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穷酸少年
时逢除夕,小城最边上唤作张家巷的某处,穿着破烂寒酸的少年踩着木墩子,一手掌陶碗,一手拿春联,昂着脑袋往早已漏风的门墙上贴去。
「哟,金不器,这是在城头的金银铺子中了头奖?还是一百八十斤的春三娘好你这口瘦的,赏了银子?舍得花钱买对联了?」邻家少年趴在枪头冷嘲热讽,眼中毫不掩饰鄙夷之色。
名唤金不器的少年只是咧嘴一笑,并不反驳,一丝不苟的贴春联,直到春联与墙壁严丝合缝,这才从木墩子上跳下来,抱着木墩子进了小院。
邻家少年冷笑连连,对这个穷酸邻居一向没有好感,更令他费解的是,武陵源这么大个地方,这穷鬼偏偏选择了和他家做邻居,若是有个富贵人家在这院子多好,譬如巷子尽头那高门大户的张家,逢年过节还给周边邻里发点心吃,不像这个穷鬼,没找他家要饭就不错了。
想到这些,趴在墙头的少年眼中嫌弃鄙夷之色更重,奈何不管他怎么挑衅,这穷鬼就是不搭话,少年顿觉无趣,便回了房间。
金不器放下木墩后,独自坐在院落中,眯起眼睛看向将要消失在小城西边山头的一抹云霞。
小城唤作武陵源,只是「桃花源」这个称呼更受当地人欢迎,尤其是土生土长的前辈老人,常常坐在城里那棵年代久远的老树下,向身边的稚童讲述小城的渊源。
很久以前的武陵源是没有城墙的,四面围着大山,风景之秀丽,天下一绝,只是周边山峦极高,隐藏极深,一直未被人发掘。直到数千年前的某一天,一位老神仙无意间沿着某条河流一路进山,穿过一片桃花源,来到此地。
老神仙为眼前景象痴迷,因来时要穿过一片桃林,取名「桃花源」,正巧老神仙已有隐退世俗之意,便带着亲人在此隐居生活,留下一份香火,谁知香火延续千年,早已不是最初的三五人。
官府也发现了这世外桃源,便有了它官面上的名字:武陵源。
武陵源的居民大都是老神仙那一脉的当地人,金不器是个例外。他是在五年前的某个雨夜走进小镇的,孤身一人,身上除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之外,别无他物。
亏得刘家药铺那心软的掌柜的发现了他,留他在店里做了伙计,才不至于让少年饿死街头。
刘姓的掌柜对他算不上好,木讷的少年远没有铺子里其他伙计机灵,打骂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少年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毕竟跟刘掌柜与他的恩情而言,无关紧要的打骂就显得微不足道。况且打骂也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怨不得别人。
除此之外,须发斑白的老掌柜待他更像半个徒弟,每次进山采药也只带他一人,哪怕是少年脑袋不开窍,老人家也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每种药材的作用。
想起那老掌柜,少年一阵惆怅。
因为那位他视作长辈的老人,两个月前在药铺里坐着合眼了。
没有遗言,没有交代,什么也没带走,唯独留下了一间药铺。
金不器赶到铺子的时候,铺子已经差不多被伙计搬空了,少年没有阻止。
老人无儿无女,留下这铺子也无人打理,若是少年占为己有,名不正言不顺,也就随着他人去了。有平时走得近的伙计劝少年也带点有用的东西回家去,少年不声不响,只是背着老人的尸体上了山。
少年给老人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等埋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少年看着小土包第一次哭出了声,也是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生离死别。
陪着小土包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时才返回小城,经过杨家药铺的时候,门上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用不了多久就会当做公家的财产变卖,这一切都与他这个穷苦少年郎无关了。
「少年,知不知道张家怎么走?」
院门口的声音将少年从思绪中拉了回来,金不器循声望去,是个陌生的面孔,身材高大的锦衣青年正趴在墙头露出半个身子,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金不器指了指巷子深处:「一直往里走,最里面那家朱色大门的便是了。」
「多谢!」青年拱手道谢,身影随后消失在墙头。
金不器摆摆手,只当是来探亲的外乡人。
少年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边,日头已经完全没入了山头,整座小城一片寂静,仿佛在迎接夜幕的降临。
咚咚咚——
破烂的柴扉响起敲门声,不待金不器去开门,五尺少年儿已推门而入。
少年人完全无视了金不器的存在,掠过他直接进了屋子,从角落里翻出约莫两丈的梯子,搭在靠近邻家那边的墙上,爬上梯子眯着眼透过小孔不知道在看什么。
金不器看着少年人,忍不住问道:「刘玄,你在看什么?」
名叫刘玄的少年看得入神,并未作答。
对此金不器也无可奈何,身材高大的少年每次来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墙上透过小孔看隔壁,金不器一个人的时候有时也会学着他的样子爬上去看一眼,只是并未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
金不器找了个拉过木墩子坐下,安静的等着。:
许久之后,高大少年深吸口气,从梯子上一跃而下,落到床上的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
金不器捂住脑门满脸愁容。
许是心怀愧疚,高大少年面露尴尬之色,却还是挠着脑门无所谓道:「大过年的,坏东西这是吉利,俗话说「坏坏平安」不是?」
「那叫碎碎平安!」金不器纠正道。
「哎呀,都一样,回头我做个更大的床给你。」
高大少年搂住金不器的肩膀,神秘兮兮道:「我问你,你平时夜里能不能听到隔壁有某种声响?就像是......猫叫?」
金不器摇摇头,说道:「秦翰林他们家没养猫。」
,闻言,刘玄像是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已经塌了的床上,问道:「你真不懂?」
「什么?」金不器满脸疑惑。
「没什么,谢师傅喊你明儿不用上工了,休息三日,初四准时上工。」刘玄兴致缺缺的出了屋子,临走前又回头狐疑的盯着人畜无害的瘦弱少年看了两眼,心想:分明就比金不器大了两岁而已,为何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呢?他偷看隔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隔壁住这个小家碧玉的可人儿?
进门的时候太匆忙,出门的时候才看到了门上的春联,这还是节俭的寒酸少年破天荒的第一回,便打趣道:「金不器,你有钱了?」
瘦弱的少年倚靠在门框上,说道:「路过张家的时候管家送的。」
刘玄闻言一笑,摆摆手转身离去,嘴里还念叨了一句:「我就说嘛,你金不器也不像是舍得***联的人。」
金不器只是默默看着高大少年离开,眼中意味难明。
若不是刘玄,他在药铺老掌柜仙逝的时候怕是已经沦落为街头乞丐了,他仍记得那素不相识的高大身影挡在他面前,打的欺负他的纨绔落荒而逃。
刘玄也是孤儿,自那之后,金不器便和少年相依为命,亲如手足。
他现在的工作是在谢家的剑铺给姓谢的铸剑师傅打下手,也是刘玄介绍他进去的,因为刘玄是谢师傅的亲传弟子,小城的人都知道谢师傅不仅会铸剑,腿脚功夫也是了得,入了他门下,前途无量。
只是谢师傅从来都不没有收金不器做徒弟的打算,只是留下来当个伙计,对他和刘玄的态度也是天壤之别,用谢师傅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是天生的剑胚子,一个是满是疙瘩的树枝子,怎么一视同仁?」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记恨刘玄,若不是刘玄,他绝对不可能在城里拥有一个院子,虽然破烂不堪,但瘦弱少年好歹有了个自己的家。
少年深知:做人要懂得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