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掀翻陈旧的狂风

(20)掀翻陈旧的狂风

当每个人都习惯于习惯的时候,这习惯的错误便也刻入了记忆,代代相传;终于有一个人奋力想要击破这习惯的错误,于是卷起一阵骇人的狂风,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想要将那错误给整个击碎…

珉歧眼见自己的少主似是无意要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深入的了解,仍是暗自紧捏了一把腰间的剑柄,深吸了一口气,才如常缓声告了退,很快就疾步退离了景阳宫主殿,但从表情上来说、倒是看不出有多少失望或失落的意味,直到与他自己的手下们会合后,他才好像卸下了担子般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猛哥,少主听了你的话是什么态度啊?”那些人见了珉歧从殿中走出,立马就迎了上来,但也只有一人先挑了头,向珉歧问起了原本貌似就是这一拨人共同关心的事。“我们大约也还是必须要顶上去一把...”珉歧说出这话,听着像是自语,却又似乎是在回答那人提出的问题,但无论是以何种意义去听,这句话、都像是被浸透了悲伤的样子。

“哦?是这样吗?那看来少主还是十分犹豫的咯...”说话之人说着又往前迈了两步,很快又站定了,却又立刻地将珉歧拉入了一边的角落,贴近在他的身侧。珉歧看着那人烁烁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等待就很快继续说了下去,“仪式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下去了。不论少主还想要做出何种程度的缓兵之计,我等都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说着话的同时又立即将自己的目光瞥向了别处,但仍在持续地说下去,“便是要借我等殒命之机迫少主尽快采取下一步行动。”极尽悲壮之言一经出口,倒像是少了几分悲伤的气氛,更是平添了几分释然的情绪,他也不再是护紧自己腰间的剑,稍微地能够放松下些心思来,不再理会那人的后话,而是先一步走回了站着众人的队伍之中。

景阳宫主殿,玳善眼见珉歧离开殿堂后,他自己却仍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叫来祺云替自己更了衣,起身便走去坤栩宫去给他的母后请安了。但就在他快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却像是突然生出了什么想法,又走回了座位旁,擎起了自己桌台上散放着的长剑,这才重新迈开步子走出了自己昏沉的殿堂。

殿外的雪渐渐下得大了,一点点地夺走了那属于这片深宫禁苑的仅剩的一丁点儿色彩,玳善干涩的眼睑发了痒,他正准备伸手去触,却无端端地自其中滚下了一滴泪来,他不由得吃了一吓,眼前忽地一黑,便又让他重新回到了那个明暗渗透交织的东宫内殿,脸颊上确还留着一道干涸了的泪痕,似乎是正在发着孤独而悲伤的呐喊。

祺云置好用具后便飞快地退了出去,等玳善回过神来的时候,殿堂里也仅仅只剩下了一小股支楞的寒风,那阵略带焦糊的血气像是彻底地消散了,只有香炉里燃着了的小撮熏香散出一股隐约的浅淡而勾人的气味。玳善闻着这气味稍微有些犯了晕,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霎时间被酒气迷醉,四肢酥软无力,无法动弹;但是他还是保持着意识挣扎出了一丁点儿手头上的气力,将自己手中的信纸给翻了开来,而后又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扶了扶轻微有些疼痛的额头,强迫自己保持住清醒的状态,以便他可以用自己最完整的意识去判断一个了解完信中情形以后最最稳妥又可择的进路。

信中是他熟悉的笔迹,甚至于那纸墨的气息都属于是一个能勾起他回忆的部分,他的强装的清醒之中不禁又渗入了一些头晕目眩的成分,视线正摇晃着,隐约还泛着金星,但他还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精神睁大了双眼,勉力继续将那信中内容给看了下去。只是、他又不自觉地陷入了他自己的某种渐渐缠作一团的念想,纸上的字符也像是突然变作了缠人的符咒,很快就加重了他额上的痛苦,整个头颅都好像是要马上地爆裂开来,眼睛也猛地用力闭上,才稍稍地压制住了这阵强烈的晕眩,但却又一次让他一脚跌入了那个沉浸于昏暗世上的过去。

