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焦山上的烈焰

第二十九章 焦山上的烈焰

第二十八回焦山上的烈焰

素清一行人,终于在快要黄昏的时候来到了焦山脚下,一路上,素清一句话也不肯说,这让凌萱和正南都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焦山离太陵并不算太远,素清返身下马,把马缰一扔,便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搞得正南是不知道是该栓马,还是得先跟上少主了。还好,凌萱正跟着素清上山去了。正南边拴马,心里边犯起了嘀咕:怎么了,怎么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的确,他也从未见过玄素清的行事竟也会有些慌乱!

当素清再一次站到了寒净寺的山门前时,弦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幽长的青石步道,两边暗红的石墙上头,往步道中间垂着青翠的不秋草,夜风扬起了沙沙响声,更有一缕缕山间的清香,不时钻入鼻息。

这一切的一切,印在素清的眼里是那么熟悉!熟悉的他可以闭上眼睛数着步子走过山门。然而,今天这座山间寺院的气息再一次沁入素清的内心时,却又让素清感到极其的陌生,甚至这陌生的感觉竟能让他心生畏惧而裹足不前。

终于,玄素清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紧紧抓着凌萱的手,镇定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寒净寺的山门!

当素清穿过山门,登上高高的台阶,站在寺院的门口时,寒净寺的大门竟自然分两边打开了。素清抬腿走进了寺中,绕过弥勒佛的法相,走过高坐两边的四大天王,素清站在了通往大雄宝殿的广场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惊呆了素清。

今晚,这个不大的广场上竟然已经站满了大津的文武百官,大家官服齐整,仿佛正在朝会一般,面色上都有着几分喜悦之意,他们相互低声交谈着,亲切而又轻松!内阁首辅冉之祺,见到匆匆赶来的玄素清,脸上竟然满是欢喜,完全不是当初的轻蔑与鄙夷,他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冲着素清躬身施礼道:“皇孙一路辛苦!”

冉之祺对素清的称呼,让素清和凌萱两人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之中,凌萱忙问道:“你,你叫他什么?”

还没等素清想明白,冉之祺竟退后几步,领着聚上来的周光宸、黄功杰以及众大臣,齐齐跪在了素清面前,而后齐声高喊道:“臣得恭迎皇孙驾临!”紧接着就是三拜。

素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好在,这时候,玄振海和张氏也走了出来,张氏老远就喊道:“儿啊!”

玄振海忙止住她说道:“瞎喊什么!”

张氏赶紧收着话,两人竟也走到素清面前,就要躬身下拜,素清哪里敢接,他忙伸出双臂拦住了两人,口中说道:“爹娘,你们,你们这是……”

“孩子,以后可不敢这么叫!”大先生开口说道:“您是大津朝的龙孙,我这么多年没敢跟你说,真是怕有人想害你!除了太子爷和我,这大津朝谁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今天好了,我终于可以把你好好地还给太子爷了,三十多年啊!值了!”玄振海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这时候,大雄宝殿里响起了慧宣法师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于是,殿外的人群立刻退到了两边,留给了素清一条宽阔的中线,素清心怀忐忑地顺着这条中线推开了寒净寺大雄宝殿的大门。

空阔的大殿里,无数的烛光亮如白昼,慧宣法师正盘腿坐在这大殿的正中央,两手正在胸前转着佛珠,他看向素清的目光里满是爱怜,脸上却较寻常多了些许威严!

素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有些尴尬的轻轻唤了声:“师父!”

慧宣却毫不在意,他冲着眼前不远处的一个蒲团说了句:“快坐吧!”

素清也不推辞,便坐了下来。

这时,慧宣说话了:“汪正明一定都跟你说了吧?其实,也不用他跟你说,你自己一定能想得到。不错,我就是怀明太子!”

