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壮丁
要说起谢辟的做法,还真是很聪明。
贿赂这种事,其他诸侯盟主们也做了。他们为了让自己分配到的补给尽量好些,早打听清楚左路军负责掌管辎重的各个主管军官的喜好,然后逐个收买。
前文已说过,这次随军出征的,基本上都是支持王子武或王子孤的人物。而那两个王子为人相差不大,只不过一个更刚愎,一个更傲慢罢了。
这种对军事半通不通的人,知道辎重很重要,那当然就是交给他们最放心的人来管理。以他们的为人,最放心的又会是些什么样的家伙呢……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最后那些管理辎重队的,基本上就全是无德之辈了。收买起来,那自然是……
谢辟的做法与其他诸侯稍有不同,当初众多诸侯都急着在信阳补充各种高价补给的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做,而是说服于浔及两家的小盟友们把钱都省下来,凑在一起用于贿赂。
这样,他下的资本比所有人都大,而且只买通了几个重点人物:辎重队的最高管理者和负责牲口疾病的那些医官。
谢辟不仅贿赂这些家伙,同样还千方百计地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样,要求只要不过分,那些人又怎么会拒绝?
谢辟让医官谎报病情,把许多没问题的马、骡也说成病重,趁夜晚逐渐弄出不少牲口。军中最怕牲口疫病,有医官开口,又有最大的头目照料,这里面自然不会出问题。那些驮马、骡子吃草就可以,完全不费马料,几百匹藏在谢辟等人军中,着意掩饰一下也很难被发现。
自身准备的辎重加上拐来的那些牲口,足够四千人吃上两三个月了。谢辟和于浔两帮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多。而贿赂所花的钱还不到拐来牲口市场价格的三分之一,实在不得不说谢辟很会做生意,也开创了兽医舞弊的先河。
……
就在于浔感叹自己结义大哥果然卑鄙无耻之时,辎重大营内正在上演一幕惨剧。
辎重大营剩余的一万六七千壮丁自从大营被毁,就一直在那残骸中靠着翻掘还没烧尽的余物生存:马料、牛骨……一切能吃的他们都吃。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诸侯们散了,又眼巴巴地等来了中路军。可是,他们同样等来了一个噩耗。
当帝使才宣读了一半诏书,原本恭敬得浑身颤抖的壮丁头目们,就被“你等自行逃回大虞领地”的旨意惊呆了。
“天子不管我们了么?”
“怎么会这样!”
“我、我们怎么回去?”
“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人啊!”
……
等不及听完的头目们发出无数的惊呼声,而他们身后的人也很快知晓了。惊叫此起彼伏,渐渐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席卷荒原。
对于这些惊呼声,帝使回答起来非常简单:他示意身后的侍从挥舞了一下旗帜。很快,远处的中路军中冲出三千骑士,直奔辎重大营残骸而来。
壮丁们虽然已经见识过和鲜卑人的夜战,可三千骑士在白天冲锋时的效果极其惊人。他们被那满天飞扬的尘土和颤抖的大地吓傻了。那阳光下雪亮的长剑大刀,武士们杀气腾腾的面孔,让这些本分老实的平民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出乎壮丁们的预料,那冲过来的骑士们在营前刹住了。接着,在一片寂静中,帝使继续大声宣读:“……自筹粮草……念及尔等手无寸铁,特拨发马枪四千杆……”
武器有什么用?对于这些虞朝直辖州内的平民来说,只有少数生活于边塞的人才有被征发出去打仗的经验。大部分都是从没握过兵器的。
壮丁头目们悲愤地听着,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现在很想冲上去把代表天子的那人给撕碎:一点粮食都不留,这不是成心想让他们饿死么!可是面对虞军的恐吓,他们无法反抗。
那诏书接下来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宣扬鲜卑蛮子怎么怎么残忍,被他们捉到会怎么怎么生不如死——无非是逼着壮丁们去拼命罢了。
诏书结尾,是很被天悯人的“朕为尔等向天乞福,必佑诸人得归故里,日后还能为大虞效力……”然后,壮丁们看到一车车本就要丢弃的武器被运入辎重大营。
帝使走后,壮丁头目们被围了起来,那些听不见帝使宣旨的人焦急询问内容。消息传得很快,辎重大营内不久便哭声震天……
“莫要哭了!!”
