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齐心
顾浓云看着朱氏的棺材一点点被泥土覆盖,头越来越低,直到曲馀清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
曲馀清轻轻将手帕塞进她手中,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做更多逾矩之事。
顾浓云却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若不是看见了她的眼泪,甚至都不会发现她在哭。
她的表情如此平静,平静得不像话:“曲馀清,我要查是谁杀了我娘。”
曲馀清借着广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我陪你。”
顾浓云只是淡淡道:“那人的目标是我二姐,所以,其实这一切很好猜。”
当天二姐刚羞辱完太尉府,她动了谁,谁被她威胁,谁就是凶手。
只是毫无证据,那人逃窜得很快。
娘虽然提前留了遗书,本就一心向死,哪怕没有这件事,娘也会自戕,但这个仇,她不能不报。
太尉府,谁敢这么杀人。
云薄和太尉虽然有调兵的可能,但是慕容氏却与母亲早有龃龉,常常虚伪谈笑间,让母亲忧虑不安。
慕容氏亦是出身将门,一样可以调兵。
但无论是太尉,云薄,亦或是慕容氏,都是太尉府。
太尉府长盛不衰十数年,不可能一点把柄也没有。
顾怜幽在朱氏墓前最后一拜。
顾浓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顾怜幽的目光,顾浓云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顾怜幽起身:“太子禁足,不能明面上来送,浓云,对不起,是我惹了祸事。“
顾浓云的声音一派死寂:“和我没有关系,你的母亲是烈华郡主,身份高贵,我母亲也配不上太子殿下来送。”
顾怜幽轻轻将一张纸卷放在了她旁边,没有再说更多,起身离开。
顾浓云没有要打开那张纸的意思。
细细纷纷的雨丝飘拂着,人的头发上都挂着细小雨珠如挂霜。
曲馀清将那张纸拿起来,塞进了顾浓云手中,他的声音也似烟雨清幽:“我也很难原谅她,但她并没有害人的意思,也从没有害人的意思,有些时候,她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也许能看见比你更多的东西。”
下人将油纸伞递给曲馀清,曲馀清将伞遮在顾浓云头顶,顾浓云打开来那张纸的瞬间,定在了原地。
那些纷纷扬扬的细雨在她心里却是漂泊大雨,电闪雷鸣。
她陡然想起母亲对她说,你有一个姨母,叫朱雀。
朱氏为什么舍命救顾怜幽的种种,瞬间在那一刻联系了起来。
纸上的内容很多,前因后果,她甚至一瞬间难以看完,却有如遭雷击之感。
她手上的纸轻轻飘落在地。
顾怜幽,不是她的亲姐姐。
是她的表姐。
是母亲生前心心念念无数次,可惜无数次的那个孩子。
母亲的札记之中,反复地提到了李慜,思念自己的姐姐。
可母亲央父亲去找,父亲身处三公之位了,依旧在教坊司一无所获,教坊司根本就没有叫李慜的人。
现如今,一份纸卷摆在面前。
她们一直在找的人,就在她们面前。
那张纸被雨打湿,曲馀清伸手去捡起,却在看见字迹的时候蓦然出声:“云薄…”
顾浓云被他的声音惊醒回了神,雨水涟涟,雨水顺着她纤长的睫毛滴下。
云薄的身份陡然跃入眼中,她刚刚还在想到云府破绽,在瞬息之间,已经暴露在她面前。
顾浓云略有些惊慌地把纸收起来:“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曲馀清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帮你保守秘密。”
她握着纸的手攥紧,有些不敢相信。
曲馀清在风雨中定定地看着她:“我会帮你找到真相,将一切公诸于众。”
顾浓云的睫毛轻颤,雨水抖落,天雨纷纷,落在墓上,泥水流过衣角,她紧紧握住了纸:“但我可能不会嫁给你,我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变数太多,若是顾府失势,若曲府逼你另择他人。”
曲馀清握住扇柄,只是定定看着她:“我会等。”
天青色扶摇倒映在他眸中,如同容纳下她全部的忐忑和决绝。
顾浓云将那张纸折起来,贴近胸口。
—
江竹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把这段时间憋着的泪水都哭了出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小姑娘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都抓着胡凛清的衣角,江竹喧拿着那份卷册:“……西晁与齐国公府无冤无仇,没道理选齐国公府,除非是放火之人有意引导。”
胡凛清陡然茅塞顿开。
他之前也好奇,为什么西晁选择齐国公府。
有没有可能,不是西晁选了齐国公府,而是有人引导西晁选了齐国公府。
胡凛清和江竹喧对视,眼神皆是沉了下来。
胡凛清忽然道:“那个盗贼在监狱里服毒自尽,死无对证,月氏的案件成了板上钉钉,可是一个盗贼,为什么会有死士行为?一个名扬上京三年都没有被抓的人,却在月氏轻而易举被抓,还乖乖被利用。”
江竹喧握紧他的衣袖:“而且故意留下顾怜幽的衣角想误导我们,会不会是掩耳盗铃,他恰恰和顾怜幽有关系,想保护顾怜幽,脱了顾怜幽的嫌疑?”
