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变
几人刚回了将军府,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聂寒山就派人过来找卓染和厉埏川了。系宇没有见到卓染,也不好意思将人引进来,只能叫人在府外候着,打算先去与卓染通传一声。
许久未住人,屋内有些潮冷。卓染回了自己的卧房,想必常胤郁专门问过周聿,这里修得和之前一般无二,卓染进来的时候,还有些许恍惚。
卓廷挑了个位置最好的地方给卓染住,阳光总能照在这里,总是会暖洋洋的。窗边之前种了很多花草,不过现在都只是一些杂草罢了。卓染靠在窗边往外看,那些逐渐模糊的回忆似乎一瞬间找到了倚仗,尽数朝着脑海里涌过来,卓染回忆不及,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瑕丘!”厉埏川缓步走到卓染跟前,下一刻就见人身形不稳,差点就摔下去,赶忙伸臂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卓染扶住他的手臂,厉埏川低声说:“怎么了,好好站着还能倒下去?很晕吗?”
“没有。”卓染靠住他,轻轻摇了摇头,“可能就是有些累,无事的。”
厉埏川扶着她后背,说:“我抱你去休息一下。”
“好。”卓染任由厉埏川将自己抱到榻上,厉埏川刚蹲下身,系宇就叩响了门。
“南卿,主子,聂寒山派人来了,说是要南卿和主子去一趟北苑。”
厉埏川手上动作一顿,卓染握住了厉埏川的手,将他扶起来,轻声说:“知道了,让他在府门外候着。”
“是。”系宇知道这是卓染闺房,也不好意思进去,通报完之后就直接去了府门外。
厉埏川皱着眉:“他消息如此灵通?我们才搬过来,他就找到这里了。”
“不然能叫大当家吗?”卓染笑了笑,“但是出乎意料,他竟然会真的让我们过去。我以为他要搞出一番大事业呢。”
厉埏川探向她额面,那令人心焦的温度一直没有退下过,厉埏川便紧紧皱着眉,说:“你应当好好休息的,这样乱折腾,身体怎么能好呢。”
“反正又不是高热,不用过分担心。”卓染抬手摸上厉埏川眉骨,轻声说,“我不会有事的,弛越。”
厉埏川叹着气,卓染拉着他的手:“走吧,去看看聂寒山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
今日的北苑倒是没有往常热闹,有些安静的出奇。厉埏川先一步下了马车,后又抱着卓染下来,引他们过来的人指了指方向,跟在厉埏川和卓染的身后。
“怎么觉得像是鸿门宴呢?”厉埏川说。
“侯爷真是说笑了,大当家请二位过来是有事情相商,二位里面请。”
厉埏川牵着卓染大步跨了进去。待二人进去之后,聂寒山便屏退左右,搞得甚是神秘。聂寒山点头示意:“原本今日侯爷和南卿般至将军府,不应该劳烦二位过来,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有些事需要与二位当面说。”
“我还以为大当家还记着那日我出言不逊的事儿呢,想着要拿些礼给大当家赔罪。”
聂寒山笑了笑:“侯爷这是哪里话。交情到了这里,说赔罪倒是有些生疏了。”
厉埏川轻哼一声。
聂寒山看向卓染,淡声说:“听闻南卿这几日身体不适,但我此刻瞧着还是挺精神的。”
“劳大当家挂心,只是小风寒罢了。”卓染说,“不是说有事面谈吗,到底是何事?”
聂寒山将两人引着坐下来,说:“这些日子从东边来了不少难民,现在情势敏感,我也不敢将他们尽数带回来,所以很多人都是在城门外逗留的。可是我今日发现了一些人,可能真的对南卿有用。”
“何人?”
聂寒山说:“从皋都而来。”
卓染猛地抬眸:“皋都?”
聂寒山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厉埏川侧眸看向卓染,眼眸里多了些怀疑和震惊。聂寒山对他们的表情倒是没多大反应,就吩咐了一句:“将人带上来。”
侍从扶着人的臂膀,说是扶,其实就是将人拖了进来。虽然简单整理了一下,但是扑面而来的沧桑感是掩盖不住的,可饶是那人满面污垢,手脚颤抖不已,声音断续而沙哑,卓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厉埏川也随即站起身,卓染上前一把扶住了那人,难以置信开口:“江……江大人?”
厉埏川也震惊地睁大双眼。
江如蓝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他的整张脸皱在一起,看着厉埏川和卓染竟然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厉埏川稳稳扶住江如蓝,急声说:“江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总督,卓司业……”江如蓝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随即痛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全。厉埏川偏眸看向聂寒山,轻声说:“你知道他是谁?”