过去的昏暗在现时看来虽是一切都、无从变改,但似乎仍然隐藏着一丝隐匿于昏暗中的隐约的光亮。雪已是下得愈大了,玳善揉搓着冰冷的双掌,脚步也已经更加地往坤栩宫的方向接近了。那里,也依旧还是如同他幼时待过的一般,包裹住了所有或冰冷或温暖或炽热的温度。愈发靠近了坤栩宫的近旁,他就愈感到了有一股无法被抑制的寒气正在以飞快的速度笼罩着他,他便又裹了裹自己的披风,为了留着自己身周剩下的仅有的一点热量做着自己微薄的努力,虽然他知道、他这么做大概也只是徒劳,但他还是在继续地掖紧了自己的衣袍。

“玳善小殿下,皇后殿下正在内殿休息。请您先在进殿稍候,等属下先进去通报。”这个对着他说话之人亦是一个让玳善感到陌生又渺远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应下,便顾自走向了坐席,“那便麻烦总管大人了。”坐席上早已备好了温热的软垫,玳善解下身上厚重的衣袍置在一旁,方才在软垫上面坐下了。进殿里隐约传来的弥散着的香味渐渐地渗透在了他的衣物之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发晕,便将自己腰间的佩剑也一并解下了,放在了一旁,然后仍是强定了精神,等候着前去通报的总管出来。玳善只是斜靠在小几上,手臂支撑着下巴半闭着眼但没有就这样昏昏睡去,大概也只是过了一小会儿,那位前去通报的总管就又小跑着回到了玳善的跟前,“小殿下,皇后殿下请您即刻入内殿。”玳善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所刺激,一下便清醒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说道,“好,那我便进去了。”他迈开了看似十分坚定的脚步,眼前却突然又是一阵发晕,刚想要踉跄两步,但马上又站定了,怕旁人察觉出什么,就更加用力地往前踏了几步,发出了几声像是要踏碎尘土的声响,好在并没有被人发现他略微有些显露出来的窘迫,于是他就更紧走了几步,迅速地走入了那个已然灯火通明的坤栩宫内殿。

内殿中的其他下侍似乎都下去休息了,殿中显示出了一种特殊的空旷寂静,但仍像是包裹了一股融融的暖意,玳善紧迈几步上前去,一个躬身朝着一个贵妇人的方向见了礼,“儿臣玳善参见母后。”他的话语作罢,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立刻就带着某种他所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下子便钻进了他的耳膜,“我儿快快起来,快些到母后身边来。”闻此言玳善像是整个心脏瞬时都快要爆裂开来,但外表上他却仍像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更往前走了一步,最终立在了自己母后的身侧,却半晌没有说出什么言语,两人也只是这样、默默地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玳善方才拉回了思绪,重新地整理话语出了口,“母后此番急召儿臣前来,是否是有何大事相商?”玳善还来不及向自己母亲展现出什么温情的部分,就已然将那些无用的温情都给推到角落里边去了。但那与他对话之人,似乎是还像要与他再寒暄一下那大概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的温情,“善儿,你的这副模样,倒着实是让母后有些陌生了..可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像是儿时一样,好吗?”就算听闻了这样的恳求,玳善面容上的冰冷依然没有融化,但还是应着意思稍稍释出了一些柔软,“母后,这是儿臣、考虑不周了..”一面说着,一面又稍躬下了一点身子,靠近到了一个能够感受两人之间呼吸的距离,这时两人才真实地感受到了这殿中的温暖、其实是有些炽热的了。

