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操局之人
栖如坐在殿中疯癫地大笑,门却被缓缓推开。
天光陡然照进来,栖如的瞳孔下意识皱缩:“是谁。”
顾怜幽缓缓关上了门。
光线变回原来的样子,栖如看清了来人。
栖如蹒跚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顾怜幽面前,仍旧不死心道:“怜幽,你是来帮我的,对不对?”
栖如抓住了顾怜幽的手,顾怜幽却只是狠狠抽了出来。
栖如腿一软摔倒在地。
顾怜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昼栖如,错了,我是来杀你的。”
栖如不敢相信,揣紧怀里的拨浪鼓,头发凌乱:“为什么?”
“就因为我没能认出你,所以你就如此恨我吗?可我愿意把一切给你啊!”
“皇太女,九五至尊,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昼文他活不久了,他不可能再能君临天下了,昼玉如此软弱,不正是你最讨厌的样子吗?”
顾怜幽的柳叶眸如此冰冷:‘‘比起软弱,我更恨你通敌叛国,若非是你,大周不会险些灭国,若非你将令牌与兵防图千里迢迢送到西晁,西晁怎么会对大周地形了如指掌?’’
栖如不明白,美艳的凤眸里俱是不安:“怜幽,你在说什么?”
长风将宫门徐徐推开,吹起顾怜幽的白衣墨发:“刚来的时候,我曾经夜不能寐,恨不得杀了你,可是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你可悲。”
栖如的表情紧紧皱着,似乎是努力思考着顾怜幽的意思。
顾怜幽的长发像杨柳拂堤一般被吹起来,拂过她玉白的面颊:“天下女子若能有机会和男子平起平坐,那很好,可是不该用通敌叛国的手段,如此,不是在为女子争取,而是在为女子抹黑,往后千年万年,后人提起来都会说,女子执政就是这样悲哀,女子就是生来蠢钝,不配与男子平起平坐。”
栖如却只是悲哀地大笑。顾怜幽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神如浓郁冰凉的墨:“若你我之间没有国仇家恨,我或许会欣赏你,但你太愚蠢了。”
顾怜幽抬步欲行,栖如却大喊:“你以为昼轻舟一流待你就真心吗,我送去西晁那块令牌,现如今在谁手里,齐国公府灭门后嫁祸于你的,又是谁,是谁偷偷收的下属全是西晁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权渠死了,西晁却完全没有任何动兵的迹象,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原名叫阿玉,我告诉你,他的阿玉,是西晁王室的玉,我当初收养他就是作为和西晁联结的把柄,他现在按兵不动,都是为了日后!”
顾怜幽的脚步猛然顿住了,她回头不敢置信地看了栖如一眼。
那一眼如厉风,栖如却大笑起来:“怜幽,连谁是你的敌人你都不清楚,何谈厌恶,何谈仇恨?”栖如拍着胸口,痛苦地大喊:“只有我是一心一意待你,你却联合太子来绞杀我,你都看不清楚身边人究竟是何面目,我死了,你只会悔恨终生,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人帮你了。”
顾怜幽只是回过头去,不看栖如:“有空担心我,你不如好自为之。”
栖如的眸中泪光颤抖,看着顾怜幽的身影离去,大门关上,阳光全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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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怜幽用太子的令牌调动了队禁卫,将禁卫留在东平郡王府外,孤身直入郡王府。
王府里空空荡荡,没几个下人,而昼轻舟坐在拱桥上一个人打水漂,身边是一堆石片。
看见顾怜幽来,昼轻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你来了。”
顾怜幽坐到了他旁边,随手拿起了一块石头往河里扔,石片在水面弹起几次才落下。
昼轻舟轻笑道:“退步了。”
说着,昼轻舟拿起石片往河里扔,动作风流轻逸,石片在水面上弹了二十几下才落入水中。
顾怜幽悠悠道:“我也想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
昼轻舟笑道:“很快了,你不用羡慕。”
顾怜幽懒洋洋地用手撑住桥面,微微往后仰:“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夙愿是成为男子,可你已经达成夙愿了,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呢?”
昼轻舟笑道:“可能当男子的时间不够长,我没过瘾,所以梦神留我。”
顾怜幽也笑,往后一仰,也不管脏不脏,就躺在了桥面上,用手垫在脑袋下面:‘‘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些牵强。’’
昼轻舟笑着躺下:“哪里牵强?”