“自然。”聂寒山站起身,慢慢走过来,“崇文帝身边少有信任的人,江如蓝便是其中之一。这次我也是凑巧,想着应是二位的故人,所以就擅作主张将他先行带回来,整理好之后才让二位过来。”
厉埏川说:“那真要好好谢谢你啊。”
聂寒山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江大人,”卓染将江如蓝扶好坐在椅子上,轻声说,“别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江如蓝更咽着,说:“皋都内乱,现在皇城尽是战火连天,我,我逃出来了……”
卓染瞳孔骤缩:“内乱?怎会如此?”
江如蓝一口气提不上来,大口喘息着,卓染皱着眉,聂寒山说:“那辆马车上除了这个江大人还有一男一女,瞧着像是一对,此时都还没醒呢,二位现在打算如何做?”
厉埏川说:“不必了。江大人,你先说皋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内乱,严承轩不是已经即位了吗?”
江如蓝努力平复着心绪,说:“是……是六大城的人,他们带人直接攻进了皇城,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根本就拦不住……左右相他们都……都被六大城的人害死了……”
“什么?”厉埏川皱着眉,“六大城不是和严承轩做了交易吗,怎么会突然……”
江如蓝使劲摇了摇头。卓染说:“江大人,和你一起逃出来的人是付司狱和天师吗?”
“是他们!”江如蓝哑声说,“不过天师在御前为了保护承平帝受了重伤,一路上情况时好时坏,付司狱和我想了很多法子也没将他治好,现在……”
“我找大夫来瞧过了,”聂寒山说,“男的伤势很重,而且伤到了心脉,没那么容易醒过来,女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养几日就好了。”
厉埏川深深呼吸着,说:“江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清楚。”
江如蓝抹了把泪,轻声说:“其实,自总督和叶将军离开皋都之后,皋都就一直不安全。我和柳祭酒想着法子让六大城的人归顺承平帝,至少不能如此嚣张。六部的人尽数是先前崇文帝的旧部,虽然换了皇帝,但至少能够齐心协力。六大城的人,尤其以武修亭为首,渐渐不服气产生了反叛的心思,武修亭策反羽林卫,还将天州守备军故意引到了皋都外,任由六大城的人来皋都作乱……”
***
六部再紧也不可能招架得住这些人作乱,先是皋都内部百姓民心不稳,搞得六部乌烟瘴气,不管是初有规模的财务建设和户籍整理,都尽数被摧毁,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皋都原本就对外界的联系不算紧密,尤其是崇文帝驾崩之后,刚是中曲之前的集权也都没了时效,中曲再也没有任何听从皋都调遣的可能,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形成了所谓的全盘散沙,挡都挡不住。
集中和分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承平帝想要这个皇位,本质不是为了大虞,可眼下遇到这种情况,他确实没有任何法子去弥补什么了。严承轩变得很沉漠,除了对待温容希。
伤势大好又迎来了大雪,温容希极少出门,在那仿若囚禁般的生活里觉得也暂且自然安宁。温容希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可是严承轩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正常,还是一如往常地来温容希寝殿,跟他讲很多有趣的事情。
温容希轻声说:“我听说,达奚侯和季语嫣回来了。”
“嗯。”严承轩点了点头,他沏了杯温容希最喜欢的茶,“但是他们是去找右相的,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右相他……”
“活不长了。”严承轩眸色浅淡,“反正达奚侯这次回来只是来见他父亲最后一面,顺便说一说他喜欢上了季语嫣,求个长辈的祝福罢了,等右相身逝,他们自然会离开。”
温容希放松似的松了口气,严承轩勾唇一笑:“怎么,你还以为我要对他们下手吗?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温容希说:“武修亭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他不臣之心渐起,你还不打算打压吗?”
“明明你又不在前朝,怎么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严承轩说,“是鸾莺,还是晴香多嘴?”
“严承轩!”温容希抬高了声音,他皱着眉,“你既然做了皇帝,就要居安思危,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不要小孩子心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严承轩笑了笑:“颜述……你瞧瞧,你终归还是为我担心的。”
温容希偏过头,没有说话。
“好了,”严承轩握住他的手腕,“颜述,我不说这些事了。我让紫砂过来陪你吧,她与我说过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还有些想念,你也应当见见他。”
温容希看向严承轩:“你……”
严承轩起身,看温容希发间簪着的是他送的白玉簪,眸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想要伸手碰一碰,但是还是忍了下来。严承轩微微俯身,轻声说:“颜述,你这个样子,真的很……”
“我累了。”温容希稍稍往后躲了躲。
“那我让紫砂晚些来,”严承轩起身,“你好好休息。”
严承轩抬步跨了出去,温容希即刻起身,急声说:“天师定然有法子,去找天师和付思思!你若是相信先生,也可以……”
严承轩回眸,他莞尔一笑:“知道了。”
温容希愣在原地,似乎被那抹笑吓到了,他站在那里回味许久,却好像什么都没想出来。
***
原本新年应当阖家欢乐的,可是这些表面的风平浪静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松快,反而更加紧迫难过。武连宜察觉到武修亭近日的不对劲,但是没有办法,他不能打草惊蛇。
胭脂夜间被腰痛折磨,根本睡不安稳,武连宜默声替她揉着后腰,陪着她坐到了天亮。胭脂轻轻摸上他的手,说:“睡一会儿吧,不能明日也熬着。”
武连宜缓声说:“还难受吗?”
