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夜(2)

第十六章 暗夜(2)

这时,楼上的霜云看到了宋楫和唐楷:“哦哟,来得还挺快,先上来吧。”

二楼是霜云起居的地方,书房、卧室齐备,卧室外还有摆着同样一套寝具的暖阁,很像千金的闺房,只是和楼下一样,堆得乱七八糟。

唐楷正小心翼翼挪着步子,忽然宝贝们开始噼里啪啦乱响。他定睛一看,一只黑白花小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在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器上跳上跳下,玩得不亦乐乎,最后站在最高的一个珊瑚树上耀武扬威,睥睨以霜云为首的愚蠢人类。

“给我下来!”霜云怒道。

小猫理都不理,伸出前爪扒拉旁边岌岌可危的翡翠杯。

霜云气坏了,捡起手边一颗豆大的珍珠,瞄准那小猫弹出去。

小猫机警得很,立刻跳了下来。珍珠正巧打到珊瑚树,珊瑚树摇摇晃晃,带着周遭几个没放牢的珠宝一齐栽了下来,落在地上,磕掉了两个珊瑚枝,碎了只玛瑙碗。再看那猫早跳进了唐楷怀里,正蜷在他臂上仰头卖萌,好像一地狼藉跟它一点关系没有,甚至还拿头顶蹭他,喵喵叫着撒娇。

霜云气急败坏要从唐楷怀中把猫揪出来,小猫的爪子牢牢扒在他衣服上坚决不从。拉扯间,霜云差点把唐楷的衣服拽开,吓得唐楷赶紧抱着猫向后躲,劝道:“猫都是这样的,你既要养它,就不要和它生气。”

“谁要养它!它是个贼!”霜云说到这野猫就气不打一处来,“它偷了我多少吃的!我好不容易逮到它,刚把它关起来教训两天又被它溜了出来!从来只有我偷别人,居然被它偷到我头上来了!我早晚要让它服气,见到我就要绕着走。”

唐楷有些无语:“你真是……”闲得可以。

霜云强横地将猫拎过来,不顾它的哈气挣扎,扔进小黑屋里,打定主意一定要饿它两顿,让它长记性——它叫得多可怜又惨烈都不行!

霜云处理完那愤愤不平的猫之后,大马金刀往桌边一坐,双腿翘到桌上,看见陆庸还藏在唐楷身后,瞪了他一眼,把对不听话的猫的怨气,发泄到了不听话的他身上。

“坐吧。”霜云懒洋洋道。

“你把他怎么了?”唐楷坐到她对面,费劲地将陆庸从自己身后扒拉出来,“见你好像见鬼一样。”

“我怎么知道!我就让他做了点迷药!又不是让他杀人放火,至于嘛。”霜云不满道,对着陆庸又翻了个白眼。

这话激怒了陆庸。陆庸发出嫌弃的哼声,从桌上拽过纸笔,沾上墨,洋洋洒洒写了几行,笔意倾泻不满:“药乃天赐,皆为救人而生。宵小为奸为盗,制成催情、蒙汗、假死之流,皆是下作末技,至于用毒害命有违天道。医者不齿,陆某生平不为。””

“不识字,看不懂,不会说话就少废话。”霜云将纸甩到一边,理直气壮。

陆庸一脸被冒犯的震惊,急得满脸通红。

唐楷觉得霜云言语过分,安抚道:“确实,陆大夫说得没错,迷药乃宵小行径,有悖医者尊严,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陆庸如遇知音,正要再写,被霜云夺了笔,她道:“你在这里浪费我多少上好的松烟墨、洒金笺了!每次都写那么多,练字哪!”

陆庸正要用喑哑的叫声“据理力争”——“行了,说正事吧。”

宋楫听他们吵吵闹闹,不觉有些烦躁。他正坐在撑开的窗上,吹着夜风。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任何有房顶的地方,他都要把守好门窗,方便观察和脱身。

“唐楷,你找秦家人做什么?”宋楫问。

唐楷尚未开口,霜云已经冷下了脸,阴森的目光立刻转向唐楷:“为什么?”

唐楷开始还有一点懵,忽然反应过来:他对宋楫说要找秦家人,宋楫对霜云说“他要找你”……他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不禁脱口而出:“你……你也是影卫?!”

