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太子下狱
顾怜幽语气平静,但是此刻,再没有人敢不把她当一回事:“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你们这样的心性,口口声声说自己寒窗苦读几十年,实际上却连巫医乐师都不及,做不到不耻下问,为求学放低姿态。”
她走下台阶,面色漠然:“而你们见我是女子便生出轻蔑之心,听我是郡主又恐慌失态,毫无君子之相,肤浅,浮躁,傲慢,见人下菜碟,还未见识你们的学识,你们的心性就已经展示得淋漓尽致,女子又如何?卿云书院内,不可能找到另一个比我更能教授你们书学的先生。”
她居高临下地扫视一眼众人:“做我的学生,你们都不配,还容得你们挑三拣四?”
学生们被她这冷着脸一训,更是心里慌乱。
顾怜幽微微提高了声音:“今日回去,将《师说》抄上十遍,谁没有做抄写,明日也不必来了,陛下那里,我会如实说明。“
学生们听见了转机,心境豁然开朗,生怕自己的名字被报给陛下,争相保证:“学生一定做完!”
“谢先生宽宏大量!学生定诚心一笔一划写完,感悟先生教诲。”
顾怜幽走回讲台上,学生们再也不敢有一句不满,各个打起精神听讲。
顾怜幽提起笔,在粘在墙上的纸上写下一个顾字,转回身来,淡淡道:“我姓顾,在教授你们的这段日子里,不必称呼我为郡主,可呼我为顾先生。”
众人看着那一笔龙蛇的顾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是一个女子来教他们。
说是能凌驾于卿云书院,竟是分毫不差,别说是卿云书院,就是整个上京,又有几个能年纪轻轻就如此一笔遒炼和穆的行楷。
原来真的不是容得他们挑三拣四的先生。
顾怜幽轻扫一眼台下:“我姑姑是卿云书院的掌院顾挽霜,想必你们听过。”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
顾怜幽盯着满堂学子缓缓道:“我姑姑十八岁教授太子殿下尚书,虽无官职,却无人不恭恭敬敬称她一句顾太傅,古往今来,女子里更是多少巾帼豪杰,往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说一句女子卑贱的话,就给我滚出卿云书院。“
学子们手心发汗,不自觉地腿软,齐声道:“是。”
顾怜幽收了凌厉的目光,语气清冷道:“今日讲卜辞金文…”
………
讲了大抵一个时辰,卿云书院应时撞了钟,大钟的震鸣响彻整个书院。
学子们从课堂上涌出。
来往华衣佩玉,皆非凡辈。
上京最好的书院,便是卿云书院,由皇家开设,来往皆是权贵子弟,平民想要进入,要经过十二轮考核,素来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进的地方。
而这十四个学生破格被纳入卿云书院暂时修学,已是大幸,今日还这般挑先生,当真是世面见得少了。
以为自己陛下钦点,又免试进了最好的书院,换个老师又如何?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实际上,在上京,他们不过是随便就可以被碾死的蚂蚁。
学识是有了,规矩却是乱七八糟。
而另一边,顾怜幽被提为书院先生,更是震惊一众人,消息不胫而走。
但却没人不服气,这里见过顾怜幽写字的人实在太多了,很难生出什么不服来。
下学后,顾怜幽又留下来指点了几个学子,离开时已是很晚,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倒是不用面对众人探究好事的目光。
她拿着书往外走,却意外遇见了林青觉。
林青觉站在树下,倒像是刻意等着她似的。
顾怜幽提着书箱路过便被她叫住。
“顾先生。”
顾怜幽回头,林青觉有些忐忑地走上来。
顾怜幽不自觉放缓了声音:“何事?”
林青觉手里拿着一卷宣纸:“学生想请您指点。”
顾怜幽将书箱递给竹心,自己接过了那卷宣纸。
写得不算差,可绝对算不上好,也就是勉强过关的字迹,顾怜幽教授的那十几个学生里,大半都是这样。
文帝素来要求朝臣字迹端正,出有锋芒,写得平平无奇的字在文帝眼中便是一文不值,所以才会把这十几个学子送到她这里。
估计也只有曲馀清过了文帝的关,才没被送到这里。
但其实这字在顾怜幽眼前,也实在难以入目。
顾怜幽淡淡道:“无锋无势,你不是在用腕力写字,单纯就是用笔写字。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因此,你的字没什么精神气。”
她抬起眸看林青觉:“字如其人,林小姐是不是眼前迷蒙一片,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青觉有些紧张,却坦诚道:“不瞒顾先生所说,确实如此,学生想找到自己的精气神,却不知从何找起。”
花灯节那一夜,她走出香坊就看见苏墨失神地盯着顾怜幽看,刹那间她心脏如沉大海,冰冷至极。
可是看向顾怜幽时,见她在烟火下的侧脸那样冷峻桀骜,美得盛气凌人,气势斐然,林青觉竟生不出丝毫的嫉妒怨恨。
只有向往和艳羡。
顾二小姐,似乎是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从顾二小姐身上,看不出一点点讨好别人的意思,长相和妆面都冷冽,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她身上的香也是极有脾气,冷得伤人,却被人赞不绝口,字也故意练女子不会去练的锋利瘦金。
林青觉看着顾怜幽的那一刻,心中犹如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样的人,或许才是值得旁人喜欢的罢。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赢得所有人目光。
林青觉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唯有那个婚约拉扯着她往前走。
可是从香坊出来后,这一切都被打碎了。
连这个婚约都是靠不住的。
不管算得准不准,但却真真实实地启发了她。
如果她没有这个婚约,不用嫁给苏墨,她林青觉还有什么?
