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赃两获

第二天辰过末，二拳师一伙计三人在十字街口会齐。张大说：“周记绸縀庄没有看出可疑之处，倒是周掌柜问我丝行近来有没有给求爵生丝铺发过货的事有些可疑。”

二拳师说：“我俩也是感觉那家求爵生丝铺有些可疑。昨日下午我们三人看到它时门户紧闭，夜里我俩在街上打探，却发现他铺里有三人在低声说话摆放生丝，后来又发现他铺屋上方有夜行人出没。今日一早他铺里开门做生意，却只有二人。我们三个现在一起去看看，尊价可知道他家的生丝是从哪里进的货？”

张大说：“除了周记绸縀庄，我家杨昌泰丝行在峤阳镇上没有第二家客户，那求爵生丝铺的事，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先去那里看看。”

三人说好主意，二拳师装作逛街的闲散人在街上漫不经心的走动，张大前去求爵生丝铺看生丝。

张大一眼就认出柜台上已拆包的生丝，就是自家杨昌泰丝行的货，再看货架上三个只有内包装还未打开的包裹，上面都有杨昌泰丝行的暗记。他于是装做买生丝的顾客，拿起几支零星的生丝看了几眼问道：

“这生丝看着光洁纯白，质地不错，请问是什么价？”

今天是求爵生丝铺开张之后第三次开门迎客。

严求爵当时以一千两银子“买”了价值五万两的生丝，兴奋加上重重顾虑，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夏度仁见东家两眼布满血丝，便笑着问：

“东家是为了生丝的事，一夜未睡好？”

严求爵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夏度仁淡淡一笑说：“这事还用问。都说无财一身轻，东家骤然得了这一笔财富，哪有不失眠的道理。如果放在小的身上，一定会三天三夜睡不着。”

严求爵说：“想不到你倒是能掐会算，知道我昨夜必定失眠。我正是想着如何把这五百包生丝销出去，可是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

夏度仁说：“东家担心的，是一下子销售五百包生丝，会引人注意惹出麻烦。以小的看来，这事却是简单。”

严求爵说：“五百包共一万五千斤的生丝，不是小数目，如何简单得了？你若有好办法，快说与我听听。”

夏度仁说：“东家是当局者，所以难免要思东想西，因而犯了迷糊。小的是旁观者，没有许多顾虑，因此心里清楚。东家借了五百两银子的债，只把这生丝按七折市价计算抵与债主，债主见有利可图，必定乐意接受，这样东家就消除了欠债的后顾之忧。接下来，就是起个店名择个吉日开门卖生丝。第一天在柜上摆上三五包，比市价略略便宜一二分出售，说是新开店让利，顾客一定不会少。柜上的三五包货销完之后停上一二日，说是去别处进货，然后再摆上五七包接着卖。柜上的货每售完一次即停几日，下一次摆货时都比前一次增加几包，这种以前掉后的办法，他人一定不会想到东家还藏着大宗生丝。以这个办法过了一个月之后，就可以每日都开门销售，只是货仍旧不要摆得太多。用不了半年，这五百包生丝一定能顺顺当当的销出去。待到那时，东家已在人不知神不觉间稳稳的当上了拥资数万两的大富翁。”

严求爵不觉眉开眼笑的说：“如此说来，还真的简单，可是我竟然想不出。这真的是天赐我横财，又赐我良材。自从请了你来，我就事事顺利，看来我严求爵时来运转的机会财气，全都系在你身上。待这五百包生丝全都销出去，我一定会重重的赏你。”

夏度仁说：“多谢东家夸奖。小的是个平庸下人，只是尽受人之禄忠人之事的本分。东家发达兴旺，财源广进，便是小的上福。除此之外，但求行事无故，不敢更有其他奢求。”

严求爵按照夏度仁说的办法，以几包生丝按七折价与债主结清了欠债，在开张第一天摆出五包生丝，打出新开店让利二分的口号。这个办法果然有效，五包生丝两天时间内全都被散户零星买走，所得的银子把卖屋卖田地的银子抵了还有十几两的盈余。此后停了一日再次开门摆出三包生丝，当天就全都卖出去，后到的顾客问为什么不多进些货，严求爵假装无可奈何的说：

“我是小本生意新开张，一是无本钱，二来也不敢多进货。”

严求爵由此信心十足，但是还不敢在店堂内多摆生丝，只如开张第一天一样，货架上摆四个整包，柜台上拆开一包作零卖。张大进来时，严求爵和夏度仁已卖出差不多两包。这时见有顾客说生丝质地好问价钱，严求爵赶紧过来照应说：

“尊上是个明眼人，识得真货。不瞒尊上说，小店虽然本薄新开，却不敢有丝毫欺瞒作假，为了赢得日后信誉，特地去万缫州万和鸿大丝行进的正宗万缫州生丝。又因为是新开张，每注生意全都按货价让利二分。”

