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囚困
35、囚困
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驶过,停在不远处,三个互相搀扶的女孩摇摇晃晃的向着车走去,“啊!疼!”位于中间的那个走到一半时像件掉落的物品一样实实成成的跌坐到了地上。而等她的两个同伴发现少了“东西”回去“捡”她的时候,她又像个人一样呐喊着:“我不要回去——!这才是我的人生!我的自由——!”
多神奇!人,说到底,都在囚笼中。
“你们也被诅咒了吗?”葛实上前两步惊异的问。“也被楼困住了吗?”
刚才跌坐在地的女孩目光茫然,费了好些功夫才辨清了声音的来源,愣愣的看着葛实,干笑了两声说:“学生!是不是?女大学生!是啊!妹妹!不仅被困在楼里,还被困在那一层!那个工位里!996的工作!考评还拿不到a——!一样累死累活的干活!凭什么他们奖金十五万,我就只能拿三万!?诅咒!就是诅咒!这恶毒世界给我下的诅咒!”
女孩说的话,葛实不甚清楚,可她觉得自己懂她。所以她兴兴的跑过去,感同身受般说:“我原本以为只有我受着那样的日子,原来你也是!”
“哼哼,妹妹,这个社会,每个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每个人?不可能!这里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出门,感受时间的流......”
“啊呀!新客。”就在她激烈反驳的时候,从她身后店里走出来两个年轻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同是t恤牛仔裤,只是其中一个略显花哨了些,也就是这个花哨的打断了她,笑嘻嘻的先是问那三个女孩:“三位小姐姐真的不需要送吗?能安全到家吗?”看着她们上车走了又转头对葛实说:“我们本来要关门了,但为了这位初次见的漂亮小姐姐,我决定亲自招待。请进!”
素娥起身将窗拉了回来,余光却见河对岸铺子角处有个人正盯着她,她起先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在等她传出消息的朱相的人。关好窗,她拉开右臂衣袖,蝴蝶花纹灵动仿若只是偶然落此休憩,轻轻一挥便要翩然而去,可这个可怜的女人却只能用死来摆脱它。
她回头看床上已然睡熟了的池月,她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也不过几日而已,那数月间她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也曾像现在这样信任原本那个“素娥”吗?真相被识破时她又是怎样的痛呢?明明现在她还不知何为心伤。
第二天池月醒时素娥仍坐在桌边,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本书。池月甚至不确定她昨晚是否真的睡了,可她不知为何就是看着这个侧影愣了神。
“醒了怎么不起?”
她却脱口而出:“姐姐好美。”其实在常人看来这个素娥确有姿色,但绝算不上惊艳,听池月这样一说,她实在觉得好笑。可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如做我嫂嫂如何?”
素娥脸上的笑还未消,手上的书唰唰的合在了一起,转头到:“看你这样悠哉,想来是那位哥哥日子过得也好着。”
池月却瞬间沉落下去。“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的很。我自小住在高院中,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并不去想他在外面的生活,如今出来了才知世道艰难,他又日日在那刀尖儿上,哪里会好过。”
他原本不过是因为池月给自己乱点鸳鸯谱有些别扭,说了一句半开玩笑的气话,不成想竟引得她这样难过,立时便万般后悔,觉得自己怎样都不值得她如此模样,可心里又因为她的担忧而窃喜,于是两种矛盾的情绪之下他竟一时间语塞了,少顷只得笨拙劝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担忧。”
“姐姐不知,我的这个哥哥傻得很,我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照顾我多年早已还尽了,他却以为自己有责任照顾我一辈子,以为我永远不会长大。受了伤也纵容我胡闹,多大的人了还用哄小孩的那一套来哄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对我说,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却妄图瞒过我一个人扛......”话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一件重中之重首之最首的事来,话锋一转问道:“姐姐可去过京上?”
“我......未曾去过。为何问起这个啊?”
“没什么,只是好奇一桩旧事。”
至空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打消了查明当年家仇的想法,他们之间的“因”就会彻底改变,再不会有下一世的“果”。他原本只想陪她走这一路,可现在,他却在动摇了:“既是......”
