老爹灌迷魂汤灌迷糊了,一语道破,朱厚照就缩着脖子承认:“我输他,他套路我,我不服气。所以,我想上门讨要回来。我不能让人感觉我是冤大头。”
弘治笑了,自己的儿子是个要面子的小家伙,被耍了,怎么甘心?
这时候朱厚照突然道:“结果,我这次去,不但感觉自己是冤大头,连老爹您,都是冤大头。”
弘治眉毛一挑:“噢?怎么,他连老爹我,都想套路?这怎么还要一锅端啦。”
朱厚照摇手:“那到不是,是我在他家,看到了母鸡,才知道鸡蛋是从哪里来的。”
弘治无奈摇头苦笑。
自幼长在深宫,身边围着的都是太监宫女,结果连鸡蛋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这是一种悲哀啊。
看来,时不时的让他出宫,感受下市井,学习下百姓寻常的知识是有必要的。
自己辛辛苦苦教导的儿子,可不能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混蛋啊。
“当时我说鸡蛋要一两银子一枚,父皇都舍不得吃的。”
弘治心知肚明,当时来了兴趣:“是吗?那他怎么回答你的?”
“他就笑而不语,然后我说要吃炖鸡。结果他就顺杆往上爬,说他的母鸡每日下一个一两银子的鸡蛋,要想吃鸡,就得一百两银子。”
弘治就一捂脑袋:“傻儿子又被套路了。什么都不懂,现在被人家套路一只鸡,那将来登基临朝,还不被诸位大臣耍的个团团转?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皇上,是绝对不会是好皇上。不行,现在就要抓紧培养他世俗民生,不能做个总是会被套路的傻子。
“不过他娘老太太实在慈祥,给我炖了鸡吃,还告诉我,鸡蛋只要五文钱。”
说到这,这事才又拐了回来,火就又直冲脑门:“爹,咱们被那群该死的尚膳监太监当冤大头啦,爹,走,咱们干死他们,证明我们不是冤大头。”
一把拉住自己的儿子,微笑着摇头:“不可不可。”
朱厚照就跺脚:“他们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您还不惩罚他们?做为仁君,您也太宽厚过头啦。”
面对这个直接批评自己的混战儿子,弘治笑问:“当时你说鸡蛋要一两银子的时候,那个郑天一说了什么?”
朱厚照想了下:“那家伙就抱着胳膊,靠在鸡窝边说,他家就指望着这只鸡下的蛋,换些油盐灯油呢。”
然后又忘记了刚刚对尚膳监掌印的恨,跺脚:“郑天一,就是个大骗子,他要黑我的钱,他要套路我的银子。要不是老太太慈祥说了真话,我就又被他当冤大头啦。”
弘治哈哈大笑:“郑天一倒是一个妙人啊,知道不说破,圣人的忠恕之道学的深啊。”
“爹,他都要把你儿子当冤大头了,你还夸他,你是不是我亲爹啊。”
摸着儿子的脑袋,弘治和蔼的笑到:“孩子啊,自古就有厨师偷嘴,马夫偷料的说法。但你看哪个东家斥退了厨师,抓打了马夫?”
朱厚照就挠挠脑袋不知道怎么回答。
“容人小过,这就是忠恕之道,过于严苛,就不是做事严谨而是待人刻薄啦。那样会得不到真心对你的人。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就是这个,你要善加理解啊。”
然后就拿自己举例子:“天冷路滑,大臣们上朝,时不时的难免走路失仪,父皇我就从来没有责备他们,睁眼闭眼。不但维护了君臣一团和气,又得到了大臣们真心的爱戴,为父皇分忧。”
不懂,绝对不懂,这两个大字在朱厚照脑门上霸屏。
“再比如,郑天一明明知道,你我父子吃的鸡蛋一两银子一个,是被太监们贪污了,但他没有说出来。”
“该死的东西。”
“不,这不是该死,而是忠恕的厚道。”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是大户人家,虽然被人贪了这点小钱,但对你家来说,是无所谓的,但真揭穿了,还不是你知道真相后的气急败坏,却不能改变任何事?”
“怎么不能改变,现在父皇知道真相了,就可以杖毙了那群混蛋。”
弘治再次摇头:“这种事是杜绝不了的,我杖毙了这一批,还会有下一批。我们是杀不过来的。
再者,杀了他们,谁还会给我们真心做饭?即便做了,也会在咱们的饭菜里吐口水的。”
朱厚照就一阵恶心。“那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们?”
“容人小错,时不时的点一下,证明你知道,让他们收敛一点,就足够啦。这就好比现在的官场官员。咱们大明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但祖宗留下来的制度在,也是没有办法。
但低廉的俸禄,根本不能让官员过上体面的生活,一个官员要是过的不如一个贫民,那还会有谁来做官?谁会帮着咱们治理这个天下?
说句罪过的话,当年太祖洪武爷,杀贪官杀的太多啦,结果弄的官员人人自危。读书人不敢做官,弄得国家缺大批的官吏。没办法,只能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就放官应急。乃至出现了,一个刚出国子监的学生,就直接当上了布政使这样高官的现象。”
“那贪官就不该杀吗?”
“贪官该杀,但小贪惩戒,大贪要杀。张驰有度,这才是用人之道啊。”
看到儿子额头上闪烁的迷糊两字,笑着摸着他的脑袋:“你还小,这些和圣人教导的忠恕之道还要慢慢的体会啊。”
然后话题转变:“对了,那个不能再赏赐土地的说辞,也是郑天一教给你的吧。”
朱厚照老老实实承认。
弘治叹息一声:“土地兼并,是历朝历代都想解决而解决不了的;也是历朝历代有识之士所痛心疾首的。但只有郑天一说出了这个弊端的关键要害。可谓是振聋发聩,而且还提出来一点和缓的建议。
虽然这个建议不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对一个小小的十几岁的秀才来说,可谓是难能可贵啦。”
然后看看外面:“二月初一大朝之后,你带为父去见识见识这个小家伙去。”
一听这话,朱厚照就忘记了所有的不快,高兴的拍手:“我就说我结交的人,不会是孬种吧,看看,是不是人才?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足以证明,我不是不着调,我是能人。”
弘治被儿子这种推理,证明自己是能人,逗的哈哈大笑,:“是不是人才,爹看了再说。但记住,以后可以出宫,但不是一味的玩耍,要好好的考察市井民情。好好的了解这个帝国,不要做何不食肉糜的混蛋皇帝。”
“那爹是答应我跟那个郑天一玩儿啦?”
弘治一笑:“刚说完你,你就这样。不要和他玩,是要细心体会学习他的一些与众不同的学识。”
然后突然严肃告诫:“但绝对不能他说什么是什么,你要学会自己思考,不要被他当冤大头套路了。”
被爹夸自己的朋友,这让朱厚照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感觉到骄傲。
于是,兴冲冲的走出了乾清宫,奔娘的坤宁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