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下山

18.下山

耳边嗡嗡作响,比夏季天际流河滩草丛里的蚊虫还恼人,除了跑,孟望舒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能让耳朵清净下来。

一直到了半山腰,孟望舒这才撑着一棵树停下来喘气,曲成薪也总算住了口,不是因为累的,而是看到了眼前这一大片未经人踏入的三色堇草甸。

严冬天寒,本是大多数花无色凋零之时,这一片铺满了山坡的三色堇却长得出奇的好,紫色浓郁,红黄交杂,纯白点缀,美得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

“我在书院三年......竟是不知道后山还有如此景致......”曲成薪看得呆住,比见了绝世美人还痴迷。

“怎么样?比书院里那几棵百年老树好看多了吧?”孟望舒得意地笑起来,即使书院里的松柏常青不萎,但估计早已让这些日日念书的学生看得厌烦了。

“不过,这里不应该生长三色堇啊,”曲成薪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去触摸这一片肆意的色彩,“书院在建造之初就仔细考量过这座山,藏书阁里还有这座山花草植被的发布呢,我记得这里原先,应该是......一片荒地?”

“哟,臭小子记性还挺好。”孟望舒坐在树下双手枕着头,想起上一次坐在这儿的时候,这里确实还是一片荒地,埋下了种子的荒地。

“那这花......”曲成薪回头,话却卡在了喉咙,看着孟望舒毫无顾忌的慵懒模样,似乎比这花更肆意更自在,舒缓的风吹动柔软细直的长发,将目光沿着发丝拉到发梢,也把曲成薪空白的思绪拉长。

孟望舒却嫌弃这头发干扰了视线,一把薅开,看着有些慌张的曲成薪自豪道:“好看吧?我种的。”

“好......好看......”曲成薪挪开眼,背过身去,僵了许久之后才道,“走吧,出来很久了,我们该回去了。”

“行,”孟望舒站起身,折了一朵白瓣紫蕊的三色堇,转着花茎看向曲成薪,“那你的抄书......你懂我意思吧?”

曲成薪笑出声,少年意气的手一挥,“都给你们了。”

“好耶!”孟望舒欢呼起来,揣着那朵三色堇蹦蹦跳跳地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姒紫和澄梦完全没发现两人出去了一趟,更不理解为什么曲成薪的态度一整个大转变,还慷慨地贡献出了自己辛苦的抄书。

孟望舒只好对他们俩眨眨眼,做了个良心发现的口型。

好在有了曲成薪的加成,孟望舒三人没抄上一个时辰就完事了,厉痕不可能一张张地看,每份上下有自己的手书就行。

四份抄书整整齐齐地放在藏书阁的前柜上,孟望舒抻了抻手臂,头也不回地出了藏书阁大门。

“终于抄完了,大小姐我好饿......”姒紫蔫了吧唧地跟在后面,一手不停地活络着手腕,一手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

澄梦啧啧两声,搭着姒紫的肩膀感叹道:“这你就饿了?我跟大小姐当初可是抄了一整天没饭吃呢,厉痕这个母老虎......”

“嘘!”孟望舒紧张地左顾右盼,还好除了四人之外没有别人在场,“不想活了是吧?还没出书院大门呢,侮辱师长可是千张起步,你要是想留下来,我和姒紫可不会陪你。”

姒紫头点的好像小鸡啄米,甩开澄梦的肩膀凑到孟望舒旁边,“对对对,别管他,大小姐我们快下山吧,我感觉我现在能啃一头牛。”

可孟望舒看了看院长室的方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

“孟学姐,你去吧,”曲成薪猜到了孟望舒的想法,看向一脸饥不择食的姒紫,“我房里有些吃食,这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跟我回去填一填肚子。”

孟望舒愣了愣,眼见姒紫一听有吃的,火急火燎地就要拉着曲成薪走,连忙叫住了他们。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孟望舒看着曲成薪没有回过头的背影,听他失笑打趣道:“孟学姐之前不是说,不想问的吗?”

“那我现在想问了,你不会不告诉我吧?”

“等等......让我考虑考虑......”曲成薪还真的原地沉思起来,可最终还是大步迈开向前走去,“孟学姐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知道的。”

“少跟我玩这一套,”孟望舒眯了眯眼,难得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你知道的,我可以随时问厉痕或者院长。”

“那就随孟学姐的便咯。”曲成薪不为所动的语气轻快,步履不停,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姒紫跟在后面也没了踪影,澄梦看着那拐角处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却听到孟望舒一声低笑,只觉得后背瞬间窜出一股凉意,氛围也变得诡异起来。

“怎......怎么了大小姐......别生气嘛,他一个小孩,等会儿我帮你去问就是了嘛......”澄梦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生害怕孟望舒拿自己开涮。

“谁说我生气了,”孟望舒利落转身,跟曲成薪的去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你不准去问,回去了之后也不准打听,更不许跟留青讲,听见没?还不快跟上。”

澄梦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后方,虽然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啦。”

院长室内,只有易无厝一个人,茶桌上却摆了两杯清茶。

见来人是孟望舒,易无厝愁苦的一张脸终于展颜开笑,“小祖宗,你这么快就抄完了?”

