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甘心
杨柳回到家,两娃已经入睡,王高朗在沙发上刷手机。
一见杨柳回来,嘴里念念叨叨的,“孩子们太闹了,到点睡觉压根不听,吵吵闹闹的,宁宁时不时就出来看电视,文文虽然听话,但跟着小的一起作祟。唉,这两孩子……”
杨柳脱鞋,整理沙发、地上的一片狼藉。
“今晚同学会,你才带两三个小时就受不了,我可是天天带,你见我吵了吗?”
王高朗作罢,嘴里嘀咕:“我是说,这俩孩子要好好教育,不能容忍她们这么霸道,一点不听大人的话。”
“她们没跟我吵闹,跟你?只不过是知道你不会发火罢了。孩子们精得很,这点你心里要清楚。”
王高朗闭嘴,无力反驳。
杨柳整理完家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走到客厅,王高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叹了一口气,从卧室里拿出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王高朗睡眠很浅,稍有动静,就醒了。他给杨柳按摩肩膀,“辛苦了,还要回家忙来忙去。”
杨柳:“你知道我辛苦,怎么不帮忙?”
王高朗不言。
杨柳心里清楚,王高朗虽然懂得尊重,但终究认为家事只是女人的事,男人不必插手太多。她不想为这小事计较,或许她骨子里认为,这也是女人的事,即便嘴上是不承认的。
王高朗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红酒,一人一杯。
这是他们夫妻俩的晚间小情趣,杨柳抿了一口,思绪混乱,想起过去种种,心有感叹、感伤。
遥想自己短暂的岁月,从小开始,父母家教严格,成绩永远要求拔尖。有那么几回,高中语文太难,跌落至全班第五,她以为只是成绩下滑那么简单,却不知后面汹涌澎湃的暗涌。
冯翠兰同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周六日不是问她发生什么,就是私自看她的日记和作业。想立马找到蛛丝马迹。那时候周一到五上课,周六日回家,她觉得回家是煎熬,上课才让她休息一会。
冯翠兰怕的东西可不少,怕她成绩不好,连自己都不如,怕她成绩不好,连向琳和杜秋都不如,怕她让自己颜面扫地,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甚至明确告知杨柳,如果成绩不好,那这一辈子就完了。难不成你想成为那个成天在家干家务事的女人?那种女人是最没出息的!
杨柳不过是正常的起伏,这在冯翠兰的眼里,就成了天大的事情。所幸杨柳自小脾气要强,这不过是个小波动,成绩很快就上去。冯翠兰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言,直夸她不需要父母操心,是个好孩子。
毕业之后,她去了一家知名红圈所,作为一名实习律师,由于她吃苦耐劳,很快经过一年实习期,而后受到重用。
紧接着王高朗在澳洲留学归国,两人的爱情长跑结束,顺理成章结婚。一开始两人说好,婚后起码四五年是不怀孕的,给予彼此的事业有个空间,两人同意,谁知道孩子就怀上了。
这对杨柳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红圈所是忙得惊人,在关键时刻的怀孕,如同给她的职业升职画上句号。两人思虑再三,终究点头把这个不及时的孩子生下。
同时杨柳想要面面俱到,既不耽误工作,又不耽误生娃,她认为许多人能做到,自己肯定也行。谁曾想,生活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孩子在这个时候出事。
在三维的时候,孩子查出左肾积水1cm,杨柳不知这代表什么,但医生告知,这代表你的孩子很有可能有先天性的问题,不知是输尿管狭窄等一系列问题还是小孩憋尿。如果是憋尿,问题不大,很快就会没了,如果是先天性的问题,可能出生之后要手术。
这可把一心一意维护家庭和职场双全的杨柳吓坏,两人商量,认为是过度工作导致的,杨柳无暇关心其他,匆匆辞职,安心在家养胎,一切以孩子为重。
杨柳酒量不好,喝了一杯脸蛋红红,她问王高朗,“你说,如果当时我没辞职,现在在做什么?无休止的加班?还是出走自己开律所成为合伙人?又或者是个小领导?”
杨柳喜欢旧事重提,王高朗揉了揉眉心,不敢表达太多,诸如此类“你想太多了”“女人就是该顾家的”“去过的事情就过去了,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心里想想罢了。他摸了摸杨柳的脑袋,“当时那种情况,你这种选择是最对的,你要相信自己。”
杨柳不言。孩子出生时,确诊患有先天性输尿管狭窄,她只能安心在家带娃,原以为孩子一岁之后可以请保姆,却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是意外怀上二胎。
她和王高朗都是独生子女,当时的二胎是被允许的。再者婆婆终究是传统的,期望有个男孩。她的父母虽然一心让她独立,可在传统面前,终究是低下头。
所有的机缘巧合之下,生下二胎。
之后的日子……两个孩子成为她的主心骨,每天不是带娃就是带娃。有时候喂完夜奶,她看着漆黑的深夜发呆,她问自己,我是谁?我还是我吗?我的人生价值就仅此而已吗?