玳善也在此时方才注意到了,眼前这身影细致的模样,眼角像是已经开始多出了一些细细密密的皱纹,一簇簇地在眼尾聚集着;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的武断,便特意又后退了几步,接下来的说话也特地放缓了许多,“母后在上,儿臣确是考虑不周了。望母后见谅。”紧跟着顺下的目光仍在四下扫视着,仅留存下了一丁点儿的余光瞥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朝颜本就被自己儿子堂皇的模样给稍稍地惊吓了,但见他如此迅速地转变,也就只好继续维持着自己端庄的原样,但也是减了几分恳求的语气,“善儿,倒也是不必要如此般拘谨。母后虽确是有大事情要与你商讨,但也希望至少在仅有我们两人时能够保持平常的模样。”说着,她又望了眼垂着眼光的玳善,顾自轻叹了一口气,便轻声招呼玳善上一旁座位上坐下了。玳善也就很快地收敛起了自己桀骜的样子,只是唯唯地点头应了下,就沉默着走向了一旁,看上去、就像是一丝丝的凶戾之气都不复存在了一般,用力地将他自己伪装作了如孩童一样天真烂漫的模样,“母后,若有什么需要儿臣相助,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虽回复了个看似天真的样子,但执拗和刚硬仍然充斥在他的每一个话语之间,始终无法被彻底地隐藏。

“你舅舅待会儿也会过来,见过了你舅舅再回去罢...”朝颜再没有说出什么多余的话来,只将自己的手置在暖炉上方的空气中,保持着自己想要汲取温度的姿势,并持续扩散着、渐渐充斥内殿内里的沉默的氛围。玳善呆立着,像是突然之间忘记了自己该如何去警觉,也短暂地丧失了自己辨别虚实的能力;直到他的舅舅站到了他的身边,他才似乎稍稍找回了一些精神,“朝齐见过王后殿下,景阳王殿下。”这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在一瞬时便捅入了玳善空虚异常的耳膜,把他猛地吓了一跳,半晌才慢慢地有些回过神来,轻声地说道,“舅舅于我、便不必有此拘礼了..”此时玳善的说话就愈发听起来有些浅薄和局促了,只是他仍用力强压住了自己随时会喷涌而出的堂皇,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的惶恐不安,“侄儿虽是被封了景阳王之名,但也仍然是您的侄儿啊。您的话,大可不必用那敬称,在这场合..”说着,玳善起身,立刻躬身向着朝齐作了揖后方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在这宫中,你我之身分于此,这些拘礼便是不可少的了。”朝齐像是并无意思要卸下自己身上的伪装,仍是恭敬地站着。玳善却像是猜出了他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言,便立马顾自起了身,跨了一步走近了朝齐的身旁,“大人何出此言?是否是万渊厅中出了何事?”此话正脱了口,玳善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变成了十分严肃而生人不可近的模样。朝齐望了一眼玳善,嘴角勾起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但表面上仍是用力地皱起了眉头,“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只是万渊厅确实有点情况,林雾他想要即刻与你见上一面。”朝齐说罢,故意用力地叹着气,眼神依然紧紧盯视着玳善,玳善却似乎看起来显得有些平静下来了,“见面吗?这不着急。哦、对了,有关万渊的事,我已聚集起些人手了,不日便会有些进展的。到时,我再过去一趟吧。”听了玳善的回应,朝齐口中的情形也像是一丁点儿也不紧急了。但朝齐却越发地皱起了眉头,但却也没有再继续地将自己的忧虑说下去,只是转头与自己的妹妹朝颜互相交换了眼神。

恍惚间,玳善又猛一睁眼,便又在现实中自己冷寂的东宫正殿醒来了,信纸赫然飘落在了地上,隐约反照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线,划破了他的视线,但在他的心里却在暗暗地打定了心思,这一次、无论是将要面对怎样的结果,他都会坦然地接受,即使是让他自此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在所不惜。就这么想着,他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很久也没有放松,又闭上了眼,强忍着眼眶里拼命想要涌出来的眼泪,忍受着眼睛里传递而来的逐渐强烈起来的疼痛。

大概过了好久,他也不记得时间是过去了多久,玳善霎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又弯下腰去拾起了那张之前就飘落在他脚边的信纸,轻飘飘地将信纸置在了烛火之上,眼见着那点点火光一点点放大,慢慢地便吞没了那整张的纸页,纸页在火光渐渐地蜷做了一团,一点点地变作了一堆纸灰,仅剩下了一缕淡薄的轻烟仍旧在玳善的鼻翼执着地飘荡。