尽管素清已经在心里有了非常清晰的答案,但这时,他的心还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慧宣看了看素清,心里头不觉有一些心疼,这时的玄素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板似乎也不那么挺拔,坐在蒲团上的他看上去怅然若失!于是,慧宣法师缓缓开口说道:“那我们就说说,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吧!唉!快四十年了,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楚!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有内官来东宫传旨,我的父皇要我把你带进宫去。我也没多想,带上东宫的几个侍卫就进宫去了!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我们遇上了埋伏,好在,守卫宫城的上林卫军士,可怜我和你,这才没有下死手。可是,逃来逃去,我的身边也只剩下了玄振海!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再后来,东宫就起了大火,这将来的乾圣皇帝可真是歹毒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你逃到了皇觉寺,那里的住持给了我一张法名叫慧宣的度牒!还有紫金袈裟!这紫金袈裟可是大津的圣物啊,当初太祖爷定都太陵城时,就供奉过这个宝贝,那时的寒净寺住持说,只要紫金袈裟现世,这大津朝必定太平昌盛!所以,后来太宗朝迁到了大兴城,太宗也就悄悄把紫金袈裟带走,藏到了皇觉寺里。这事,在大津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后来,我和玄振海带着你一路漂泊,来到了南方。我就用慧宣的法号出了家,还用这紫金袈裟成了万人仰拜的活佛。玄振海武艺了得,他就干起了海上的营生。当然,有我在暗中帮助他,没几年便有这南川会!我们都隐姓埋名了,我既然已经遁入了空门,就只能把你养在玄振海的身边,所以,也就有了你这个南川会的少东家!”

慧宣说到这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素清终于稍稍平静了内心,开口问道:“儿时,师父便常常告诫,时时当以天下苍生为念,要知众生苦,要拔众生苦。权势不过是杀人的利剑,朝廷亦不过是囚禁苍生的阱牢!妄想、执着皆不得超脱圆满。在南朝,南川会在大津朝已是如日中天,寒净寺也是万民仰慕。可是,可是为何不能在佛前放下仇怨?为何不能自求清净?为何还要操弄朝堂?大兴城既灭,北境生灵屡遭涂炭,如今,若是太陵城再遭罹难,这天下之大,何处有苍民容身之所啊?”

“孩子,只要你还在这俗世间一天,何来的超脱啊!”慧宣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我忘却了仇恨,可你的对手会吗?即便他会,你又如何能知?若不知,又何敢将脖颈置于其白刃之下?”

慧宣的反问,让素清没了话。看着素清不再说话了,慧宣顿了顿接着说了起来:“当初刚来南方,我与玄振海举目无着,四方皆敌,无处容身。若没有紫金袈裟,我根本无从立足,玄振海也只能苦苦求生,哪有如今的南川会?可是,这紫金袈裟也引来了汪正明!我如何能知,他身后没有一把钢刀?在明堂之上,天子之争,从来就没有华容道上的恻隐之心,只有斧声烛影里的你死我活!不得已,我便只得张机设阱以解自难了。南川会壮大之后,江南的钱粮已尽在我手,南方富庶,读书入仕者甚众,十多年以来,大兴城朝堂之上,已尽是南都士子,他们的家族皆与南川会有所往来,历年所获之利甚巨,而朝廷在北境要御北狄止内乱,所需银两又何止千万,仅凭粮米之税,自然是捉襟见肘,日渐穷困!而唯一脱困之道则是在南境开征商税,以此所获之利,可资北朝军需、粮米。然,满朝江南文武,南都之厚资,正是他们立足朝堂的根本。他们又怎会容得朝廷开征商税呢?故此,才有了君臣势如水火,朝堂上纷争不断,大兴城陷落敌手!如此,北朝既灭虽有南川会之故,然其也是势穷难挽啊!”

说到这里,慧宣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知道素清在内心之中,是赞同他的这番话的。的确,今时不同以往,天下财富尽在江南,天子何以滋养百姓?若朝廷之本仍是粮米之收,则百姓丰年尚可糊口,而灾年则必起流民,天下动荡!这可是千年难解之局,虽有人为之故,但也是大势所趋,人力难为呀!江南富庶,读书为官者便盛于天下,如若,朝堂之上尽是江南官员,哪怕朝廷穷困至极,想要开征商税,怕也是难如登天。

慧宣又接着说道:“后来,北廷南狩,那咸嘉帝登基后,我便出手逐次剪灭南都四镇,可是,让我唯一犯难的就是你了!”

“我?!”素清有些不理解。

“是啊!”慧宣说道:“我怕你投身新朝,与南川会为敌!所以,这才有了你西征归来时,数万百姓于城外相迎的事!从那时起,朝廷便渐渐疏离于你!”

“那寂子呢?这又是为了什么?”素清的脸上明显涌出了愤怒。

“不错,寂子的事,也是我的谋划!”

