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时学
云松镇地处玄国西南境,镇里入眼所及的便是那棵古朴苍劲的老松,镇外群山环绕,山雾朦胧,故而得名云松镇。云松镇在玄国边境,与大业国和南鄱国交界,各国商贸往来、货物交易,皆须经过云松镇,镇里除了穿流而过的神婆河,便是那条宽敞的大道,镇外南通关设了好几重关卡,过了那几处关卡,进入云松镇稍歇,来自大业国和南鄱国的货物便送往玄国各地。或者玄国的货物也是如此前往大业国和南鄱国。
云松镇是西南古镇,但因地处边境,自然鱼龙混杂。
一个叫阿至的少年,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云松镇里的人和常来常往的商人都知道阿至。
阿至是镇上云松酒馆店主的遗孤。云松店主为人随和,八面玲珑,店主夫人为人疏远冷淡,但是擅长酿酒,开酒馆二十年,靠着这云松酒,常客不断。
至于已渐渐遗忘在云松镇人记忆里的店主,据说是有人在店里闹事,店主被误杀了。
店主没的那天,云松夫人分娩才没几天。
云松酒馆常年日夜开馆,也就那段时间,整整关了两个月的馆,再开张时,夫人新任了店长,店长夫人依旧为人疏远冷淡,好像也没人知道她具体姓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后来为了方便,居然都渐渐地叫她云松夫人。云松夫人有一说一,说一句比男人的十句管用,店里打杂的也都有些拳脚,一般的也都不惹事。惹事的吃过亏的,也都规规矩矩的。有一些没脸没皮的来闹,下场都不是断手就是断脚,便没有人再敢惹事。
云松酒馆生意依旧红火,后来又直接将酒馆后面的民居盘下来几间,改成了易货间,每间都有自己的钥匙,酒店只管租地方,不负责安全。如此倒也方便,商客们都喜欢。到了云松镇,直接将货物运到后院,或交易或暂时歇脚,交易完又在前院吃酒。有时候朝廷的货物运送繁忙,正规的商贸馆收容不了。地方小吏也来租借几间,自己派人守着。
阿至在云松酒馆长大,但是云松夫人从来不让自己的儿子在酒馆打杂。酒馆是两层楼,还带了个阁楼。一层一半酒馆一半住宿,二层一半供客人住宿一半是酒馆人自己住,各自有上下的楼梯,并不相通互扰。阁楼便是阿至的书房。云松夫人很少下楼,只有大事的时候才亲自出面。
阿至最先拿的是笔,不是擦桌子的麻巾,先倒的是拜师的茶,不是客官的酒。这是他娘亲云松夫人的功劳。但是阿至懂事后,擦桌子的麻巾常拿,客官的酒也常倒,因为可以遇见许多有趣的人。这是阿至自己喜欢做的事。
阿至的文笔启蒙是阿娘,但是对时局的了解,都是擦桌子擦来的,尤其有个叫老关的老头,是来往的常客,每次来,总是给阿至带来很多新鲜的小玩意,还会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候讲的实在精彩,阿至还跟着他到客房,一直听到被阿娘叫回去才肯罢休。后来云松夫人见老关为人正直,阿至偶尔便可以跟着老关睡,一直听到天明。
阿至不知道老关为什么有那么多新鲜的故事。
有一年深冬,来往客人不少,到了年关,边境易货运物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老关来了!”是管账的十娘熟络地打着招呼,早看到老关在外面拍了半天身上的雪,才进来。
“诶,来了,还是店里暖和,”老关满脸笑容,搓着手,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向酒馆里四处看了看,不见阿至,“阿至今日干什么去了?”
“楼上跟着夫人学写字了。”十娘笑着回答,“等着吧,算着你来的日子了,过会儿就得下来,您今日是早到了?”
“早到了,雪大,就少装了些货,走得更快些。”老关将手靠着炉子烤着,对走过来的阿云说道:“劳烦阿云给后院甲字八号送去六坛云松酒,二十斤熟牛肉,再打包一些牛肉干和馒头。”
“好了,”阿云走了上来,擦了擦老关前面的桌子,问道:“您还是二两酒,一斤牛肉?”
