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众人的心,这下是真的凉了。
如果连无孔不入的寒气与水汽都不能包围剿灭一个人的话,那还有什么能够摧毁他?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白凤踏着一片羽毛,缓缓从空中落下,“我听说过荆轲的事迹,的确壮烈,的确动人。这一招易水寒,也的确有着悲戚与决绝——”
白凤评价易水寒,如品评一首并不完美的琴曲,“可惜了,高渐离,荆轲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而你没有。”
墨家众弟子有一阵的哗然。墨家无人不视荆轲为英雄,其刺秦的壮举更是六国再无其二,对此感受最深且最为悲痛的,莫过于荆轲生前的好兄弟高渐离。现在白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说高渐离较之荆轲有怯弱,简直是十足的挑衅与侮辱。
“狂妄!”缓过来没多久的大铁锤闻言当即气道,“他懂个屁!他见过荆轲吗?大放厥词!”
多数人还是站在了高渐离这一边。人们毕竟是亲眼看到高渐离拼尽全力在保护机关城,总不至于被白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离间,但仍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质疑着高渐离作为头领是否终究想着明哲保身。
“怎么,你还会读心?”高渐离以剑拄地,冷笑道。
“你的易水寒,有破绽。”大厅上空本来纷飞的羽毛渐渐平息,悠悠地落了下来,白凤展开手心,接住了一片,“你的招式以纷乱剑气裹挟冰晶将人包围,看似毫无破绽,但你无意间仍然留有风口。那个风口作为唯一破解的生门,就在你自己身上,旁人或许无法从繁杂的气流中辨别出那微弱的一丝,但我,有我的办法,”
他指尖一弹,那片羽毛便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有了这些,你的所谓剑气,便有如实质了。”
生门······
高渐离竟从来不知,自己一直以来自恃的杀招原来还有一道生门。他在每一场战斗中都毫无保留,也清楚若无必死的信念,便不会有必胜的把握,但或许是每一个人都有求生的意志,纵使理智上不管不顾,身体上也难免要多保护自己几分。而这一切,都被白凤轻松看破。
他要做好将性命留在此处的准备,才能捕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并取得胜利。
他在方才使出易水寒时已经催动了不少内力,余下的,勉强够保护自己与其他人。若是兵行险着,故技重施······固然有取胜的机会,可一旦失败,便是将这战局推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高渐离又一笑。白凤说他瞻前顾后,果然没错,纵使到了这般无路可退的境地,他居然仍不由自主地去想失败。若不克服这些怯懦与退缩,用尽一切力气去拼,他便还会被白凤玩弄于鼓掌中,徒成笑柄。
水寒剑上,渐渐浮动了霜白的寒气。温度骤降,细碎冰晶在空中浮动,在剑气催动下渐渐形成风雷席卷之势,众人对这一幕并不陌生——这,依然是易水寒。
“小高要再一次使出易水寒?”班大师震惊道,“易水寒对内力是极大的损耗,他再一次发动,便是要鱼死网破了。可这······”
班大师未说出口的话,一旁的范增和项梁心中都明白。一个已经被人看出破绽的杀招,无论使出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白凤用羽毛来预测剑气的走向,本来就是破解易水寒的路数,这第二次易水寒,不过是让白凤赢得更有把握罢了。
而白凤好整以暇地偏了偏头——
自寻死路。
这一次的易水寒更加狂烈凶猛,挟卷着孤绝的决心排山倒海地降临,众人清晰可察这场冰暴在咫尺之间呼啸奔腾,仿佛要将一切卷入其中,撕裂血肉。气流过于密集,扰乱了人呼吸的节奏,使围观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猜测——这般力量连呼吸都可遏制,连砂石亦可迸裂,又岂会无法撕碎几片薄薄的羽毛?
大厅中冰屑乱飞狂风大作,白茫茫的一片,所有人都看不清中间的景象。而这风势愈演愈烈,不时有冰晶飞出,划伤周围人的皮肤,赤练皱了皱眉,示意流沙众人退向更加安全的地方,对面的墨家众人也纷纷后退躲避,四处寻找遮挡。雪女以衣袖遮面,心中并不安宁——这是高渐离最为霸道的一次易水寒,恐怕······已是放弃了防守,不惜一切代价。
习武之人,总会有一些自保的手段,纵使在绝境中也能够回护自己,易水寒亦如是。任何剑招都是有攻有守,固然防守会削弱一定的进攻的威力,但行走江湖终究还是要留的自己一条性命在,谁都不是豁出命去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尤其是,高渐离向来冷静自持,最明白保全自身才能保全众人,是不会选这条绝路的。
除了,今天。
为了机关城,为了墨家,他会玉石俱焚。
冰晶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赤练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气流如寒冬腊月的风一般在脸上刮过。她察觉到了不妙,人的濒死一击至少也有血溅五步的效果,白凤及时明白易水寒的破绽,恐怕也难以逃脱这天罗地网。机关城大厅就这么方寸大的地方,他轻功再好,能逃往何处?
“没用的。”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冰晶阵中传出。
无数羽毛突然从某个方向射出,刺破了冰晶形成的气场,顿时削弱了易水寒的威力。冰晶失去了剑气的催动,纷纷掉落,成一地碎屑,而羽毛去势不减,直借着残余的剑气向高渐离刺去。高渐离猝不及防看到易水寒被破,加之内力几乎枯竭,已来不及躲避,生生被那些羽毛钉住了身体。
“小高——”班大师惊呼。
机关城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白凤毫发无伤地从冰雾中走了出来,声音依旧平稳,“你为了进攻,放弃了防守,以为防守就是你的破绽。”
他一步又一步,走近满身血迹的高渐离,目光居高临下,“但你错了,你的破绽不在剑上,而在心里。”
高渐离勉力抬起头,看到的就是白凤毫无波澜的双眸。他们二人,一个力竭败退,一个安然无恙,对比过于鲜明,他明白白凤的实力不会高于他如此之多,但这个结果,着实令人心寒。
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让易水寒都无法战胜白凤?
“剑上的破绽,轻易便可弥补,但心上的破绽,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补全。”白凤语气淡淡,也很笃定,“你心中有残缺,易水寒便有残缺,这样的剑招,纵使你用再多次,结局都是一样的。”
高渐离看着白凤的眼睛,似乎,真的从中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