“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也新朝显贵?难道……”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时,冉之祺他们在朝堂上借着南川会想要扳倒袁思孝,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了。万一你要是站到了朝廷那一边去,以你的韬略,你的心智,都会让我功亏一篑。所以,我必须让你远离朝堂。”

“不,这是私利,为了这样肮脏的私利,却要让人蒙上不白之冤,叫人屈辱而死!这就是你自小说与我的光明和磊落?如此作为与窃国何异?”素清的愤怒被燃到了顶点,说着,他就要起身往殿外冲去。

“素清!”慧宣突然高声喝住了他。

素清背对着慧宣站了下来,慧宣说道:“磊落也罢,卑鄙也好。如今事已至此,你还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吗?”说到这,慧宣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已遁入空门,世上之事,我早已无所留恋!过往的罪过,我自会去佛前悔过。就算是身坠地狱,也无从纠改。倒是你,你想想,就算是你救下了大津朝,没有了南川会,没有了这江南的资财,你也会是第二个乾圣帝!现在,你的臣属就在殿外,南川会的所有资财都在你的囊中。你不该去拯救天下百姓吗?让他们温饱富足,远离刀兵之苦!还是弃他们而去,任他们生灭于罹乱之中!你自己选吧!你要记住一句话,你既有了天子血脉,你便永世抛不开苍生与社稷!去吧!”

素清转过身来,吃惊地问道:“我?!怎么是我?!”可是,眼见慧宣闭上了双眼,便不再说话了。

素清万念皆空,他僵直的走到了殿外。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倒是寺门之外,望上去明如白昼。素清的心思却仍在晦暗之中闪动着,没想到,这焦山之上竟会是这天大迷局的中心,数十年来,化身慧宣法师的怀明太子,始终利用着江南富庶的资财,操弄着大兴城里的一切,直至大津朝变乱丛生,大厦倾覆!如今,又在南朝上下痛下杀手,除尽异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扶助他的儿子玄素清登上皇位!这个怀明太子,让素清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与恐惧。可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如此的了解他,慧宣知道素清无论如何不会甘心成为一个造逆者,因此,为了将素清推上皇位,他已经将南朝的上下搅得天翻地覆了,如今的太陵城里,缺的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的义士!

素清木然的往前走去,刚走到寺门之外,只见阶下众官员立即齐齐伏拜道:“臣等奉太子谕旨,恭请皇孙登临大宝!”

冉之祺于众人之前跪直了身板,高声说道:“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险阻备至,晋公子之播迁,良有以也,闾阎亲历,史皇孙之艰难,岂徒然哉!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臣等伏请太孙登临大宝,总揽天下。福泽万民!”

说完,群臣伏拜不起,素清吃惊地发现,这伏拜劝进的队伍之中,竟还有玄振海、张氏和凌萱!素清颤抖着说道:“诸位,诸位快快请起,请起,请起……”

素清的话音未落,身后的大殿里竟突然腾起了冲天的烈焰!阶下众人全都嚎啕大哭了起来,人人大呼着:“太子爷啊!太子爷!”

素清也流着泪水转身跪拜下去,他几乎把脸贴在了青石的台阶上,久久不肯起来。

那宝殿在火光中炸响着,扭曲着。扑来的热浪炙烤着素清的内心!他的心在挣扎,在哭喊,他当然为寂子和袁思孝的死,而耿耿于怀。而那个在他眼中,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怀明太子,却在功成之后,将自己化身于烈火之中!为了登上权势的顶峰而兴起的搏杀,从来都散发着肮脏的恶臭,即便古之贤士概莫能外!素清明白,即便是他玄素清要是有朝一日站在了权力的角斗场上,非要你死我活之时,也难免阴狠毒辣!如今,他的师父,他的亲生父亲,已为他用尽了卑鄙手段,只留下了这广阔的江山!他只要坐上太陵城里的那个宝座,他便可剑指中原,挥师平难。为天下,为百姓,争出一番清明世界。然而,就在这清明世界的厚土之下,却堆积着亿万尸骨,每有长风袭来,总是腐臭难当!

他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突然,一个小吏打破了素清的思绪,他慌慌张张的跑到寺院的大门前,冲着阶下众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太陵城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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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起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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