胭脂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还好。”
外头的风吹得门窗轻声响动,透着些暗沉的蓝色光芒,胭脂半阖眸看着,竟然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烛火掩映还是天已经快亮了。胭脂半靠在软枕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察觉到武修亭那边窸窸窣窣的。
武连宜没挨住困意,胭脂半撑着起了身,放轻动作走到房门跟前,侧耳听着外头的动作。胭脂将房门开了条缝,透过微光发现很多人鱼贯而入,武修亭四处看了看,便关上了房门。
武修亭原本没和他们二人住一院子,但是不知怎么的,自个儿院内的屋子房顶破了,墙壁也有了倾倒之势,修葺也需要时间,武修亭就搬到了他们这个院子,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说起来确实是有些尴尬的。
至于为何武修亭的院子会发生意外,这就得好好问一问付思思了。
胭脂微微皱着眉,在那里站着,一直出神到武修亭的房门重新打开。那些人胭脂都没见过,但是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讨,之前胭脂就发现了武修亭和什么人勾结,但一直没有后续,没想到这几日竟然更加频繁。
武连宜摸到身边已经凉了,他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胭脂端着一杯水到了他跟前。
“怎么起这么早?”武连宜赶忙扶着她手臂,伸手将水杯接过,“又是一夜未眠吧。”
胭脂摇了摇头:“都习惯了,无事。你先喝口水吧。”
武连宜将水一饮而尽,胭脂扶着腰坐下来,双手护在身前,说:“听闻达奚侯见了右相,父子二人冰释前嫌,现在达奚侯已经将右相接回家了。”
“是啊。”武连宜清了清嗓子,“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临了了还能看见他们像之前那样,真的是很不容易。”
胭脂点了点头:“只是左相……我觉得陛下都想要直接逼死他……”
“再怎么说都是父子,陛下不可能那么心狠手辣,再说都现在这种情况了,陛下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武连宜说,“这几日怎么不见付司狱来呢,我看你和她老是说很久的话,这些天没再见她过来。”
胭脂说:“许是有事情吧。你在外头记着注意一下六部的情况,我觉得近日不是特别安宁,有些放心不下。”
“好。”武连宜点了点头。
***
天无若从宫里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看。付思思刚从罗凌手里拿到诏狱近来的卷宗,还没翻几页,抬眸看见天无若耷拉着眉眼,便起身走到他身旁,歪着头问他怎么了。
天无若缓了片刻,轻声说:“方才达奚侯说,右相可能撑不过今夜……”
“什么?”付思思猛地抬眸,“怎么会这样?”
天无若说:“其实也不值得惊讶,从右相中毒之后,他的身子就一直没有好,又遭逢先帝驾崩,这一系列的事情早就将他的身体蚕食空了,这是早晚的事。不过可惜,往后就会少一位,实实在在的忠臣了……”
付思思叹息着:“但是……对右相来说,这样子或许没有遗憾了。至少能够和达奚侯重归于好,也算是完成右相一个心愿了……”
天无若点了点头:“达奚侯上奏,想将右相府上侍从遣散,将亲人全部带回庐州,陛下答应了……”
“那就好。”付思思颔首。
天无若深深呼吸着,说:“对了,武连宜上朝时还与我说,这几日你都没去找胭脂,胭脂最近总是失眠,还多思,想着要你去陪陪她。”
“最近一直在忙,我抽空便去看看她。”付思思说,“其实说起来,武连宜对胭脂那么好,我都看不出来是真是假。可是那个武修亭就是烂痞子一个,胭脂怎么会看上那种人呢?”
“这你得去问胭脂啊。”天无若说,“但还是不要了,喜欢一个人哪需要那么多理由。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需要的都是不被背叛。可是你想过没有,胭脂腹中的孩子一旦落地,武修亭和武连宜,他们二人应当是怎样的心情,武连宜又该如何自处?”
付思思摇了摇头:“胭脂看错了人,但是还会有人一直爱她,所以她不算不幸,反而有着另一份可贵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