玳善呆望着那一堆纸灰出神,又是半晌没了动作,却突然伸出手指将那纸灰全捻进了手心,然后一股脑儿地全吞进了自己的肚里,一股淡淡的苦涩很快就在他的口腔里扩散开来,也让他一下子从迷幻的晕眩里清醒了过来,之后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条绸巾铺在桌上,一下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尖,那疼痛、立刻便钻了心,血、也很快地自伤口处涌了出来,他用劲咬紧了牙关,用手指上流出的血在绸巾上写下了两行大字,『诸天莫问。诸神莫行!』写毕,他像是耗尽了自己浑身的气力,一下便跌坐了下来,绸巾上也飞溅起了几滴他伤口上还尚未凝结的血液。玳善强撑着气力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雕饰精美的漆盒,将写了血字的绸巾收敛了起来,放入了漆盒之中,长叹了一口气后,大声地喊出了祺云的名字,“祺云!进来一下。”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头痛欲裂,“过来将这物什拿去给宗卿送到王城驿去罢。”玳善一语作罢,用力摁了摁自己疼痛的额头,但瞥见祺云已经小跑着进入殿中,瞬时又恢复了正常。

祺云一眼便望见了那个被玳善收敛好的漆盒,心照不宣地伸手接过了自己主上递过来的物什,很快就将它揣进了自己的怀中,紧接着一路小跑着出了东宫内殿的视觉范围,又只留下了玳善一人脸色稍显苍白地留在原地,眼见一阵莫名的风吹起了他手旁的书页,这不经意间又勾起了他心中的思绪万千,但他此时也只是平缓地喘着气,嗅着空气里飘来的一股极熟悉的苦涩的香气,渐渐地出了神。关于那盒中的文字,他完全没有想要这宫中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其内容;至于那文字中所隐含之义,就完全是他个人的一次赌上一切的赌博,全部都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想着,玳善仰头望着头顶上缭乱的穹顶,却是隐约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阵“骨碌碌”的声响,他也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自己命运的骰子现时已经被投入了赌盘之中,无论结局出现怎样的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因此,他也有了一丝浅浅的困意,于是便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似乎还正做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梦。

承节城郊,一处极隐秘的所在。在这一片黯淡无光的黑暗之中,人脸是看不清的,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个模棱两可的轮廓,大约是过了许久,其中的一个才发出了声音,说起了话,“鹰隼兄,许久未与你见上一面,你这里、是否有什么新的动向了?”但他对面之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并没有立刻地接下他的话头,而是顾自先来回小踱了几步,又叹了一口气后方才慢慢开了口,却是一个听来十分熟悉的声音,“仍按原先之计划继续行进,只是那位、还是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传来。”说话的间隙似乎也让这两个看起来有点虚幻的黑影变得更加确切了一点起来,像是能让人看清楚这两人现实的身体模样,但却使两人身上照射到的光线愈发的将自己收敛了起来,两人的身周便立刻地陷入了一片更加慑人的黑暗。

“哦?是这样吗..那个、也大概仅仅是时间的问题了。”“是的,那位公子也许是真的一定要被逼上绝路才会有如此的果决。”两人像是在开始谈论一个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人,而这个人此时、也正在决意出一个对世上都影响巨大的重大的决策,只是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犹豫,而是无比坚决地踏出了自己逡巡已久的脚步,没有再给自己留下哪怕半步退路。但两个人影都没有想法要把这个话题给继续下去,只是任由两人之间的空气慢慢弥散满了沉默的氛围,大概还做了告别,又或者是什么都没做,两个身影便又渐渐地远离了,一点点地被他们各自身后逐渐强烈起来的零星光线给侵蚀后整个吞没。