“对,热了来,冰天雪冻的,不好走啊,冷得很。”
“您稍等,马上就好。”阿云笑着去后厨报了菜。
老厨一听,喊道:“是老关来了吧?”又吩咐着小刀赶紧切了一斤熟牛肉,配了些小菜。
“是了,菜赶紧上吧。”阿云应道。
老关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他的故事也不仅仅是阿至喜欢,大家都喜欢。
“老关,等你半天了,你上次讲的那事,可有后文了?”一个酒客问道。
“着什么急,我的酒还没热,菜还没有上,”老关说着又看了看楼上,道:“阿至还没有下来了。”
“我们还比不上阿至?”那酒客笑道。
“比不上,给阿至讲故事,倒比给你们讲有趣,”老关笑道,见酒菜上来了,便喝了一两热酒,先热热身,又吃了些熟牛肉,就了小菜嚼着,“哎呀,我们这些商客,路上想的就是这一口。”
“可不是,来来往往,到了云松镇,喝了这云松酒,才算踏实,”有酒客附和道。
“哟,阿至下来了。”一个酒客听得楼上急促的脚步声,说道。
话还没说完,一个八九岁的小子就出现在了楼梯处,“关爷爷,你来了?”阿至五官端正,眉眼聪慧,小小年纪,身量已很出众。此时穿着阿娘刚做的小棉裳,脚下是牛皮小靴,行走间把云松夫人果断干练的气质学得七八分。
话音没落,老关就笑了起来,“阿至来了?”
“今天写了哪些字?学了什么文?”老关有个远房的侄子,正在准备今年的恩科,所以也问得了几句。
“写了好些字,读了《蒙学册》上篇第二章文。”阿至如往常一样,拿了自己的小茶杯,阿松早就给他送来了些小点心和切细的牛肉。
十娘见着,又打趣,“我们阿至这行当,也要讲故事吗?”
“阿至不讲故事,听故事,”阿至对着十娘笑道,十娘便不再打趣,十娘心比阿娘的软。阿至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老关的旁边。
“第二章文啊,可是《孝》篇?”老关想了想,问道:“我家丫头也读到这里了,十娘,你们阿至有没有娃娃亲,没有的话,和我家那丫头定一个吧。”
十娘灿笑:“这我做不了主,何况你天天说,也没见着你孙女。”
“这么一说,我也做不了主,那丫头,有自己的亲爷爷在了,看那性子,也是个自己做主的人儿。”老关也笑了。
“关爷爷,什么是娃娃亲,你的孙女是谁?”阿至仰着小脸,认真说道。
老关正准备要回答,又被人问了去。
“老关,你上次说的那事,如今如何了?”
“着什么急,不是说到这《孝》篇,可和上次的事连起来了。”老关也不卖关子,开始讲起来。
“怎么说?”阿至放下刚才的问题,学着别的酒客的样子,问道。
其他酒客也好奇起来,他们主要跑短途,最多再往东几城,但是老关和车队送的是长途,从大业国和南鄱国一直到玄国圣都,所以老关总是能带来些圣都的新鲜事情。
“去岁秋,圣太后病逝,圣帝悲痛不已,竟已小半年不理朝政了,这个大家都知道吧?”老关说道。
“《孝》篇是真孝,咱们圣帝的孝,只怕是喜。”另一个也跑长途的酒客迫不及待地说道,语气里是嘲讽。
老关笑了,“可不是,国孝期间既然还偷偷地选了妃,送去了圣都,那圣宫的长灯,可没一日熄过,上次说的不就这事,各地还是偷偷地送了人去,虽不让世人知道,但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圣帝如此无道,不理朝政,那朝廷不乱?”
“有贤后和相国在,不必担心,再过几年,若有个小圣子,或许又有好日子过了。”老关说道。
“是啊,贤后只有一个嫡出的公主,如今也是七八岁的年纪,因此都盼着贤后能早怀圣子了。”那酒客也附和道。
“圣都倒有件好玩的事,给大家说来解解闷,”老关抿了口酒,转移话题,“我那侄儿不是在准备今年的恩科吗?在圣都宗学馆备考了,前月我见他,听他说的。”
“高中,高中!”酒客附和道。
“多谢吉言,多谢吉言,”老关笑得眉眼俱开,“大家都知道那个写诗的吧?”
“可是那位?”那长途酒客问道。
“正是那位!”老关附和道。
阿至不知道啊,仰着头问道:“哪位?”
