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微光起
“湘儿，走吧，跟我回中神殿。”
君至放下信，慢慢往外走去。
凉湘儿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一些心疼。
即使尊贵如圣上，他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凉湘儿追上去，看着君至，有些不忍，“圣上，你去追帝后吧。”
君至闻言驻足，手中的信却握得更紧，“湘儿，如果我的心和帝后的位置都留不住的人，你让我如何去追？”
“圣上······”
“湘儿，”君至阻止道：“不用再说了，我已经为了她，任性过一次了，不能再任性了，我的身后是万千百姓，是临海国，是如今的烟雨朝，北圣朝虎视眈眈，我不能一再地一意孤行。”
凉湘儿闻言不语。
“还有，”君至看着凉湘儿，是圣帝的威严，“你既然为我文渊阁阁主，若再有一次擅离职守，便永不为我所用，你的那些抱负，都可化作东去的江水，不必再提。”
凉湘儿闻言，俯身听事，“是。”
次日，西境王在中神山称帝，临海国归附，建烟雨朝。
翟家夺圣都和北部势力，北圣国初立。
中神山封圣大典举行完毕以后，烟雨帝又大宴群臣，接着又连着召见文臣武将，部署各域势力。等都安定下来，已经是一月以后。
不管是北圣国还是烟雨朝，两边虽然各自防御，但是都没有主动出兵。
北圣有圣都乱局要平，且西境和临海联手，如今北圣国便只有防守。
烟雨有各域要重新安防。
凉湘儿一直跟着调来西北的左丞相王似通处理各域的官员安置和百姓安置及户籍管理。
狄安经历圣都之乱，遇圣后之抉择，竟也收了退一步的心思，留在筑城。
烟雨帝亲自接见了。
“寡人看着此时情形，想到数月前鼎城。”烟雨帝看着殿下跪着的人，有些感慨，“狄大人起身，赐座。”
狄安再次伏身，恭敬地坐在了一旁宫人送上的软凳。
“臣下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圣上能应允臣在文渊阁主手下，当一个小小的随从即可。”狄安倒也十分坦然。
烟雨帝停了手中的笔，看着他，有片刻沉默，然后问道：“狄大人为何而来？”
“为湘儿而来，”狄安说完，又加了一句，“也为天下百姓安宁而来。”
“狄大人在寡人这里，来去自如吗？”烟雨帝厉声道，“又或者，狄大人认为，我烟雨朝朝中无人可用？”
狄安起身，恭敬答道：“圣上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人，但狄某人，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圣上此时，若能用我，我定竭尽全力，若不能用我，我去湘儿名下讨个差事即可。”
“既如此，寡人正少了个东进的将军，”烟雨帝早已回了神色，收起了假装的严厉，“阁主要与左丞相安内，东进的重担，寡人想，就落在将军与寡人的身上如何？”
狄安连忙俯身行礼，“臣下不敢，愿听圣上驱遣。”
烟雨帝闻言，索性扔了手中的奏章，难得放松了些：“如此甚好，我已经在这中神殿待了近一月，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狄安见他不再自称寡人，笑了笑。
“拟旨，封西凉军狄安为烟雨朝东进大将军。”
“是，圣上。”
“谢圣上。”
“索性你随着内官前往军策殿，今天军中刚好有事商议，你领了圣旨，即刻替寡人前去主持吧。”烟雨帝说完，真就起身，离了龙案，见内官早已拟好了旨意。
狄安接了旨，就被那内官往中神殿东侧军策殿走去。
烟雨帝伸了个懒腰，对着一旁护卫的枯离说道：“不用跟着，本帝想去走走。”
枯离说了声是，不再跟着。
烟雨帝乐悠悠地往殿下走去，随着中神殿里的廊檐殿宇，走着，仿佛想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天下，自己手中创建的一朝命脉。但心中隐隐约约那一丝遗憾和缺陷，却那么淡淡地不停息地存在。烟雨帝脸上微微笑着，掩饰着心里的那丝落寞。