顾怜幽慢悠悠道:“其实想起来,你一直在帮我,说你的夙愿是帮我好像都更可信一点。”
昼轻舟看着湛蓝高远的天空:“看来我明天要找几个侍妾,再开始物色王妃才行了。”
顾怜幽笑起来:‘“其实你一开始说心愿是变成男子时,我有些奇怪,只有有家产侯爵,甚至是皇位要继承,才会有这么强的执念要成为男子,上辈子你也是在其他地方都做得和男子一样,打仗场场大胜,我都曾经以为你有什么野心。”
昼轻舟垂眸笑了笑:“野心?只要是看过大漠孤月,看过银山千嶂,无论男女,都绝对不会满足于再囿于一方,可惜,在这个世上,女子总是低男子一等,男子有机会搏一搏,女子却没有。”
“有句话一直很出名,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我无比厌恶,凭什么男子总是大义凛然,女子只能够梳妆打扮讨好男人,就像你说的,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女子完全没有机会主宰,我其实很是厌恶这样的人世,可又没有办法改变,要得到我自己要的,只能成为男子。”
顾怜幽却淡淡道:“所以,你真正的夙愿根本就不是成为男子,而是成为男子后要做的事。”
她的语气疏离,立刻将昼轻舟击醒,昼轻舟沉默了。
顾怜幽却依旧不急不忙:“所以成为男子之后你要做什么呢,是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还是篡位登朝?”’
天边的纯白流云缓缓飘过天际,而昼轻舟只是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一直在帮你们吗,其实我这辈子,只有你和太子对我好而已,我想在这个梦里报恩。”
顾怜幽没头没尾地忽然来了一句:“是报恩,还是赎罪?”
昼轻舟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顾怜幽也闭上眼睛,看不见一切事物,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和树叶簌簌,河流潺潺:“你说你原来的名字也叫阿玉,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全名是什么?”
昼轻舟闭着眼睛:“你还是知道了。”
顾怜幽轻声道:“你想成为男子,是不是想回西晁一争皇子之位?”
昼轻舟没直接回答,可他的语气沉了沉:“我母亲生下我时,是在荒郊野外,谁也不知道她是生了男孩还是女孩,西晁皇室始终在找我,而女阁,从奄奄一息的母亲手中接过我,至此开始养育,后来栖如和女阁牵连上了关系,就把我带走了,一开始只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和云薄生得有些像,栖如那时是不管我死活的,后来,栖如从女阁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世,便一直没有杀我,企图以我联通西晁。”
顾怜幽的语气清幽,像竹林里吹过的风:“你既然有这份野心,就不应该帮我,应该勾结西晁来害大周,你帮我无疑是在给自己添堵。”
昼轻舟的唇角微勾:“可是我愿意。”
竹林风簌簌,青翠的竹叶随风抛起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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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玉与云薄对坐,两个容貌极盛的男人分庭抗礼,可昼玉永远都有一种落不到人世的神性,云薄恰恰相反,上位者的威压感与阴鸷并存。
昼玉一身清贵,一身墨兰白袍,上面熟悉的绣样和针法格外刺痛云薄的眼。
云薄面色阴沉:“你若是刻意来炫耀,目的已经达到了。”
昼玉坐在竹叶萧然的屏风之下,青绿竹骨与他玉白的面庞格外相互映衬,如此清雅绝尘,不沾世事俗物,他只是浅浅一笑:“孤本无此意,但你既然如此认为,便是吧。”
昼玉穿着顾怜幽给他绣的外衣,面不改色地说着没有炫耀之意,但行为却昭然若揭。
给云薄绣过荷包算什么,怜幽给他做衣服了。
云薄面色愈发阴沉:“若非炫耀,何必见我?”
茶烟云雾袅袅,拂过圣人眸,昼玉淡淡道:“孤是想问,孤驾崩之后,大周发生了什么?”
云薄的眼眸冰冷:“你是在以君王的身份问我,还是在以先帝的身份问我?”
昼玉提起茶壶:“二者有何不同?”
云薄抬起眼皮看着昼玉:“倘若是以君王身份,我是臣下,倘若是先帝身份,我是后继之人。”
昼玉提着茶壶的手一滞,云薄注意到了,轻蔑道:“看来她也没有将所有事情告知与你,我是何身份,为何继位,为何敢直入深宫,在你死前说那一番话。”
昼玉却在瞬间想通一切的合理性,淡淡道:“拨乱反正,是为正统,但若是你不治理大周山河,一样是无用。”
云薄讽刺道:“她既然告诉你了,你还能与我对坐喝茶,真是大度。”
昼玉倒完茶,将茶壶放回原位:“孤欲与怜幽云游四海,这皇位与孤无用,今日便可拱手相让,但是,孤要知道,你在位期间,究竟功绩如何,否则今日之后,你的秘密被揭晓,便是必死无疑,父皇不会容许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