张大听出严求爵是在说谎。

他店里的生丝明明都是杨昌泰行里的货，却要说成从万和鸿丝行进来，再说万缫州并没有叫做万和鸿的丝行。

严求爵那次因为吃水的事去找周四承庥，乘机向周承庥问了许多生丝生意的问题。周承庥告诉他说，万缫州大小丝行上百家，最大的丝行有万昌和、蒋鸿昌、汤顺发、林运来、扬昌泰五家，与周承庥家做交易的是杨昌泰丝行。丝行不分大小，不约而同的都遵守着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第一次入行的主顾，只要以自家经营的店铺作信誉担保，交足一千两银子的定金，丝行就能发出价值五千两的一车生丝，新主顾将这一车生丝销售之后结清余额，然后以相同的方法接下去做第二注生意。凡是多年的老主顾，一般都不需要预交定金，也不需要现银接货，只在一年之中的任意时间结一次全年的账。严求爵亲眼见到周记绸縀庄的生丝生意赚钱容易又轻松，又探得入行的门道，当时就在心里定下经营生丝的主意，没有想到又恰逢“天遂其愿”让他捡了大便宜顺利地开起生丝铺。但是，他与万缫州的丝行全都没有打过交道，既不熟悉丝行情况，又不知道每个丝行的货各有暗记，更不知道自己的货已被他人认出来历，因此还在自作聪明随意说丝行名号迷人视听。他自己不知道把万昌和、蒋鸿昌两家丝行的名号说混了，本地顾客也听不出，可是张大一听就知道。

张大顿时疑窦大起，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二拳师赶紧跟随其后。三人来到僻静处，张大说：“求爵生丝铺大是可疑”，便说起刚才的所见所闻。

雷武山说：“既如此，把他主仆俩全抓起来。以他这等卖法，五百包生丝不可能就已卖完，他店里一定还藏着不少。”

雷武强说：“这事却不可造次。如果现在去捉他说他销赃，他完全可以推说这是生意经，为了使他人摸不着路数，故意让人听着糊涂。都说捉贼捉赃，须要先拿实他的赃证，再动手抓他主仆，然后追问他的同伙和其余生丝的下落，方可保得万无一失。”

三人商议定当，张大再去求爵生丝铺依计行事。

张大去了又回来，让严求爵很高兴，说了许多小店货真价实的场面话。张大装做很乐意听的模样，然后提出要买一包没有打开的生丝，又编了个借口，说自己是新来初到第一次为主人走差买货，要求店里开个卖生丝的字据，便于自己取得主人的信任。取得字据在手，张大又临时生个心眼，要求在包裹之外再包上几层已经卖了生丝空出来的内包装布，以防止薄薄的内包装布在路上被扎破，又要求包装布上写“求爵生丝铺出售”等字。

求爵生丝铺开张以来，张大是第一个买一整包生丝的大顾客。严求爵高兴之余，不提防张大是专意来取他的贼赃证据，又听他说得不仅合情合理，还可以由此扩大自己铺里生意的影响，因此全都按张大的要求照着办了，末了又殷勤的将生丝包送出店铺往张大肩上扛。

在店铺前等候的雷武山雷武强见到张大做了个动手的暗号，立即快步上前一人一个抓住严求爵和夏度仁，同时大声喝道：

“大胆贼人，胆敢劫了生丝来峤阳街上开店销赃！”

二拳师都防着严求爵主仆有武功，因此出手时都是快捷有力。却不料他主仆二人一被捉住便动弹不得，居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二拳师虽然深感意外，但是都没有因此放松强敌意识，把严求爵夏度仁两人提到街道中心放下按住，再次同声喝道：

“快快从实招认，你俩的同伙都在哪里，余下的生丝藏在何处？”

但是，二拳师还没有听到严求爵主仆开口回答，周边就已经人声鼎沸一片大乱把他们围堵在街心。

市日的峤阳街上，赶市的人本来就多，此时又正是一天中市面最旺的时刻，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接踵。在二拳师出手抓人的那一刻，众多赶市人都以为来了强盗骤然受惊而尖叫着挤来攘去乱窜乱撞。刹那之间，求爵生丝铺前左右好长一段街道蜂涌似的乱成了一锅沸粥，还有不明情况的人在混乱之中惊呼“强盗抢店了”。

“强盗抢店”的惊呼声，无意之间帮了被震懵的严求爵主仆的大忙。两人立刻紧跟着大呼大叫“强盗抢店了，强盗抢店了”。杂在人群里的剻无术等浪荡人也都随声附和地大喊“强盗抢店了”。街上受惊的人群更是大呼小叫着窜来撞去。有的急着向远处逃走，但更多的则是挤过来挤过去想看个究竟，一时间竟拥挤成了人山人海。

二拳师提着人行动受阻，又怕强冲误伤他人，只好在街心向周边观察，寻找能够脱身的时机。却听得一声“何方强盗大胆”的猛喝，就见得一个青年从人群间冲出挺剑杀来。严求爵一见，赶紧大喊“秉多贤侄快快救我”。

二拳师的精神随之一振，都说“贼店主的同伙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