冯翠兰一语成谶,她成了那个整天干家务的女人。
她不理解作为一个目前要为孩子付出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天真到觉得婚姻、小孩,都不会成为束缚她的工具。她该是自由的,可以活出自己的色彩。现实打了她一巴掌,当你成为一个母亲之后,你就没有自我可言,你的梦想微不足道,要顾全大局,为孩子、为老公、甚至为公婆着想,其次才是自己。
如今大宝文文、小宝宁宁在上幼儿园,她总算感觉松了一口气。
她不经意地问:“你看向琳家混得那么好,老公有前途。杜秋虽然平平淡淡,但人家都在做自己想要的事情,唯独我,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也有你的事情,你在好好教育孩子们。”
王高朗碰了一下杨柳的酒杯,“人生不止于追求自我,也要顾及他人,不是吗?你已经做得很好的,不需要想太多。你最大的优点是尽善尽美,想得很齐全,你最大的缺点同样是,过于想得多,导致自己时常处于焦虑。没事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家比起他们也不差,我们稳扎稳打。没有向琳家那么有闯劲,却安安稳稳。至于追求梦想之类的,我认为是社会给予年轻人的压力和导向,也有可能是公司给予年轻人的一个精神振奋剂,杨柳同志,你作为社会清醒人,怎么可能会被这些东西所诱惑呢?你该做的是你自己,一个优秀而又成功的妈妈。”
杨柳不为所动。这个世界上有定义了成功的妈妈,怎么没定义成功的爸爸呢?她懒得跟王高朗多说,道理,他们俩谁都有,只是各不相容罢了。
她羡慕又嫉妒向琳和杜秋,怀念自己的过去。
向琳自打搬到杨柳的楼上,时不时就到杨柳家串门,说好听些是来维系姐妹情感,实则看看杨柳有什么,看看是否要为自己家中添置。向琳和杨柳一直都在杭市长大,两家串门诸多,向琳从小就跟在杨柳的身后,杨柳做什么,她就学着做什么。
孩子们去上学,杨柳待在阳台里看书,向琳翘班来了,有样学样拿起书看,但眼睛时不时就在杨柳身上来回。
杨柳抿了一口茶,“怎么?注意力不集中了?”
向琳放下书,坐到杨柳的身边,拿起手机,翻出一款名牌包,“姐,你说经典款好看,还是新款好看?我怕我拿经典款被人说是穷,但新款不保值,你帮我参谋参谋?”
杨柳瞥了一眼。
向琳从小到大衣食无忧,被父母牢牢捧在手心,她打小就知道自己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从不想在自己身上耗费心力,等到时机成熟,嫁给一个有能力的老公即可。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嫁给农村出身的伍振,伍振在娶了向琳之后得到资助,迅速在本地崛起,如今已是一个小零食集团的老总,在业绩成绩斐然。她乐得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当财务,每天时不时就翘班,没人发现得了她。
杨柳对向琳这种生活乐趣不敢苟同,人生是需要一点成就感的,平淡不一定是最好的,懒惰更是不可取的。
“都行。我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些,不过是个包。”
“姐,你不懂了吧?上班、饭局、逛街都需要一个好包,这好包就人的门面。人家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底子,可以凭借包包知道你到底是哪路货色。”
“如果我都沦落到要用包证明自己的实力,岂不是太没用了?”说完之后,又惊觉是欠妥当,刚想改口,向琳不甘心,接上一句,“也是,姐,你成天带俩娃,确实是不需要用包证明自己什么。我的辛苦你不知道,每次出个门都要想穿什么衣服,不给伍振丢人,要替他撑起这个门面。”
本来杨柳家各方面都比向琳家好,但现在不是,随着伍振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家眼见着已经比自己家好,向琳是整天换着名牌包,自己浑身上下朴素,连妆都不敢化,生怕孩子们看见,上来摸一把。
作为一个母亲,她得以自己孩子为先,至于自己美不美,背什么包,已经是无所谓的。向琳那话,已经是在精神上打击杨柳了,不过就是嘲弄杨柳将孩子当做事业没意思,人生一点滋味都没。
杨柳当了全职太太之后,心中敏感不少,自是不悦的。但没说什么。
向琳在物质上打击杨柳,又在精神上碾压,这让杨柳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妹妹,在某一天,已经比自己还要“厉害”。
现如今的她,三句不离孩子,别说和其他人断层,就是和向琳这种“咸鱼”都脱节了。
阳光照在向琳的脸上,她在脸上涂涂画画,晚上又要去参加聚会。
以前她看不上向琳的“咸鱼”,现在都有羡慕之意。反正混来混去,都比自己好。自己成天除了家里、幼儿园,哪来的聚会。感觉社会上的一切都与自己关系不大,自己也懒得去操心。
向琳转念一想,抱住杨柳,“我的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理解我的难处。你会理解的吧?会理解的哦?作为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如何胸无大志到让人刮目相看。”
杨柳笑,“好了好了,你已经够好了。”
姐妹俩虽然有斗嘴,但也有温情。杨柳对向琳、杜秋的包容度,远高于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