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掌柜
云薄静静地回看着她:“你怎么拿到我是明德遗孤的关键证据?”
顾浓云的瞳孔乌黑,极白的肤色让她在晦暗处看起来格外鬼魅,她只是像蛇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云薄。
“是我姐姐,她不仅不倾慕你,甚至是恨极了你,当年请人给你配制噬魂散,让你忘记自己是皇太孙记忆的人,恰巧就是我姐姐请的香坊掌柜,当年的药方他还保留着,铁证如山。”
云薄的背僵直。
顾浓云半张脸都藏在阴暗之中,竟有几分蛇蝎之感,她的语气幽幽,像是来自地狱:“掌柜是她几个月前请的,你说她到底有多恨你?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要策反你。”
云薄竟如鲠在喉,难以开口。
几个月前。
所以,不管他有没有来,哪怕是以前的云薄,也会让她满心的提防。
只要是云薄,她就不会完全信任。
顾浓云语气轻缓地嘲讽道:“云薄,你过得真是失败,皇太孙成为阶下囚,状元郎锒铛入狱,你被扒外衣的事情全上京都知道,虽然只是区区的一件外衣,但是好像大家眼里,你已经一丝不挂。”
云薄面色微沉:“我和你姐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
顾浓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刀:“轮不到我来说?我娘她死在你们太尉府的刀下,而你注定与她的死有关,你以为靠我可以做到这种板上钉钉的程度,没有顾怜幽,你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云薄厉声道:“这一切并非我所为,是谁杀的人,自有京兆尹立案,廷尉寺一众人去查,与我何干。”
顾浓云却忽然笑了起来,嘴角浅浅勾起来,可那双眼睛却犹如嗜血,乌黑的瞳孔死死盯着云薄:“云薄,一切因你而起,你口口声声与你无关,真是让人佩服你的厚颜无耻。”
云薄始终坐着,隔着栏杆与顾浓云平视,他面色紧绷:“究竟是你逼你姐姐把证据给你,还是你姐姐自己给的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你姐姐可从来不用这样的阴司手段。”
顾浓云扒着栏杆,像条毒蛇一样盯着云薄:“你没听懂吗,是我姐姐恨你,就算我能逼她给证据,可是我能逼她提前几个月就去找证据吗?”
云薄竭力维持着表情不变。
她清丽的面容姝艳令人恐惧:“云薄,我姐姐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真正喜欢的只有太子,你不过是她扶太子上位的踏脚石,她早就想揭穿一切,拔掉你这根藏在隐处的钉子了。太子要登基,我姐姐就是皇后,你以前那样羞辱她,她不会放过你的。”
云薄脖颈紧绷,青筋凸起,表情却依旧冷峻。
诏狱外忽然响起甩鞭子的声音,顾浓云的笑容愈发鬼魅,半张脸白半张脸阴暗,她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动起来,就像是黑白要揉和在一起,那双深墨的眼睛像一朵罂粟般可怕。
鞭声响彻整个诏狱,昭示着陛下驾崩。无论是犯人还是官兵都朝皇宫的方向跪去。
顾浓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模糊了眼前:“云薄,陛下驾崩,太子掌权,我姐夫怎么会容你?”
云薄却道:“太子究竟会如何对我,你很快就知道了。”
顾浓云只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只是冷冷嘲讽道:“云大人已是阶下囚还如此嘴硬,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顾浓云还没抬步要走,就有狱卒进大牢,开始开云薄的锁,顾浓云瞳孔猛地放大,上前一把摁住了那把锁,拔高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狱卒只是态度恭卑,一脸为难:“小姐,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不可能!”顾浓云死死握着锁,细白纤瘦的手上青筋凸起:“定是你们误解太子殿下意思,太子嫔都一心要治罪云薄,怎会让太子殿下将云薄放出!”
狱卒却更是为难,面面相觑,低声下气道:“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狱卒示意左右一起扒开顾浓云,几个狱卒立刻领会他的意思,立刻上前拉开她,就算是顾浓云再竭尽全力,终究抵不过几个男人的力气,几个男人把顾浓云拉开之后,立刻叫人把顾浓云押出去。
顾浓云被推出诏狱,恰巧曲馀清抬步而来,见几人像押犯人一样把顾浓云押出去,立刻冷声道:“都在干什么。”
几个女卒吓了一跳,立刻松手,行礼道:“见过右平大人。”
曲馀清上前,顾浓云拉住他的袖子,面色煞白:“放了云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曲馀清看向几个狱卒:“你们都下去,国有国法,身为下官,对官宦侯爵及家眷应当恭敬,对左相之女如此无礼,自去领罚。”
几个狱卒虽然不情不愿,但是王廷尉极其看好曲右平,曲右平的家世出身又好,接王廷尉班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右平。
几个狱卒都不敢得罪曲馀清,连忙道是,灰溜溜地走了。
曲馀清没有回答她,其实已经是回答。
顾浓云忽然松开自己攥着他衣角的手,转身就走。
曲馀清要叫住她,她却头也不回,毫无停留之意。
曲馀清连忙远远跟了上去。
顾怜幽正在郡主府中看书,顾浓云到了门口,众奴仆都未有拦她,而是一路行礼叫她小姐。
顾浓云攥紧衣袖里的东西:“郡主何在?”