“时候真是不早了,”池月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跳下来,“我收拾的很快的,马上就可以出发了。”根本没听到那满是犹豫的的喃喃。
待她们二人下了楼,堂中有一桌三人在吃早饭,都很警觉,按在兵器上的手是在看清她们乃是两名女子后才复又放开的。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很快就结了账往北门去了。
池月二人坐在桌上却迟迟不见小二来招呼,一回头,他正站在门口瞧热闹呢。
“小二。”素娥喊了一声,却不见什么反应,便大声又喊了一遍:“小二!”
“哎!来了!”
“是什么热闹看的这么入神?”池月打听道。
小二不答却反问:“两位姑娘昨晚可听见什么响动了?”
“我问你看什么你却问我听没听到什么响动,我是没听到,姐姐你听到了吗?”
“没有。”素娥漠然。
“是河对面铺子角落里死了一个人,虽然如今这世道,死个人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可那人死的奇怪,看不出死因,而且官差还从那人身上找到了一块牌子,断定这死者是给京上的大人办差的。”
池月一听,又问:“京上的大人可多了,不知是哪一位啊?”
“这倒没说。”
“那牌子你可见到了?是什么样的?”
“牌子我是没见到,但听发现尸体的乞丐说那人肩上纹了只蝴蝶,像真的一样。”
“蝴蝶!?在左肩?”
“这我倒没问,难道姑娘认识死者?”
“他倒是认识我。”池月不解:那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素娥抬头看了看她,插进话道:“她不过路上听过些传闻,随口说说罢了,不必当真,还是请小二快些给我们上菜吧,再不赶路要日上三竿了。”而后看那小二进了后厨才又与池月道:“人家都说是为大人当差的了,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他就是冲我来的!先前我曾与他交过手,偶然看到过那蝴蝶,就是像真的一样!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不过我就是奇怪,他既是来杀我的,还没跟我动手怎么就死了?”
“这有什么奇怪?”素娥看着窗外一角清河,轻捋着衣袖。“世道这样乱,任何人死在任何人手里,都不奇怪。”
“那若......是我杀的呢?”池月直直的盯着她问。
素娥淡笑着看她,欣慰她仍可以说“若”,这便够了。“那样,你会活下去。”
“姐姐不会怕我?”
“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怕你,更不会讨厌你。”
“姐姐为何如此信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那你又为何信我?说不定......人是我杀的呢?”
说话间素娥淡笑着看向池月目不转睛,池月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而这奇特的一幕正巧被上菜的小二赶上,他两边看看,摸不清状况,悄悄放下菜赶紧退下去了。
池月便“哧”的一声笑出来,拿起筷子道:“那姐姐可算救我一命了。”
此时的她,还未曾真的遭遇过生死之间被激起杀意,功夫又不如那追杀的,自然以为自己一旦被抓,定是要死在那人手里的。可事实上,那人也不过是早死些罢了,且送他一程的亦从池月变成了素娥口中的“任何人”。
她们二人从客栈出来又买了两匹马,继续南去了。她们本就动身晚了,池月本想快马加鞭补回来,可谁知途中偶见一山,颇有奇景,素娥便硬拉着她去爬了山。池月心想或许她是酷爱山景的,反正现在有了马,还是托了人家的福,游个山也耽误不了多久,便就欣然陪之享之了。哪里料得下山时原本绑牢了的马竟被偷了!到头来还是步行。
可即使是步行,此后又过了几镇走了几城,素娥不仅不再提买马之事,还依旧是这家店那处景的游过!池月虽急着去找何躔,几次动心想与她分开先行,可素娥都是极力挽留,更是在一次受伏时为了救她受了伤。想来,这一路上素娥对她都是照顾有加,她此时又怎能留她一人?再者,越往南走越乱,要独自面对一切她也多少有些胆怯,一路至此早已生出了信赖心,又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加之素娥所练剑法与她颇有相似,赶路之余往往会指导于她,她也因此长进不少。于是这诸多缘由之下,无论素娥如何耽于游玩,池月也只能奉陪到底。且话再说回来,又有几人真的不爱嬉游呢?
就像那个姑娘所说,“每个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心甘情愿的走进那座“楼”,自愿过着不合意的生活,一边抗拒一边持续。仿佛被驯化的只有身体,而心,困兽犹斗。却不知囚困心的,究竟是那诅咒般的“楼”?还是那被驯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