她毫无性格,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耀眼之处,平凡庸碌得不能更甚。
她真的就要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
可她不想这样。
顾怜幽将宣纸递给她,语气淡漠:“明日六院下学后,你便来六院,我单独指导你。”
六院便是顾怜幽教授的院。
林青觉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多谢顾先生。”
似乎是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里看见了希望。
顾怜幽不置可否,提步走了。
走出卿云书院没多久,顾怜幽忽然停住了脚步:“竹心,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竹心听话,抬步去了。
顾怜幽却出声道:“您一直跟着我,这样不累麽?”
她转过头来,直视着无垢:“太子殿下。”
一句太子殿下,明晃晃将脸皮撕破。
无垢却不惊不惧,只是平静道:“贫道来劝顾姑娘。”
顾怜幽在风中岿然不动:“来劝我不要嫁给您儿子?”
无垢面容慈苦:“是,也不是。”
顾怜幽对他要说什么,心中已有猜测:“您既然这么害怕晚辈嫁给云薄,控制住云薄,为何不干脆挑明身份,让长公主倾尽全力扶您上位?”
她似是玩味地一笑:“毕竟,栖如长公主扶云薄上位,还是扶您上位,最后坐在龙椅上的,不都是栖如殿下血脉相连的皇帝?”
无垢语气清哑:“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可您如今反复劝我,便已是添波浪向人间了。”她咬牙一字一句道,“您既然已经出家,何必管这些凡间俗事?”
无垢缓缓摇了摇头:“贫道,是为双星能早日相合,并非为添波浪。”
顾怜幽却觉得可笑:“不为添波浪?可您为何改换容貌留在长公主身边?当年遁逃之际,为什么要用东平一个女子,去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出来,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无垢只是哑声道:“我当初并不知晓栖如将云薄换了出来,待知道的时候,云薄已经板上钉钉是云家的儿子了。”
顾怜幽面色冰冷。
无垢只是看向天边渐渐浮现的双星:“一切都是一场梦,早些结束更好,顾姑娘心里知道要怎么做才让双星相合,现在立刻去寻昼玉太子,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否则他日世事坍塌,贫道也不能保证顾姑娘的去路。”
顾怜幽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
无垢却是意有所指,看向她眼皮上那一点小小的暗红色痣:“顾姑娘这颗妖痣的颜色,越来越深了。”
顾怜幽心中一颤。
无垢只是无奈道:“既然顾姑娘听不进去,贫道先行告辞。”
顾怜幽伸手抚摸眼皮上的痣,摸不到起伏,可是这颗痣的颜色越来越深,她是隐隐有发现的。
她放下手,回身遥遥看向双星,依旧相旋,却依旧没有重叠相合。
—
栖如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面色愈发难看:“权渠被杀,竟是女阁动的手。”
她做梦都想不到,居然是自己杀了权渠。
下属胆战心惊:“月氏二公子亲自前来,暗号,令牌,面容,全都对上了。毫无疑问是月氏,也是属下亲眼看着二公子写名签的,可名签毕竟是笔迹一写即消失,不以药物催出根本看不见字,属下也不知二公子写了什么,我们自己拿到指令的那几个人,也全都被炸死了,更是无从追究。”
栖如焦急地在屋中渡步:“月氏究竟什么意思?明知道本宫与权渠交好,却有意杀之,难不成是本宫与西晁结盟,月氏恼了不成?”
栖如却忽然停了下来:“还是说他们替本宫养着李谦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便挟恩威胁本宫,制约本宫举动,不让本宫与西晁勾连?”
下属大气不敢出。
栖如的面色愈发阴沉:“月氏竟是丝毫不服本宫管教了,如此盟友,不要也罢。“
但是,一定要找个由头,把月慜接回来,还要把留在月氏的人,钱财,所有的东西都挖空。
尤其是屯兵的事情,要想办法堵住月氏的嘴。
可笑,月氏以为拿捏着月慜,就能拿捏住她麽?
胆敢这般明晃晃地挑衅,就是一点忌惮的意思都没有了,既然如此,还留来做什么?
栖如气得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坐下来按着太阳穴,甚是头疼。
可正当此时,侍女却急匆匆行礼,到她耳边细声说明一番,栖如一下就坐不住了:“太子下狱?”
侍女肯定道:“千真万确,虽然现如今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是太子在西北屯兵之事被陛下找到了板上钉钉的证据,是怎么赖也赖不掉的。太子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栖如后知后觉。
顾怜幽那日说的,都是真的!
天降此大将,无疑是上天助她!
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布的局,顾怜幽四两拨千斤,立竿见影,这才几天,太子竟然真的倒台了。
像一个美梦,栖如几乎不能自已。
栖如心中激动万分,难以平复心境:“将本宫命宫中新制的九凤点翠簪,还有南诏进贡的宝珠都送去御史府,就说给盛英郡主添妆。”
侍女恭敬道:“唯。”
栖如本来觉得牺牲一个传国玉玺去为顾怜幽求郡主之位,是亏了。
现如今看,区区一个传国玉玺,和一个得力助手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那日顾怜幽走后,她就提着那方玉玺去了勤政殿。
说是前些日子顾怜幽从烈华遗物中翻出来的,事关重大,顾怜幽前日交给她,她查过真伪才敢送到陛下面前。
想当年,恐怕烈华是为了保护一方玉玺而香消玉殒。
她一番话说得文帝连连惋惜叹气。
到底了烈华也是文帝的青梅竹马,又有保护玉玺之功,再者,身为烈华的女儿,顾怜幽本就该有个县主之位。
既然有烈华这么为国殉亡的一笔,自然该为顾怜幽提个位分。
文帝自然是应了。
而传国玉玺代表的十队精兵,早已被栖如转移,那方传国玉玺,就只是块石头而已,毫无用处。
只有文帝那种篡位谋逆的乱臣贼子,才会那么盼着得到传国玉玺,昭示自己是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