仆妇连忙道:“郡主正在雅苑看书,奴婢带您前去。”
顾浓云一身寒气,在灯火下都觉得那股阴翳散不开,在少女乌黑的瞳仁中散发着墨色的雾气。
一路上移步换景,郡主府处处精巧华丽,贵气逼人。
直入雅苑正室,奴仆赶紧通报说顾三小姐来了,顾怜幽随口道:“请小姐进来吧。”
奴仆请顾浓云进去,她也未多看奴仆一眼,直接进了正堂,顾怜幽低着头在看江山志,顾浓云站在她面前,淡淡道:“还请郡主屏退左右。”
顾怜幽放下书,抬眸静静看着她。
姊妹之间死一般的寂静。
顾浓云的语气平直不带任何起伏:“我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于你不利,还是将众人遣散更好。”
顾怜幽也没有多说,平静道:“你们先下去吧。”
奴仆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顾浓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语气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不起一丝波澜:“上个月学子无故昏迷,王廷尉能力有限,没能查出来,曲馀清和我说,他们也找不出什么线索。”
顾怜幽抬起了头。
顾浓云继续道:“我本着替他分忧的心去南方会馆看了看,发现到处都是上京第一才女的画像,看上去很平常,因为京中一直有挂美人像的习惯,你名气正盛,被挂在各种地方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我顺着往下查了查,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顾怜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浓云。灯火映在她素白的面容上像火苗缭绕着她的侧脸。
而顾浓云却继续道:“素云行宫起火爆炸,我却在素云行宫的废墟之中闻见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火药掩盖了它大部分的气味,可是我刚刚从南方会馆离开,便去了素云,一下就注意到了这股味道。”
顾浓云的眼神一点点沉下来,声音愈发冰冷。
“而这两个案子,分到了两位属官手中,彼此互不干扰对方查案,很难发现这两个案子有交集,偏偏两个案子发生之后,有出自你所开香坊的灵师觐见陛下,所以它们的目的不是炸死西晁王子,也不是拖延这次宴试,而是引出这位灵师。陛下那么崇敬鬼神之说,自然会信这天灾有出处。”
顾怜幽始终平静,她的语气清浅:“所以你想说什么?”
顾浓云步步走上前去,忽然从卷宗里拔出匕首,迅速拔步上前,将刀抵在顾怜幽脖颈之上,她语气冰冷得像是要杀人,几乎近乎疯魔:“把你手中所有云薄的把柄交给我,将云薄关回大牢,我要他偿命!否则这些东西我都会交给廷尉。”
顾浓云的刀紧紧贴在顾怜幽细白的脖颈之上,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划破她的喉咙。
顾怜幽看着自己妹妹血红的眼睛,她紧紧握着匕首,瘦弱细长的手上青筋紧绷,都像是嶙峋光秃的树枝,明明瘦弱却拼上所有的筹码殊死一搏。
顾浓云死死瞪大眼睛,可眼泪还是落在了顾怜幽脸上,她声音嘶哑道:“如果你不想和我娘一起死,就把你手中云薄的把柄全部给我。”
顾怜幽平静地看着她道:“我手中已经没有云薄的把柄了,所有的东西我都已经给了你,要为姨母报仇只有靠你。”
顾浓云的刀往下摁,双眸血红,嘶吼道:“顾怜幽,我娘是为你死的!”
外面的奴仆听见声响,深觉不对劲,推门闯入,一打开门就看见顾浓云把匕首压在顾怜幽的脖颈之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众人连忙要上前,顾浓云高声吼道:“都别过来,你们谁过来我就杀了她!”
众人被吓住了,可是顾怜幽明确地感觉到顾浓云心里的愤怒与怨恨,却狠不下心来对她下刀,顾浓云死死握着匕首,握得指节都发白,可是无论如何再也没有办法再往下推一寸。
顾怜幽绷紧了脖颈:“你能查明白那两个廷尉寺都没办法查清楚的案子,为什么就查不明白你母亲的案子?”
顾浓云明明紧紧握着匕首,秀美的面色狰狞,双眸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滴下:“顾怜幽,你马上就会是皇后,你明明清楚是云薄干的,为什么不愿意替我娘报仇,明明她是为你而死的!”
顾怜幽伸手去捏住她的匕首眸光如刀刃寒光,不让半分:“姨母的伤口宽有三寸,正常的刀剑若有三寸,根本无法轻易刺得这么深,除非刀法是剐。而且这种刀宽,根本不可能轻易被操纵,三寸之宽,那一定会是一把大刀。”
“但是,我猜那是一把弯刀,头极尖利,刺入之后,弧面剜进去,剜出三寸来,那种武器,大周只有一个地方有。”
顾浓云的眸子死死瞪大,顾怜幽握住她的匕首,眼神如刀:“慕容氏的兄长镇守西南,那种刀,和云薄无关,你要报仇,应该报还真正杀她的人。”
“你的父亲是法家出身,你耳濡目染,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写出一份卷宗,来威胁我,但是,堂堂正正惩治杀人犯,你应该用名正言顺的方式。”
顾浓云的手下意识一松,匕首格愣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人连忙上来查看顾怜幽的情况,顾怜幽却看着顾浓云:“给你云薄的出身,是让你想方设法令云家慌乱而露出马脚,得到直接证据,而不是不理会事实地裁断云薄的生死,事关姨母,你关心则乱,这很正常,但现在,你应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光明正大裁决慕容氏。”
顾浓云握着那份卷宗,竟是指尖冰凉,将之放在了顾怜幽的几案上:“你所言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