一声怒吼让所有头目打了个寒颤。他们抬眼望去,看见吼了这一嗓子的是名高大壮汉。这人三十余岁,有着古铜色的皮肤,浓眉阔鼻,双目炯炯;虽然粗衣麻履,但看上去极为不俗。
有头目识得此人,呜咽道:“白义,叫我们不哭又能怎样!我们怎么回家去?这遍地都是鲜卑蛮子,没有天子的大军,谁来护得我们安全……”
白义这名字取自周穆王的八骏之一。他家在蜀东边塞,世代以赶车为生。他父亲希望儿子能够有些出息,特意向管辖自家这片的士族求来了这个又有些气势、又适合身份的名字。
白义天资聪颖,又因为替商人驾御马车经常远行,所以很有一些见识。他为人仗义,常年赶车途中还经常充当保镖,一来二去也练出两下子功夫,在自家那一片有着不小的名气。这次远征,蜀东、蜀西二州几乎所有的车夫都被拉壮丁了,白义自然也逃不了。凭着豪气与见识,被推选成了一名头目。
听那头目的话,白义冷笑一声:“哭就有用了?咱们这帮下民已经被大军抛弃了,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逃得命回家才对!”
另一人抽泣道:“逃?怎么逃!咱们只有两条腿,吃的也见底了,不说鲜卑蛮子,便是野兽都能吃了咱们……我的娘啊……”
“真是废物!”白义看着这些只会嚎啕的家伙,怒火上涌:“我们有兵器,还怕什么野兽,吃它们还差不多!这荒原上也到处有草根、马粮(高粱、黑豆之类的东西),河中还有鱼,难道能把人饿死不成!还是多想想怎么逃过鲜卑蛮子的搜捕!”
有一人听了这话停下哭泣,试探着道:“我听说……鲜卑蛮子好像也不是抓到虞人就杀掉。是不是刚才那个帝使骗咱们?我想如果……”
他眼珠转了转咬咬牙:“如果咱们向鲜卑蛮子投降,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哼!”白义听了双眉一挑,用簸箕般的大手把那人一把拎起,两眼瞪得和铜铃似的,怒道:“这事情想也别想!刚才那个混账东西(帝使)虽说了些大话,可我在磐土城(虞朝为防备羌人在蜀东州筑的连城之一)多年,鲜卑蛮不晓得,可那羌蛮我知道得很!
确实,他们不一定杀你,可被抓去为奴你以为会像在大虞做奴仆一样么?那些贵人们虽说对奴仆算不上好,可多少还给条活路;而那羌蛮对虞人奴隶比猪狗还差!吃的是马料,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打骂那是家常便饭,一有不对拔刀就杀!被捉去的人,从没听说有活过十年以上的!”
说完,白义将那人推了个趔趄。
边上众人见白义是个有主意的人,起了些希望,纷纷道:“那你说怎办?”
白义的确有些见识,可要说想出什么好主意来,那可为难他了。
他蹲在地上用草茎画了画,沉思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办法,皱眉道:“不如让所有人都想想法子!这一万六七千人,我就不信连一个逃命的法子也想不出来!”
众人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纷纷同意,突然有一人道:“我那队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听说是得罪了天子而刚被送到这儿来的。我看他好像很有本事,不如叫来问问?”
众人一听都看向白义,等他拿主意。
在危险的环境里,人总是希望能有个依靠。而强者则是被依靠的对象。这些平民看到白义处变不惊的态度,渐渐开始有了种依赖感。
白义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也是个平民,对士贵们有着天然的敬畏;听到那人竟能得罪天子,暗想怕是个大人物,连声让把那人请来。
那白胡子老头被带来了,赫然竟是虞朝老将冯越鹤!
说起他的经历,还真是让人无奈。
祥成帝听说要让壮丁们自寻生路倒是很高兴,累赘少了么。但他突然想起已经关起来的冯越鹤:“这老东西一家真可恨啊,就是他们导致了远征失败!现在逃命……不,摆驾途中怎么还能带着他拖后腿?!干脆丢给鲜卑蛮子,正好也让他自食恶果!”
结果冯越鹤就被瞒着江静澜给丢到这儿了。而他曾经给江静澜的意见……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