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恩断义绝
不问政事许久的赵武突然现身,让议事堂上的众人都愣住了。
刚才还在各怀心腹事,按奈不住蠢蠢欲动,岂料形势忽变,一时间众人都不知所措。
有人欣喜老首领平安无恙又出现了,有人回想着自己有没有说错话落下把柄。
更多的人不明内情,只是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便不露声色观察事情变化。
掌书记陈厚成打量了一下赵武,上前几步施礼道:“闻听军使偶染重病,闭门谢客,属下等人甚是担忧。今日见军使精神矍铄、丰神依旧,想必已经痊愈如初,真乃黔州这幸、武泰军之幸也。”
赵武微微点头,扫视堂上众人,神情不怒自威,淡然道:“还好,我这把老骨头,阎王节暂时还不想收走。想老夫戎马一生,半世倥偬。如今年纪大了,早就厌倦了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的生活,只想求个安稳度此终生。”
“这些年,各位跟着我追随成节度,总算在黔州有了落脚之地。武泰军所辖地方不大、兵力不强,与各方势力争雄很难,依托强者自保求存尚可。”
“原想给大家留个好光景,也不枉与我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可惜啊,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夫还是低估了你们的野心,不安份的大有人在。啊,呵呵。”
许丰见赵武突然出现,着实受了一番惊吓,心中惶恐、不知所措。
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义父来得正好,孩儿正要请您出面,回来主持武泰军大局呢!”
赵武转过头来,哂笑道:“好孩儿,难得你一片孝心,还惦记着为父,也不枉我栽培教导你这么多年。”
“想当年,你刚开始跟着我的时候,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娃娃。个头虽然不大,心眼儿却不少,打仗也够心狠手辣。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唉,人老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哈哈!”
“当初就是看中了你心思灵活、出手果断。可是啊,真的没有料想到,你把这些本事,竟然都用在老夫身上了。”
忽然语气转冷,沉声道:“可你既然做下了不仁不义之事,却还有何话说,还有何面目见我?”
许丰眼神一阵骨碌乱转,心中暗想,刚才安排手下门客去干掉这个老家伙,老家伙却跑到自己面前了。
难道是这两伙人走岔路了,两边没遇到一起。
赵武身后有两人走上前来,一个是赵家老仆赵忠,一个是前日刚刚刺杀卫长水回来的冉蛟。
赵忠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可是冉蛟这家伙不回家好好养伤,怎么又回来了?
冉蛟嘻嘻笑道:“见过丰公子了,你是不是在找这几个人?”
回头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一个布袋子,袋口朝下用力一抖,几个带血的脑袋滚落出来。”敢情这家伙最近两天尽摆弄人头玩了。
旁边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数步。许丰仔细一看,这几个脑袋都还认得,正是自己手下的人。其中一人,正是刚才派出去的门客,脸上还保持着惊恐扭曲的表情。
许丰心知事情已经败露,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一边暗中给身旁的心腹打了个手势,一边拖延敷衍道:“这几个狗东西,最近太过惫懒无赖,已经当众乱棍责打了一顿。有数日不见他们了,想必又生事端,让义父如此动怒。义父莫要气坏了身体,孩儿必当严加惩戒。”
赵武怒极反笑道:“果真是我的好孩儿,哈哈。不但要全部接手老夫的地盘人马,还要给为父提前养老送终。若不是老天看不过眼,下午就要为老夫布设灵堂了吧?呵呵,好个有情有义的丰公子。”
围观的众人大为震惊,虽然此前为许丰的所作所为早有请猜测,但被赵武亲口证实,一时间还是让人们有些回不过神来。
虽然这年月的高门豪族,为了权势利益,别说杀个干爹,就是亲爹、亲爷爷、亲祖宗都杀光,狠下心来也能做得出。
但眼见着许丰在赵武身边长大,平日里对老爷子与是嘘寒问暖,恭敬有加,没料想突然间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
赵武有些伤感,仰天长叹道:“你我父子相称近十余年,到今天算是缘分到头了,从此恩断义绝。畜生,枉费我这些年一番苦心!”说完一阵猛烈地咳嗽。
许丰见他已经把话说绝,知道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大声道:“老匹夫,说的倒真是好听。可这些年来,你何曾真正把我当作义子,只不过是你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好让我为你拼死卖命。”
厉声回头喝道:“这们这些蠢材,还愣在那里做甚?”