中神殿是古朝宫殿，处处有着苍凉的底蕴，此时又配着西斜的落日，竟有些恍若前世繁华的光景。
烟雨帝走着走着，心中那丝落寞更加强烈起来，迎着夕阳的步子，渐渐没了假装掩饰过后的轻快，慢了些，沉重了些。
就在他准备要放弃掉这次徒劳的散心之时，烟雨帝转过了一个宫殿的墙角，然后那个女子和左丞相的身影就那样入了他的眼眸。
是文阁主，此时正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又侧过身与他的左丞相争辩着什么。
这一长一少，在夕阳下，竟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又为何争辩起来？
贴身禁卫首领枯离总是会嘀咕：文阁主和左丞相总是争吵个不停。
可是于朝堂之上，却又见二人和和睦睦，不似枯离说的样子。
此时两人不知为何，收了争辩的神色和姿势，左丞相大笑了起来，眼神里是对眼前文阁主的欣赏。
文阁主则奋笔疾书，然后将手中的书册恭敬地呈于左丞相，眼里也有欣喜。
烟雨帝待要上前，又怕扰了此时的美好，这一停步和犹豫，那边二人早已相约出了文渊阁，迎着落日的余晖，走过长长地殿台，出了中神殿去。
烟雨帝笑了笑，大概是喝酒去了，枯离说过的。
只是，竟然有些羡慕。
烟雨帝走到刚才二人所在的文渊阁，那里留下的官员早已跪成一片。
“圣上！”
烟雨帝示意平身，“都自去忙吧。”
“是，圣上。”
烟雨帝走到刚才二人所在的书案处，看着上面高高叠起的户籍和赋税，一连摆满了四个大的书案，殿里地砖上，角落里，书架上，都是满满的户册和账册。
烟雨帝什么也没说，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回到了自己的中神殿里。
那时落日余晖落尽，烟雨帝的身影渐渐地走进了中神殿的暗夜里。
不过须臾，各殿明光起。
在暗夜里，明亮如星。
那是，一个帝国的崛起。
狄安见到文阁主的时候，她正喝得微醺，洁白的披风衬得微醺的脸颊格外的动人。
定是哪家的小家碧玉，哪是安民生稳各域的文渊阁阁主？
也不知何时学会了喝酒？
凉湘儿正颤颤巍巍地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一看就武艺不低的护卫。
凉湘儿抬头看着狄安，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伸出握了暖炉的一只手，拍了拍脸颊，仿佛确定是不是梦。拍了脸颊，见狄安还在，知道是真的。
凉湘儿脸上绽开了这雪夜里最好看的笑，小跑过去，狄安在人没有摔倒之前，接住了。
凉湘儿在他臂弯里，笑得让人舒心。
“听人说你爱和左丞相喝酒，我还不信。”狄安无奈地将人扶起，往凉府走去。
凉湘儿满足地笑了笑，“他让我想起了爷爷。”说着，眼眶里已经有了些湿润。
“人家左丞相也没那么老······”狄安皱了皱眉。
“他显老······”眼前的人儿显然是醉了。
狄安不忍，将人打横抱起，走到了内院，安置好了人，又让人熬了醒酒的汤药，也许是最近文阁主都是微醺回来的，所以下人也都早有准备。
次日清晨，凉湘儿醒来，早早地洗漱，穿了官服，就要坐了软轿去宫里文渊阁。人都到了软轿，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到了凉府的客房，果然见狄安在洗漱。
“我还以为做梦了呢。”凉湘儿的笑容里有一丝尴尬，“你真的回来了？”
狄安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止了旁边丫鬟的动作，自己整理好了昨夜宫里送来的将军铠甲。凉湘儿见了，走过去帮他束甲。
“这次，是为了谁？”凉湘儿不依不饶。
狄安笑着看着她，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梁，“为做一些事。”