老关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就是大诗人百里池。”
“那可是个狂人!”有人评价道。
“可不是,狂得很,年少成名,又娶了公主,成了驸马,一时鲤鱼跃龙门,可以狂,”老关笑道,接着说:“只是太狂,没收住,据说前不久,圣帝新得了美人,一时兴起,唤了驸马来作诗,以供众人欢乐,那百里池看着圣帝和众妃荒淫无度,甚是嘲讽,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诗,将圣帝这些年的荒唐事骂得那叫一个爽快。圣帝气得直接要斩了他。”
“真斩了?”众人诧异。
“真动怒了,也不顾公主,将那百里池都已压至刑场,眼看就要开刀问斩,还好贤后及时赶来救了人,公主又亲自去圣宫安抚了圣帝,圣帝看公主可怜,那小郡主年幼,这才只是将他诗阁长的官职除了,贬为庶人,据说发配到边境去劳军两年了,给边境将士写诗。”
“那首诗了?写得都是什么?”阿至好奇问道,阿娘已经开始让他背一些诗,所以好奇。
“对不住,这我可没记住,好像也没让传出来了。”老关安慰道,“不过大概都是骂人的。”
“写诗用来骂人?”阿至问道。
“对啊,阿至会吗?”
阿至摇了摇头。
“老关,那百里池被贬到何处?”有人问道。
“好像就是咱们西南,也不知被贬到何处了,”不知不觉,老关的酒喝了一半,肉吃了一半。
“这么说,也许还能有见得着的机会?”酒客们附和着。
“那公主了?驸马这么被贬,公主不是守活寡吗?”有酒客喝高了酒,嘴上便把不住。
“这可没听说,我走得急,下次多打听些,”老关喝了最后一口酒,再拍了拍阿至的脑袋,“好了,阿至,关爷爷要走了。”
“这么快吗?”阿至还没听够圣都的事了。
“年关,忙,关爷爷下个月再来。”老关起身,满足的拍了拍肚子,“阿至乖,好好认字背书,长大了自己去圣都看,跟我去后院,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阿至拍拍手,点了点头,跟着老关,老关牵了他,一直到了后院,跟着到了甲字八号间,里面十个精壮的汉子正吃着刚才送来的吃食,守着五六个马车的货。
“阿至,你来了?”这些人都是久跟着老关的,都知道阿至。
阿至点了点头。
“货都清点好了?”老关问道。
“那三车都交易好了,钱也存到钱庄了,剩下这几车要往大业送去。”那人一一报到。
“好,那就走吧,天还早,还能赶到下一个镇。”老关吩咐着,然后从自己的马鞍旁边拿下了一个布袋,交给了阿至。阿至打开看,竟是一个精致的小弩,可以一次发三箭,每次连发三次那种。阿至开心得都要跳起来!
“阿至喜欢吗?”
“喜欢!谢谢关爷爷!”
“喜欢就好,但是不要对着人,而且回去还要给你阿娘看,阿娘若允了,才能玩。”老关叮嘱道。
阿至点了点头,“关爷爷,阿至知道了。”
老关不舍地摸了摸他的头,才召唤了随从,十几人便将马车从后院门赶了出去,老关也就牵着阿至到了门口,然后让他回去。
阿至站了好一会,拿着小弩,便回了酒馆,酒馆二楼临窗看着的云松夫人才坐回了自己的书案。
不一会,就听得阿至上楼的声音,阿至走到阿娘身边,说道:“阿娘,我可以玩这个小弩吗?”
云松夫人拿过来弩看了看,然后在阿至惊讶的眼神中将弩拆了,“将这个装回去,重新做出来,再玩。”
阿至还是有点不舍得,但是阿娘已经拆完了,所以也没有其他方法,因此将小弩的部件包好,准备等会去阁楼重新装。阿至想了想,又说道:“阿娘,我要学写诗。”
云松夫人抬头,看他,不语。
“阿娘,我要学写诗。”阿至信誓旦旦。
“字认全了再说,”云松夫人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便说道。
“好!”