王城深宫,乾成殿中,宰京正在翻阅着自己面前桌台上成堆的奏章,纾敏从侧边轻声走入殿中,屏退了其他正在打着盹的小厮,小心地来到了主上的身侧,轻声地耳语了几句。宰京先是没有多大在意,但在全部都听完了之后,就一下子合上了自己手中正在翻阅的文折,转头用自己深邃而深切的眼眸盯视着一旁唯唯地站着的纾敏,只是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太子呢?太子是否还在宫中?”话语间虽是极力地压制住了某种情绪,但隐约还是能听出一点那个话语里面是多出了一丁点儿的堂皇的。纾敏也随之立刻地躬身往主上的身边又靠了靠,继续小声地说道,“殿下还待在宫中,并无外出的安排。”宰京听后稍松了一口气后又紧接着说了下去,“叫元明率队盯紧东宫动向,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纾敏闻言领了命,就先退了下去,宰京也似乎是无意再看什么奏折,转头端起了自己手边的一杯早已经放得温吞了的茶水,却只是闻了闻又放下,好像是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缓解,又好像那些烦心的搅扰全部都一扫而空了。他仰面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顾自己思绪里那些纷繁的搅扰,只是用劲拼命地把自己的头脑都给放空了,就这样,他也因此生出了一些别的不同的念想,令他愈发地揪起了心来,心中像是被小刀一点点地割了开来,又被生生地用细长的针缝合在了一起。他被迫承受着那个给他痛苦煎熬的笑颜,但他也一步都不能后退了,于是便忍着疼痛伸手想要重新拥抱那泡影,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那泡影却突然整个地消散了,只留下宰京手心的一道血痕仍在那里冒着诡异的血腥的光。

彼时此刻,空阔的景阳宫后庭,这里可算是年轻的宰京逃开那些繁杂事务的一个好去处,当然同他一起逃离的、还有同样年轻的连裕和朝颜。“殿下,你如此紧急召我入宫,是有何情形到了如此般紧急的地步了吗?”连裕的话语听来仍是带了十足的拘谨的,但他面前的申梧却看起来变得更加轻松了一些,“没有什么紧急情况,便不能召你入宫小聚吗?”申梧说着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又很快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也确是如你之言,我确实有件大事要与你来言说。”正说到紧要关头,申梧却突然收了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向连裕卖了个关子。还没等连裕开口询问,一旁听着话的朝颜却突然被两人的说话吊起了胃口,凑到了那两人中间面向申梧问道,“申梧哥哥,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要这么神秘...”申梧却立刻将朝颜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是我与你连裕哥哥的秘密,便不方便让你知晓了。”朝颜听了一撇嘴,脸上便是写满了生气的意思,申梧也是立刻转身劝慰起那个生了气的朝颜,“哥哥待会儿还有个更好的礼物要送给你呢。颜儿乖,听话。”说罢,将朝颜轻轻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便很快又放开了,转而轻抚了一下她柔顺妩媚的长发。

朝颜红了脸,略微带了些愠色说道,“那就先原谅你了。可不能有下次了...”“那是自然。”申梧一面说着向她保证的话,一面又立刻转回向了一旁的连裕,一只手还伸进了自己的前襟之中掏出了一个用轻绸包裹起来的物什,一下就吸引住了连裕之前稍微跑散了一些的注意力。

“这、这是..你是从何处寻到这物件的?”连裕一见那形状,便颇有些惊讶,还一下就将自己的惊讶脱了口,“难不成...”申梧见状,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你这家伙,几日不见,还学会了什么透视的本事了?”说着,才一点点地将自己手中的轻绸给展开,也渐渐显示出了其中之物的形状,那是一枚形状奇异的闲章,申梧将它一把握在手上,“这便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前几日我于出游之时,偶遇此石造型奇特,便携它回宫稍加打磨,刻上了字,那字,便是吾辈要赠予你的言语。”说罢,申梧已经将那闲章重新给包好塞入了连裕的衣襟之中,之后又重重地握了一下连裕的手掌。两人在瞬时眼神交错,却也是在一瞬懂得了这样的意识,他们两人、大概会成为那种永远也无法比肩而立的敌手。

承节近郊,连裕坐在帐中,方才提笔写毕一封书信,刚放下了手中的笔,便望见了手边的那枚闲章,不禁又想起来些往事,不由地便出了神,半晌才回复了原先的思考,拿起那闲章用力地印在了末页落款之处,待他慢慢地将印章移开,那章上镌刻之字才又一次显露在了他的眼前,“诸天莫问”四字像是要在他的心头也刻出血来,时至今日再次看见,仍然能如同初次看见一般,叫他心头猛地一震,一瞬就晃了神,但马上又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大声叫道,“孟武!进来一下。”连裕如此发声一呼,孟武就立刻快步进到了帐中来,“替我带上此信往王城近郊跑一趟吧,此行你一人知道便可。”孟武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地点头应下了,伸出手接下了连裕递过来的信笺,立刻就飞快地跑出帐外去了。帐中短暂的喧哗很快便安静了,就又只剩下了连裕一人望着不远处错置的沙盘若有所思。

