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算什么
而此刻,堂上窃窃私语不断,而顾怜幽与昼玉面对面而立。
顾怜幽忽而冷艳一笑:“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听说过一句话。”
昼玉心头狂跳,强作镇定:“什么话?”
她只是浅浅一笑,眸中都如有湖光滟滟,明艳动人如绯色牡丹万斛盛放:“矜伪不长,盖虚不久,虚伪之人终究要断送自己。”
她的笑容浅淡如曾经,却让人不禁猜想其中会藏着极冷的讽刺。
灯火通明,昼玉面对着她在花灯下明艳的笑颜,心间一痛。
满室一瞬皆静,不敢相信顾怜幽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这样冒犯的话。
见昼玉久久未有回答,顾怜幽讽刺地勾唇,反而替他开脱:“太子殿下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与臣女所言虚伪之人截然相反,正因如此,臣女对太子殿下风骨仰慕不已。”
笑却如灼青池艳夺目,清悦的声音如江南烟雨绵绵,仿佛真的仰慕,话中却是无尽的嘲弄之意。
越是赞扬,越是讽刺。
伪君子,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敢承认自己假仁假义,矫饰伪行。
听她这么说,昼玉的心却忽然被风抚平。十六岁的顾怜幽,当然不会有恨意。无论她怎么说都好,只要她不记得那些事情,便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如果这是梦,他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但周围人可不那么想,看着太子殿下缱绻温柔的目光,陡然反应过来。
原来顾怜幽竟是堂而皇之地拍马屁,谄媚太子殿下。
这居然都行?
而顾怜幽看着昼玉,脑海中却是临死前那些粗人蛮夷的轻佻大笑。
“这就是北周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还不是送到我们胯下人尽可夫?”
“可没必要怜惜,待攻城而入,定要让兄弟们都尝一遍。”
那些猖狂放肆的大笑仿佛仍然响在耳畔,顾怜幽的手在衣袖下紧握,骨节尽凸。
她立于堂上,艳冠群芳,占断春光。
今朝红衣之艳,艳破朝霞万朵,艳杀前世帝京城门。
她是故意的,故意穿一身红色,看看梦里的昼玉会是何反应。
原来与现实中一样,都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罢了。
听闻夙梦之中,人能了却夙愿与心事,好抛却执念去投胎。
可这个梦里有昼玉,她宁愿带着恨意去投胎转世,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顾怜幽下定决心,忽然转身向画舫的栏杆处走去。
昼玉连忙跟上去。
然而就在顾怜幽要扶住栏杆往下跳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怜幽猛地回头,而云薄薄唇紧抿,玉面冷峻,在夜风中冷冷地看着她,紧握着她的手腕。
顾怜幽诧异地看着云薄。
明明她和云薄关系并不好,云薄为何出现在此?
昼玉却像是被死死定住一般,震惊地望向顾怜幽与云薄。
云薄一袭玄青衣衫,渊清玉絜,清宇任昭,顾怜幽衣裙似火,灿若朝霞。
两人站在夜风之中,一个冷冽,一个明艳,明明气场如此不相和,站在一起却仿佛一对璧人。
云薄紧握着顾怜幽的手腕,而顾怜幽也诧异地抬眸看着云薄。
心寒如同海浪一样涌上昼玉的心脏。
原来这个时候,云薄就已经和顾怜幽情意相通了。
云薄在他断气前说的那番话,原来全都是真的。
云薄皱着眉头,将那个香囊拿出来,夜风中他的眉眼格外冷冽:“顾怜幽,我对你毫无兴趣,你不必三番五次企图吸引我的注意,更没必要用这些东西来讨好我,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娶你。”
在顾怜幽诧异和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云薄直接将那个香囊扔进了江中,香囊荡起轻轻涟漪,飘飘悠悠地走远。
而顾怜幽了然地看了一眼那个香囊,对着云薄嘲笑似地勾了勾嘴角,手扶上栏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香囊,从画舫上一跃而下,红纱在夜空中毫无留恋地下坠,扑通一声跳进冰寒的江水中。
周遭人惊愕,尖叫陡起。
云薄错愕地望向江面,整个人怔怔似被钉在原地,脑海中竟只有她跳江前那冷艳嘲弄的一笑,桀骜不驯,却有苦楚与冷傲乍生,似乎失望至极,明明他并不在乎她,那一瞬间却心痛难言。
昼玉心弦一震,跑过去想抓住她的衣袂:“不要!”
然而没能抓住她,昼玉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翻下画舫。
厅内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跑到栏杆边上。
“来人啊!救命!顾二小姐自尽了!”
“殿下!!太子殿下!”
“来人啊!你们都听不到吗!殿下坠江了!快救殿下!”
夜幕沉沉,侍卫疯了一样前仆后继跳入水中。
然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一道玄青身影也跳下江去。
画舫停不住,向着原先的方向驶离,顾怜幽跳江的那片区域阴暗一片,仅有月色相照,却人声鼎沸。
昼玉紧跟着顾怜幽跳入江中,江水冰冷刺骨,可他丝毫不顾,潜入水中,一把拽起闭上双眼准备自尽绝梦的顾怜幽。
顾怜幽被突然拽起,双眸猛地一睁,呛了一口水,咳嗽不止。
借着月色,入目就是昼玉血红的双眸,他气得心口发疼,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少见地愠怒道:“你疯了!他算什么,值得你为他死!”
云薄一身湿透扶着小舟,听着昼玉的话,僵在了不远处,夜色遮掩住了他高大的身影,看着奄奄一息的顾怜幽,他那一刹那心头涌起的刺痛与愧疚竟难以言喻。
顾怜幽咳嗽了几声,无力地反驳道:“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冰寒的江水粼粼,昼玉墨发尽湿,玉面冷白如银花玉雪,一双长眸中深墨涌动,怒火隐隐:“数载相伴,我竟丝毫不知你如此爱他,爱到可以因为他不喜欢区区一个香囊就自尽。”
顾怜幽呛得拼命咳了一会儿,昼玉却一直双眸如狼地盯着她,无边无际的夜色冰寒,笼罩着波光粼粼,像开了刃的寒剑。
顾怜幽想自戕结束这个梦,但没想到元月的水会这么冷,冷得她浑身毫无力气。
一阵冷风吹来,她被冷得瑟瑟发抖,昼玉虽然面色阴沉,却伸手将她摁进怀里,替她挡着冷风。
跳下水的侍从很快从四面八方游过来护住昼玉,上了小舟,在昼玉怀里,顾怜幽被他的体温护得回寰过来,却忽然啪地一巴掌扇在了昼玉脸上。
昼玉一脸错愕。
云薄的小厮跟着游过来,看见这场景,心里一惊,低声道:“公子,咱们怕是…”
云薄的心如天边圆月渐沉,唇角竟漫起一丝苦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