“阿至,学诗干什么?”云松夫人不解。
“关爷爷说,学诗可以骂人,驸马都在骂圣帝。”
“你也要骂圣帝?”云松夫人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若有所思。
“嗯,每个人都说圣帝不好。”阿至说着明显与自己年龄不符的话。
“每个人·····”云松夫人低语,本来想问自己儿子‘你自己作何想?’,但是看着他小小的人儿,知道问也问不出来,所以便停了手上的笔,认真看着他,也不知想些什么。
没过几日,阿至就入了学,跟着镇里的先生学。先生比阿娘严格,学生都有些怕他,尤其是没完成课业的时候,常常要挨打。阿至挨过一次打,后来便再也没落下过课业,也把要学诗骂人的事情忘了,学过以后,知道诗也不是为了骂人而学的。
云松夫人还特意在学堂附近租了个院子,阿至便离了酒馆,只是每次还是算着老关到的时日,老关在的时候,阿至必到。
老李和媳妇跟着云松夫人住在新的院子里,老李经常沉默寡言,李夫人很疼阿至,大概是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的缘故。老李的孩子长到三岁时,老李就将孩子送到了一个高人那里学武。所以阿至从来没见过老李的儿子,有次问他的姓名,老李只说莫问,阿至便不再问。
阿至认字认得多了,便喜欢上了读书,将阿娘房里的书都读完了,又求了先生,将先生的那些书都读完了,不理解的地方就问阿娘和先生。一开始只是背,后来背得多了,渐渐懂了字里行间的好处。遇到好词好句,还跟阿娘和先生探讨。
日子过得也快,阿至转眼已经到了十二岁,更看得出五官出众,身量高挑,读书多了,书卷气便出来了,又跟着老李和老厨学了些拳脚功夫,少年英气也渐渐显了出来。老关更是要把阿至说亲的话常常挂在嘴边。
但是就在阿至生日那天,阿娘告诉阿至,老关不会来了,老关这次运了些货,在九沟十八洞的时候,被草寇劫了,货也没了,命也没了。
阿至伤心了好几天,站在那棵老松下,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车牛车,有认识他的喊道:
“阿至,不怕被绑了去么?”
“阿至,你阿娘的酒热好了吗?”
“阿至,不等了啊,老关不来了。”
后来阿娘来了,将阿至接回了家。
但是第二日,云松夫人却怎么也找不着阿至,云松镇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云松夫人留了十娘,阿云、阿松和小刀照看酒馆,自己带了老李和老厨一路往着九沟十八洞的地方找去。
阿至带了水和干粮,半夜钻进了后院一个去圣都的货车上,在车上竟没让人察觉,后来要去解手出恭,被那货车落下了,阿至又等了半天,重新坐上了另一辆货车,然后在九沟十八洞的地方下了车。
九沟十八洞在关爷爷的故事里出现过很多次,所以当那棵挂满红柿子的树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阿至趁人不备下了车。阿至先花了一天时间看了看地势,发现这里地势果然复杂。但是和关爷爷讲述里的没什么差别。关爷爷告诉过他,有一条可以直通草寇窝的小径,有一年被抢了货,关爷爷就是通过那小道将货拿了回来。
关爷爷说过,从那以后都是绕了远道的,不知为何这次还是走了九沟十八洞。
阿至想了想,便先去了一个小村子,偷了个背篓和一把小柴刀。然后重新回到了之前看好的点,开始往那深山峻岭中跋涉而去。阿至在那坡沟纵横交错的地方摔了无数跤后,选择在一条河沟里洗洗手喝点水。
正喝着水了,就闻得一些响声,然后自己手里装水的袋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带了出去,阿至险些被那力道也甩了过去,站稳后还在惊魂未定中,就听得另一丝一样的响声,阿至赶紧定了心神,向后退了两步,果然一支箭从眼前滑了过去。阿至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走了几个方位,又躲了几支箭。
半晌未再听得声响,阿至便寻着那声音来处找去,找到时,就看着一人背着他站着,背上背着一把沉弓,此时仿佛在擦着手里的刀,那人前面,是一个躺在地上的死人,手里一把弓箭。那握刀之人早听得身后响声,待阿至走近,才回头看他一眼。
阿至看着那人,这人十分好看,高挑,关键是好看,和阿至平日见的那些人不一样,是个和阿云阿松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不像采药的。”那人上下打量了阿至一眼,总结道。
阿至不知如何回答,是谢他救命之恩了,还是先问对方是谁。
“你进这草寇窝干什么?”那人已经转身,此时一手握着还未还鞘的刀。
“我要去找人。”阿至觉得对方最起码不是敌人。
“也是一个人?”那人抬抬眉眼,有点不相信,任谁大概也不信,谁不知道九沟十八洞的草寇是西南一霸,一开始来往商客谁没被抢过。后来几年势力渐渐壮大,九沟十八洞看不上这些商队,专挑那些豪富人家抢,近几年朝廷派兵来剿,又加上内部动乱,渐渐势弱,又开始抢起了商队。
“你就打算这么去?”那人继续问道,“听话,趁还没进去,赶紧回家去。”
“你呢?”阿至心里有一口闷气在,不服输地问道:“你不是一个人吗?”