帐外,孟武飞快地整好了自己的行装,避开了所有相熟人的招呼,却突然撞上了阿洛身周散发的馨香,他疾速的脚步也突然间放缓到了快要停下来的地步。阿洛像是刚洗完了一盆叶菜,正准备回去那厨房的帐子,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便关切地问了句,“孟武哥,你这么急,是要去什么地方吗?还是连裕叔有什么行动了?”孟武听得这个让他的耳膜绵软无力的轻柔声音,想来对阿洛说起那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便将脚步往阿洛身侧挪了挪,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我啊,是要替将军往王城驿递一封急信。你可不能对别人乱说啊…”但是孟武这话一出口他便已经有些感觉到后悔了。

阿洛突然微微蜷了下手脚,皱了皱眉头,“…啊,那孟武哥、又要你如此辛苦了…”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孟武略显得有些粗硬的手掌,冰冷与温暖的感觉交织着,来回在两人的手心里穿梭,孟武的手猛地一颤,两人的手便立刻地分离开来,同时还给他们附带来了一些凛寒刺骨的尴尬。许久,孟武才又开了口,“…辛苦?我不辛苦的啦,将军曾救过我的性命,能为将军做这些事是我的荣幸。”这些客套的奉承话此刻听来,倒是加重了两人之间冰冷又尴尬的氛围的,正当孟武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的时候,却突然感到有一股炽热的火烫一下子包裹了他的身体,一下似乎就要把他冰冷的魂魄都给吞噬殆尽;于是便拼命地挣扎着,但也无力将这火热给挣脱,无奈他就试着把这火热给整个拥抱入怀,而因此、他也能渐渐地开始看清了瞬时变模糊的眼前之物,正是阿洛一头拥进了他的怀中。

“…阿、阿洛,你这是在做什么?…”孟武忽地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动作继续下去,只得唯唯地说着话,但是阿洛却一下将他的前襟都给洇湿了,孟武见状也是失了办法,只能先将她轻轻地围在自己的身前,却听到了阿洛慢慢地说出些带着哭腔的话,“…你这傻子,你这呆瓜,便是如此了也不能知晓吗?”孟武听闻愣了神,阿洛便哭得更凶了,抱起掉在一旁的菜篮再不说话很快就跑开了,只留呆呆的孟武还站在马厩旁挠着头望向阿洛飞快就跑开了的背影暗自想得出神。直到孟武在营中的好兄弟走过来猛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他才回过神来,却已经被好兄弟狠狠地说了一通,“你这呆头鹅,怎么就能被我们的小洛给看上了呢?”他摸了摸自己有点痛的后脑勺,又想了想阿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忽然感到一阵头脑发胀,思绪混乱,就只好先飞身上了马,把关于阿洛的念想都先赶到脑后去了,脑中就只剩下那封连裕交给他要递送的急信相关的念想。

“…便是如此了也不能知晓吗?…”孟武飞驰在路途,虽是要将有关阿洛的想法都抛在脑后,但却又不自觉地会将那想法浮入脑海。那话语一遍遍地在他的脑海里面回响,缠绕着他的脑髓和身体,还有那个将他拥住的火烫、都让他的头颅一阵阵地发晕。他又用力踢了一脚马腹,一阵狂风瞬间刮过他的脸颊,还是让他稍稍舒服了一些的。

委身于习惯的软弱或许会让人感到十分的舒服,但如果其中有一人突然生出些旁的想法,想要击碎那习惯的软弱,便会被惯性的巨力群起而攻之,让他无法自己生出有生的力量来,甚至还会被这惯性给禁锢进而被整个摧毁。但他也总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力量,如同不灭的星星之火,继续存在在这个地方,保持着自己不屈的姿态,以准备好掀起自己的燎原之势。全因他的不屈,所以一切的希望、才都没有到那命定的绝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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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之行龙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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