“那肯定呀,怎么样院长大人,我这抄书的功力,还是不减当年吧?”孟望舒扬眉,坐到易无厝对面,清晰地看到了易无厝脸上深重的皱纹线条。

“哈哈哈哈哈,当年你可比现在顽皮多了,”易无厝笑起来,半是疼爱半是微恼地揉了揉孟望舒的脑袋,“虽然现在还是本性不改,可小丫头也长成大姑娘咯。”

“可不是嘛,”孟望舒话上无比的赞同,却在瞟了一眼那两盏茶后,意有所指道,“只是别光说我,院长大人不也是一如往常吗?”

易无厝就知道孟望舒来找他没什么好事,叹息道:“舒儿啊,你就别戳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我就算再顽固,那我也都是为了书院好,贾度提出的那些要求别说我了,就算是书院的各科主教先生,也不会同意的。”

“贾度......不是个无礼之人。”孟望舒垂眸,裙摆的污渍再怎么擦,也着实明显。

这话不是空话,易无厝阅人无数,从那一场谈判中就能看出来,贾度是有些见地在身上的,只是可惜了从小见识浅薄,又贪图急功近利......

房内沉默下来,孟望舒抬眼,忍不住问:“那么,院长大人,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良久,易无厝最终妥协,将原本要藏好的话全都像一袋黄豆似的哔哩啪啦倾倒出来。

“贾度,他说书院应该进行肃改,学无高低贵贱之分,更无官威权势之别,金瀚书院第一弊病,便是只招收权势富贵子弟。”

“他想要让平民子弟也能入学,学杂费用一律由他承担,若金瀚书院同意,他立马就能拨款,不论数额大小,只我一句话。”

“而入学的第一批学生,得他来从平民学堂里挑选,无需通过书院的入院测试,在入学五年中,除非触犯了重大院规,否则书院不得任意勒令其退学......”

易无厝不愿再说,也不必再说,眉心簇拢,疲惫地往后仰。

谈判的内容远不止这些,可光这一点,就足以让金瀚书院名声扫地,别说崇阿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会不会同意,本院在职的教书先生会不会同意,恐怕是连书院众多在读的学子听了,也会群起而攻之。

“院长大人......”孟望舒作为前书院学子,也不自觉皱眉,贾度的出发点是好,但条件未免太过霸道。

“好了好了......你呀,就别跟着我这个老顽固一起愁了,该下山就下山去吧。”易无厝深吸了一口气,花白的长须胡子微颤。

孟望舒心里已经明了这事的难处,却依旧不想放弃,张了张口,试探地问道:“院长大人,虽说贾度句句为难,可他此举,也是为了天下寒士谋得一条出路,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吗?”

“唉......”易无厝看着孟望舒的双眼,里面一如既往,是毫无顾虑的温良善意,“舒儿啊,我明白贾度为何要做出此举,我也明白他一路走来......肯定不容易,他愿意为了平民争取利益是好事,可他未免要的太多......”

易无厝顿了顿,转头迎着晴日,孟望舒随着看了过去,明朗的阳光撒在书院的各个角落,积雪消融,绿意勃发。

“天终究会晴的,舒儿......”

雪光闪耀,孟望舒看得久了些,只觉得头脑晕眩,忍不住闭上了眼,听到易无厝的声音沧桑却沉稳再次响起。

“贾度日薄西山你不会不知道,现在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宸王殿下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会......”

“院长大人......”孟望舒睁开眼,打断了易无厝的话,“我知道了,您的考虑是对的,可若是......”

“舒儿,没有若是,”易无厝没有一丝犹豫地摇摇头,“曲丰昭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与他虽有同窗之谊,但别以为他只是个随性之人,他的谋略城府,比你们当年那批人都要深。”

孟望舒自然不会小看曲丰昭,即使他曾经被羞辱过,被打压过,可当了二十多年的崇阿太子,又怎会没点手段。

贾度势微,已经是明摆在台面上的事了。

“那要是......贾度他降低要求呢?”可不管怎样,孟望舒还想再努力一把,不是为了贾度,只是为了那些学生。

易无厝笑起来,赞叹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你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去把他劝动,我明天就能让平民学子入学。”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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