那人听得,笑了,正要说什么,不知听到了什么响动,提了地上那人往一旁的山洞里扔了。阿至看着,配合着将地上的血和印记清理了干净。
阿至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利索,待收拾完了,那人一把提了他,两人也躲进了山洞。
不一会,果然听得有人经过。
那人出了去,转眼抓得一个孩子进了来,看得阿至一愣一愣的。
那个孩子和他一般大,看样子,不是男孩子,应该是穿了男装的女孩,女孩的双眼里,此时是愤怒。
“狄叔叔,你放开我!”那孩子喊了一句。
这一声喊,阿至更确定是个女孩。
“自己看看,这儿还有个不怕死的,你俩搭个伴!”那被唤作狄叔叔的人,将人扔在阿至眼前。
“你自己胆小,干吗拦我?”那个女孩此时脾气不太好。
“我胆小?”那男人瞬间无语。“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吗?”
“哼!”女孩不再说话。
那人回头看着阿至,看着他不知何时拿出的一个小弩,又细细看了看阿至,待那女孩走出了山洞,问道:“你叫什么?”
“你又叫什么?”阿至还是有些防备,他不想自己做的事情能追查到云松镇阿娘那里。
“云松镇里,有个叫阿至的,你认识?”那人笑了,接着问道,只是眼里有一丝难查的悲戚。
阿至此时才觉得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遇见草寇,他这才知道,与其怕遇到草寇,他更怕阿娘知道自己的莽撞。
“你找你的关爷爷?”那人将一切看在眼里。
阿至闻得,揣度眼前的人并无恶意,已经又静下心来,“你是谁?”
“陪她来的,你手中这弩,是她设计的。”关若山指了指在前面走着的那个小女孩。
阿至看向那女孩,心想难道这就是关爷爷总要给我说亲的那个女孩?想到关爷爷,阿至陷入悲伤。其实这趟是关爷爷的最后一次。关爷爷说算好了时间,赶来给他送一把应手的武器。关爷爷知道阿至在跟着老李和老厨学些拳脚功夫,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武器。
“你一定要进去?”那个男人看着那少年脸上的表情,什么都明了。
“嗯。”阿至点了点头。
“好好跟着,”那男人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跟着那个回头看了几眼阿至的女孩,朝着深山里走去,阿至紧紧跟在后面。
九沟十八洞本来应该是处处暗哨,但是三人一路进去,发现各处暗哨名存实亡,就算有,也都是些残兵弱将,自然有狄叔叔出手,女孩大概是懒得动手,阿至只是跟在后面帮着收拾痕迹。阿至看到过很多人受伤,但这是阿至第一次看见死人,却一点也没怕,可能是一想到是这些人害死了关爷爷,眼里便也没了生死。
等三人再走近些,便发现暗哨多了起来,渐渐地,便露了些踪迹。
关若山看着那些突然燃起的烟火,对着阿至说道:“把小弩准备好,后面不好走。”
阿至便将小弩装好,是在以前的小弩上改装过的,一次可发一只,但每次可连发三十六次,就是比以前重些,但是这么多年阿至早已练得十分顺手,百发百中。
那个女孩看了几次,认真打量了那弩,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每进一个新的关口,女孩便让阿至去一个安全的制高点,两个小人慢慢配合默契,不用那个狄叔叔出手了。
三人很快到了草寇的老窝。
此时消息已经传开,三人躲在高点隐秘处,看着下面贼窝里有些骚乱。
阿至看着一旁躺着的尸体,和熟练打着草寇信号旗的狄叔叔,有很多疑问。
三人是打算等到天黑尽了,才悄悄摸进去,寻得了那些贼首,一一斩杀。