凉湘儿听了，先是静默了片刻，然后几乎是跳了起来，落入了他的怀中，所触都是略微冰凉的甲，但凉湘儿终于在他身上感到了一丝的热血，“真好，狄叔叔，真好。”
狄安有一丝的迷惑，最后是安然，是了，是找到自己了吧，“你能不能不叫我叔叔，我也只比你大了五岁。”
凉湘儿退开来，很认真很乖地点了点头，哪有半点叱咤风云的感觉，不过是个女孩而已，“不叫狄叔叔，叫狄将军。”
狄安闻言，赞许，“我昨天选了伯游做了我的副将。”
凉湘儿闻言思索了一番，“嗯，他也有这个实力，你好好地待大哥，他一路很护着我，我不想他有事。”
“这是自然，走吧，去宫里。”
两人并肩出府，凉湘儿弃了软轿，两人步行去了宫里。
走到宫门口，正巧遇到左丞相的轿子到了。凉湘儿恭敬地走上前，去扶了，三人倒一并去上了朝。
凉湘儿和文渊阁的院士们整理好了西境户籍和田亩，选兵点将完毕，将新的田亩变革和户籍管理都落实到各城各郡各里。又重新建立了各城的联络点，保障了朝廷的旨意能直达各地，各地的民情民生能直通朝廷。临海国那边连年丰收，国库丰盈，这西境和西北的冬，过得有些暖意。
眼见着开春时节，春种更是民生之本。
左丞相更是将各城的春种落入了选才的标准，考验各城新上任的官员的为官为民的才能。
“左相，如今西境已然大安，等过一月，就是春种繁忙时节，我想这几日去西境各地实地监察。”凉湘儿此时看着手里厚厚的官册，坐在左丞相书案一边的台阶上深思，“您说，我们选出的这些官，会是好官吗？会护好他们的民吗？”
左丞相抬起头来，看着阶下的人，摇了摇头，笑了：“定是有庸才，也必然有真才，此时深思有何用？你和大将军商议一下，让各地的军营配合一下，将各地的春种情况和民生也实时传来即可。”
凉湘儿想着，倒也是一个办法，如今各地的监察都还不成系统，利用各地守军，倒也是一个法子，还可以军与民乐。
“只是，跟大将军说，军队必须纪律严明，要获得百姓的信任，不然此举，只怕会生祸事。”左丞相提醒道，“你是带过兵的，你自然知道。守军毕竟与你们所带亲兵不同，牛鬼蛇神都有，所以还是要谨慎。”
“属下知晓。”
“知晓还不快去？你说的去西境亲自监察，可行，趁此机会，利用你的带兵才能，为圣上守好西境，是第一等大事。”
“对哦，”凉湘儿一拍脑袋，“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总是闷闷的，许是喝酒喝多了。”
左丞相瞪着她。
凉湘儿识趣的走开，先是去中神殿汇报了西境的户籍和田亩改革，又将提议告诉了烟雨帝。
“你要亲自去监察吗？”烟雨帝闻言，有些担心，“派了文渊阁的人和凉培去就行，寡人也正想历练历练他。”
凉湘儿道：“圣上不用担心临海，因为那是圣上亲自去守去建的乐土，西境也一样，是烟雨朝之根本，西境土壤肥沃，将来只会比临海更能充盈国库，为圣上带来一个国强民富的盛世。”
烟雨帝闻言颇为动容，“寡人知晓，只是不愿文阁主亲自去，过于辛劳。”
凉湘儿听完笑了笑，“圣上既然重用我，也应知晓我，也应懂我。”
烟雨帝看着殿下的人，静默片刻，然后起身，走下了台阶，走到她的面前，双手相握，朝前，俯身一拜，是百姓里平辈间最诚挚的礼，“如此，西境，寡人交给文阁主了。”
“臣下感激圣上信任。”
烟雨帝起身，问道：“是即刻就要走吗？”
凉湘儿点了点头，“自然是，问大将军要些各地军部的资料，这几日就走。”
烟雨帝闻言，从玉带上拿下一物，“有此令牌，你行事会更容易些。”烟雨帝又转身朝着枯离吩咐道：“将那把剑拿来。”
枯离诧异，那剑······很难得
待看到烟雨帝的眼神，赶紧去拿了剑来。
“之前有人敬献了这把名为听泉的剑，甚是精巧，我不使剑，赐予你。”烟雨帝将剑放入凉湘儿的手里。
凉湘儿看着这把剑，剑鞘自是精美无比，本欲拔剑，又想着这是内殿。
烟雨帝早已伸手解了她的迟疑，将剑身拔了出来，剑身精巧，剑刃锋利，剑身出鞘，竟还有朵朵梨花的身影。凉湘儿是使剑之人，自然知道这剑十分难得。