旁边一些人得到了许丰的暗示,就等着一声号令,立刻发动。
这些人都是许丰豢养的死士,替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许丰完蛋了,这些人也不会有活路了。
这些亡命之徒从袖子里面掏出短刀快斧,大呼小叫着冲上来。
众人大惊,立刻四下仓惶逃避。一些武将拔出随身佩剑,倚着墙壁柱角略作抵挡。堂上顿时乱成一片。
这时,从后面冲出十数人,迎着这些死士冲上去,双方噼里啪啦打在一处。
后出来的这些人出手狠辣,动作干脆利落,不消片刻就将许丰的死士全部击倒,地上死伤一片,受伤不重的还在翻滚痛呼。
还有一名死士甚是悍勇,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前冲。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走过来,把他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刀光一闪,这死士的头颅滚落一旁,鲜血从倒下身体的脖颈上喷涌而出。
这刀疤脸目光凶恶、面容狰狞,恶狠狠地道:“我乃江陵前锋军都指挥使卫长水麾下,鱼台营左厢指挥使杨二牛是也。奉我家卫将军之命,特来助赵节度平息叛乱、铲灭奸佞。”
赵武这才走上来,朗声道:“诸位切莫惊慌,还请稍安勿躁。节度使府中防卫事务,暂由杨指挥使负责。在场诸位将佐暂留于此,武泰军各部人马各守本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如有违犯,立斩不赦。”
这一连串的变化,让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黔州内斗还没完呢,这江陵军怎么又来了?不是说江陵的人马已经散了吗,还有那卫长水,不是说遇刺身亡了吗。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江陵前锋军卫都指挥使可好,身体有恙忽?”
杨二牛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跟着一颤一颤的,道:“卫都指挥使好得很,正带着大军往这里来呢。”
忽然脸色一变,叫道:“许丰呢?许丰,啊,人哪里去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扫视大堂中各处角落,这才发现许丰已经不见了。
想来是趁着刚才一片混乱,在众人眼皮底下偷偷溜走了。
杨二牛急忙让鱼台营军士守住节度使府各处通道,赵府老仆赵忠安排人手在府内四处查看,都没有发现许丰的踪迹。
杨二牛急得抓耳挠腮,已经到篓中的鱼儿竟然跑了,让他如何不恼,扯住赵忠道:“这府中可有通往外面的密道?”
赵忠一拍大腿,带着杨二牛来到后园,见墙角下一块石板已经被拆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杨二牛立刻点着火把,亲自进去查看,走了数十丈见到一个出口,爬出来已经在府外的大街上,只见贩夫走卒,人来人往。
杨二牛带人潜入城中时,为了不提前惊动许丰,只带了少量军士,勉强控制住节度使府而已。
守卫各处城门的,还是黔州城原班人马。
正在派人到各处城门探听情况,忽然有人来报:“丰公子带着两名随从出城了,说是有紧急军务处理,还骑走了三匹最快的战马。”
“走了多久?”
“大概有一刻钟了。”
“朝哪个方向走的?”
“从南门出的城,可这城外山路绕来绕去的,树林又茂密,谁也说不准他往哪里去了。”
杨二牛怒道:“那还快带人到城外四处搜寻,赶紧的,一有消息立刻回报。”来人不敢多言,应诺领命而去。
杨二牛恨恨道:“估计是找不回来了。竟然被他这么容易就逃了,真是气煞我也。”
有亲近军士劝慰道:“那许丰现今无兵无权,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杨二牛捶胸顿足,憋闷生气,还不忘让人立即上报情况。
…………
且说许丰带了两名心腹随从,从城后一路策马疾驰,恨不得肋生双翅,尽拣人烟稀少的小路奔行。
直到跑得马儿气喘吁吁,四条腿儿都有些打颤。许丰额头上都是汗,抬手勒住缰绳,奔跑速度渐渐慢下来。
两个随从见状,也跟着吁了一声,把马匹停下。
许丰想掏出巾帕擦一擦,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索性用袖子抹抹了事。
有随从道:“少主,暂且在此歇息片刻吧。此地离黔州已远,一时半晌不会有人追来了。”
许丰才叹了一声道:“以后不要叫少主了,我与赵武那老匹夫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毫不念及过往,一心只想取我性命,今后我和他之间只能是仇敌,再也没有半点情分了。”
想到十余年来,自己朝夕相随、小心侍奉,种种往事犹如昨日,而今竟然弄成这种局面,心中不免又气又恨。
一名随从见状,小心翼翼地道:“主上若是召集旧部人马,各路军兵一齐围攻黔州,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许丰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旧部,那些年岁大些的将领,多是站在老家伙那边的。倒是后来有些人表示过投靠意思,但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如今见我失势了,巴不得取我的人头邀功去呢!”
忽然话锋一转,眯着眼对二人道:“此前是我谋划不周,没想到老家伙仍然树大根深,还有这么多人看好他。现在黔州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准备入川投奔王建。”
“你们跟了我一场,也不能太亏待了你们,把包裹里的金银分了,咱们就此各奔东西吧。”
二人急忙跪下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如今主上蒙难,我等怎能自寻去路。今日对天立誓,必当追随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主上到哪里去,我等舍命尽忠就是。”
许丰点头道:“难得你们有这番心思,他日我若能成就大事,你们便是座下首功。”
把身后握紧的刀柄暗暗放下,刚才这二人若是有些犹豫迟疑,此刻早已倒在地下。
许丰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若是给他们留下到赵武面前告密的机会,只怕自己前脚刚走,后面追兵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