女孩还是拿了他重新装满了箭弩的小弩,观察了好一会,“老关当年跟我说你自己改了小弩,我还不信,原来你真的改得比我好。后来又听得他不时夸你,有时候还生气。你知道为了这小弩,老关还特意推迟了一天出发,他可从不延时,答应别人何时送到,便何时送到。”
女孩将小弩还给阿至,接着说道:“那天,求了我好久,我才做了一个新的给他。”
阿至想起那年寒冬,关爷爷给自己小弩时的情形,心里翻涌,脸上绷着,对女孩也充满好感。
一直听着二人对话的狄叔叔见着那眼泪,拍了拍他的头,阿至低了头,几滴泪落在了泥土里。
“此次,不是因为赶着给你生辰贺礼,”那男的说完,果然见阿至抬起了头。
“我发现草寇横行,发誓清寇,在这里一顿折腾,眼看着最大的九沟十八洞就要被我清缴了,也颇为自豪。前次老关来,我还跟他炫耀,说以后可以走九沟十八洞了,不必绕远路。”
阿至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女孩,女孩没有转头看阿至。
“我忘了告诉老关,今年先别走,寒冬这群散匪就一定熬不过去,到时候最后清缴,九沟十八洞就清静了,等开春了再走。老关要不是还想着给他那侄子打通回圣都的门路,不会接这趟生意。要不是听了我的话,不会走九沟十八洞。”
“不是你,是我。”那男的再回头看阿至时,眼里血丝遍布,显然忍着极大的情绪。
三人心里忍着火,含着内疚,便安安静静地趴着,天很快黑了下来,三人便站起来松了松手脚,看着草寇窝里,二十几间屋子灯火亮起。
三人一直等到夜深,正要往下慢慢遁去的时候,却听得下面有了响动,三人便按兵不动,听得下面声音越来越大,刀剑的声音从上面都能听见。直到下面不知谁点燃了一间屋子,那火光映天,阿至才隐隐约约看着有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还是有些恍惚,但是再细看,便拉了拉一旁男的衣服,说道:“是我阿娘。”
阿至说完便冲了下去,那男的和女孩也赶紧冲了下去。
云松夫人正要一刀砍了眼前的人,就听得一声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眼前的人瞬间倒在了一旁。云松夫人转身去看,果然见寨门口立着一个身影,已经有她一般高。云松夫人对着一旁的老李使了个眼色,“老李,寨门。”
老李听得,转身便去了阿至身边护着,那男的看着,前来替了他的位置。
云松夫人看了看那男的,神色惊诧异常,虽有疑惑,但并不说话,先对敌再说。
老李看阿至一点都不怕,便护了他在身后,在左右帮前面的人防着暗箭,阿至更是十分冷静,虽然躲在老李的身后,一张小弩将那些站在高处往下射箭的人都清了个干净,时不时地还扫了几眼阿娘的身手,阿娘好像从来没说过自己会些拳脚,而且还是高手。只是阿娘有时候扫过来的眼神,让阿至不敢再去打量。
阿至看着那女孩的身手,真的很高,高出了他的认知。
本来就是残兵败将的寨子,哪经得起这几人的折腾,天刚破晓的时候,九沟十八洞的寨子就到处一片火光,借着火光,阿至才看清了这个寨子的名字:九十八寨。阿至拿起老厨手中的火把,亲手点燃了那名匾。
阿至看那男的先是和阿娘说了好一会的话,才走过来,拿下背上的弓,交给了阿至,“这是老关在圣都求了人,给你打造的弓,制弓的钱是你阿娘给了老关的,这弓沉了些,但是你长大点,用得会刚好。”
阿至接过弓,果然很沉,但是手上拿着,很有分量也很合适。
“我跟你阿娘说了,她不会怪你,好好听你阿娘的话。”那男的拍了拍阿至的肩膀,带着那个女孩,走了。
云松夫人走过来,身后跟着老李和老厨,什么也没说。
阿至见三人走了,拿了沉沉的弓,不舍地看了看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还是跟在阿娘后面去,又回到了云松镇。休息了两日,便又回到了平常一样的生活,仿佛什么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