烟雨帝看着她的神情，知道送对了礼，将剑放进凉湘儿的手里，凉湘儿技痒难忍，早已不顾君臣之礼，在大殿上挽了几个剑花，身影绰约多姿，剑法绝妙，又奇快无比，一旁的枯离都不忍叫好。险些要与之过几招，但到底忍住了。
不过凉湘儿早也想跟枯离过过招，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烟雨帝。
烟雨帝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
枯离早已笑开，拔了剑，与凉湘儿对起了招。
两人片刻已经不知对了多少招，剑法快到烟雨帝都有些回到江湖的感觉。
二人倒也有默契，只是点到为止，到最后停了手，枯离难得正色，二人作揖，彼此都很欣赏。
烟雨帝看着凉湘儿，很是惊喜，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舞剑的样子，初见只是见她柔弱无比，后来又见她胸怀胆识不输男儿，却都忘了她是连莫问都佩服的高手。
凉湘儿还把玩着剑，与枯离攀谈，“好剑，你也不愧是祖山的高手，难得遇到对手。”
枯离朗笑，“凉阁主文韬武略，枯离敬服。”
凉湘儿近日烦忧，又诸事繁杂，难得放松一乐，笑得开怀，末了见自己失态，连忙收了剑，行了大礼，“谢圣上赏赐。”
“去吧。”
“是。”
凉湘儿欢快喜悦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烟雨帝目光所及之处。
枯离看着圣上落寞的神色，收了几分神色。
突然想到那夜三公主在雪里舞剑的身姿，懂了圣上此时的落寞。
凉湘儿去了东面军策殿，在殿门口等着还在军策殿里的狄安。凉湘儿没让通报，所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狄安才出来。知晓她的计划，也甚是赞赏，“虽然不舍得你去亲自监察，但是你和左丞相想到的这策，是好法子，不但纠正了军部的风气，也确实将西境的春种落实到各地。尤其是泉城鼎城宛城陵城金银城，都是出粮的大城，湘儿要好好地去安排几处的官员任命。”
凉湘儿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所以问你讨些各地军部的资料。”
“你何时走？”狄安问道。
“你呢，这几日军策殿大概是要出东进的路线了吧？”凉湘儿问道。
狄安点了点头，“快了，不能让那边有太久休养生息的时间，我们要快。”
“我相信狄将军一定是胜券在握才会有此番言语。”凉湘儿笑道：“凯旋。”
“不是凯旋。”狄安纠正道。
“哦？”凉湘儿不解。
“待我们入主圣都，定来接湘儿安定天下。”狄安道。
凉湘儿闻言却变幻了些神色，“慎言，如今他是圣上，是臣，如此话语，已是不妥。”
狄安停下脚步，看着她，“湘儿此时是怕良弓藏吗？”
凉湘儿不语。
“湘儿，不用担心，一旦打下了圣都，安定了天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一切，去游山玩水，你担心的，不会发生。”狄安承诺道。
“可是我想，我想一辈子当文渊阁阁主，为百姓去做事。”凉湘儿痴痴地道。
狄安闻言，先是笑了，然后将人揽入臂弯，手臂搭在她的肩上，顺便揉了揉她如丝般顺滑的秀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一直护着她在自己羽下的模样，笑道：“湘儿放心，圣上识人，就算到时候他不能容人，我们也有自处的法子。你不是说了嘛，既然选了，就得信。”
凉湘儿听得此话，心中的一丝丝顾虑也终于消散了。
“好！”
三日后，烟雨帝和文武百官亲自送了文渊阁主去监察西境春种和军部。
一月后，烟雨帝亲领大将军狄安等开启东进。
北圣国定北王元小梵一身戎装，看着国域图册，对着一旁淡定品茶的小妹说道：“羊，就要入狼群了。”
元小音饮着茶，深思，不语。
那时的凉湘儿，还在碧水城带领着兵将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