胡凛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撞:“难道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吗?”
江竹喧看着他摇了摇头,艰难地一字一句道:“有没有可能,是云家,当天第一个来保顾郡主的,就是云薄。”
可如果是云薄,为什么云薄要灭齐国公府的门?
为什么他会知道西晁在京中,早早引君入瓮。
为什么…
云薄纵使和她没有缘分,到底也是青梅竹马,从小认识的情分。
难道是父亲曾经要和云府议亲,云薄不愿意的缘故?
可怎么想都不至于。
太子殿下就更不可能。
但有谁会站在顾怜幽这一边?
江竹喧猛然想起来:“人人都说栖如长公主对待盛英郡主亲厚。”
胡凛清皱起眉:“但栖如长公主为何要灭齐国公府,难道和月氏一样,有证据在你父亲手中?”
江竹喧却道:“书房我已经翻了个遍,再没有可疑的东西。”
胡凛清忽然道:“会不会栖如,也想要月氏屯兵的证据。”
定案的时候就查到过月氏屯兵中还有别人的痕迹。
但月庸禹无论如何都咬死只有他一个人。
栖如和月氏。
江竹喧忽然恍然大悟:“月氏,已经做了三朝皇后,栖如长公主是嫡出,生母也是出身月氏,若是和月氏有勾结是再正常不过。”
那么屯兵也是一起谋划的,这就说的过去了,为什么栖如也想要拿回这份证据。
—
昼轻舟面对着荷池,慢悠悠地扇着风:“之前云薄想算计我,却没算计成,这一次,不如和我共沉沦。”
一起死,把夙梦还给太子殿下和顾怜幽。
下属恭敬道:“云薄向栖如长公主说一切是您安排,想拉月氏下马,只可惜,栖如长公主查到了西晁身上,发现西晁才是真凶,您的手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事,不需要和云薄共沉沦。”
昼轻舟淡淡道:“不,我杀了这么多人,该偿命,也该把另一个人从这里带走,就算是破釜沉舟也要拉他下水。”
他将令牌从身上解下,递给下属:“将这块令牌交给顾郡主,如今,她应该很是清楚真相了,有她的亲生父亲点醒,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可他并不怕,他这一次,就是要把月氏和云薄,栖如全部拉下水,让所有威胁他们的因素都消失。
包括他自己。
这一切,本来都不该存在。
而栖如只是瘫坐在宫殿之中,月氏倒台,人人自危。
她不知月庸禹会在何时将她供出来。
如今,她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调,顶多就是保命,要做其他,很难。
本以为太子征兵欲谋反,是她的大胜,却没想到,太子征兵谋反只是幌子,真正的原因,是要借这个名头,把新征兵力引进来,钳制住月氏的屯兵。
怜幽她是不是也知道太子谋反是假的,可她还是装成灵师和陛下说了,太子屯兵欲谋反。
陛下和太子交流,便觉得不可信,所以反而和太子达成一致,要拿下月氏。
为什么,明明怜幽一开始一心投靠她,难不成那时,怜幽就没有真心吗?
栖如忽然悲怆地大笑起来。
“慜儿,你好狠的心,你骗我,我把一切都给你,你居然骗我。”
侍女跪在栖如身后,看着栖如几乎成疯,她只是默默地双手交叠,给栖如磕了头。
栖如还是在流泪大笑着:“为什么我送去西晁的令牌,到现在西晁仍旧没有给我答复,他们只想拿我的令牌,不愿意帮助我登基吗?”
侍女缓缓垂下眸:“主子,您保重。”
说罢,跟随栖如一生的侍女起身冲着柱子狠狠撞了过去,像一块破布一样轻飘飘倒下,血流了一地。
侍女的眼睛始终看向栖如的方向,却只看得见她的背影。
如此仓惶,如此凌乱,如此可悲。
没有一点当初非要称帝的帝王之相。
其实她原本也是知道的,只是公主想做,她便陪了。
哪怕她清楚公主没有帝王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