但霜云淡淡回道:“我不姓秦,和影卫没有任何关系。”

唐楷迷惑了,这时,窗边的宋楫补充道:“她叛逃了。”

“呸,没有人叛逃,秦云已经死了,秦家给国主的密信上写得清清楚楚,”霜云咬牙道,“我不姓秦,我与影卫没有一点关系。”

“随你怎么说,凶手藏在倚翠楼的情报是你告诉顾瑂的,”宋楫冷冷道,“终归是秦家传下的手段。”

霜云还未怎样,这句话给了唐楷当头一棒。

他万万没想到,凶手的下落已经被查出来了,而且顾瑂还知道……

唐楷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脱了力:“她为什么要耍我,看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走很有趣吗……”他的心又酸又痛,连愤怒都提不起劲儿,像在兴头上被迎头泼了一桶凉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原来这么可笑。

“她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这不是她想查的事?”霜云不解。

唐楷叹道:“我以为……算了,是我的错,我一厢情愿以为我们是合作的。我忘了,在她眼中我还只是个外人。”

“是,你太急了,”宋楫幽幽道,忽然从窗上跳下来,一双鹰般的眼睛盯着唐楷,“但若非你自作多情的心意,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将你带来。酒馆里,你对我说过的话,最好说到做到。”

“她只会拼命推开我,将我隔绝在外,我再愿意也没用。”唐楷惨然一笑。

“不,她想保护你,便像我们想保护她。所以,或许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是可以为成全你付出自己的。”宋楫轻声道。

“什么?”唐楷不明白。

“对,她在乎你,是只有我们这种人才懂得的在乎。”难得霜云有赞同宋楫的时候。

她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唐楷解释,比比划划,道:“他是影卫,我流着秦家的血,这些顾瑂都不知道,你觉得,是我们没胆子告诉她吗?”

唐楷闻言,脑海中响起宋楫方才说:“不介意任何人知道,反正人都会死,话多的就早死一点”——而这个风险,他并不希望顾瑂承担;又或者就像刚才在深巷中,宋楫和霜云为什么会赞同他的话——他们别无选择,而顾瑂不该和他们一样。

他们想保护她。

“你说的对,我们是阴沟里的老鼠只配活在夜里,而顾瑂,从她来找我帮忙开始,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将一只脚深进泥潭里了。所以,她要比以前更拼命推开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你,生怕一个泥点子溅在你身上。我真讨厌她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想求全,自己怎么想的全都不说,不怪别人不领情。”霜云嫌弃地扁嘴,回过头却对唐楷蛮不讲理道:“但你绝对不能不领情。”

唐楷忽然觉得心跳声大了起来,震得耳膜生疼,让他有些恍惚,刚刚好像冷成灰烬的心火又蹿出新的火苗来,烧得他浑身发热,好像有股现在就要去狱中见她的冲动,但他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对霜云道:“凶手现在还在倚翠楼吗?”

“我只问到那天他逃走之后藏身倚翠楼,后来顾瑂和他去看了一次,什么都没找到,”霜云看向宋楫,“凶手现在哪里没人知道。”

“瑂姐什么都没找到就这样算了?”唐楷不解。

“她从倚翠楼出来后不知为何去了儆心堂,把这个哑巴带了回来,再之后就被你们关起来了。”宋楫指了指陆庸,显然他对顾瑂的去向了如指掌。

“比蚊子还爱盯人。”霜云鄙夷地嘀咕一声。

唐楷主动从霜云手中抓过一张纸放在陆庸面前:“瑂姐怎样将你带回来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这故事霜云也没“听”过,这时候,她的好奇心就不计较陆庸的浪费纸了。

金银错烛台上的蜡烛燃掉大半,陆庸才将儆心堂中的前因后果“说”明白。

“倚翠楼里,楚卿卿威胁顾瑂,让她调查孙怜怜自杀的事,给她的线索就是一张药纸,”宋楫补充信息,“照陆庸所说,那药方是他开的,但并不是开给孙怜怜的,毕竟儆心堂开张的时候,孙怜怜都死了半年了。”

看来是另一桩悬案了。

唐楷长叹一声人生艰难,金乌城中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啊!

“无论如何,我先去找一趟楚卿卿。”唐楷道。

“不,”霜云打断他,“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找一趟顾瑂,她想见你。”

唐楷愣了一下。

“无论谁拦你,不择手段。”她建议。

唐楷坐在刘司理家的厅堂上,摆弄着手中名贵的瓷盏。刘司理生性恬淡,爱好文玩,但他与王翰林不同,他确视之为修身之道,愉情之好,而非为了彰显品味附庸风雅。他崇尚简淡,不喜欢家中有太多仆从,所以现在唐楷一个人被晾在厅中,实在有些心慌。

他以探病的理由提出见司理一面,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霜云的话说就是“不择手段”让司理答应他去见顾瑂。但到现在,久久无人回应。司理不说见,也没让他走,悬而未决最让人焦灼。

忽然,水晶帘响,似是有人来了。

唐楷马上站起来,正准备行礼,发现从后堂走出的是一位妙龄女子。

那女子二九年华,乌黑的一丝不苟盘了个精巧的灵蛇髻,钗环琳琅,步摇随着风摆杨柳的步态轻轻晃动。她穿着淡蓝衣裙,纤瘦娇小,气质雅静,像二月天开出一朵春兰。她走到唐楷面前,轻施一礼,声音婉转温柔,如黄莺出谷:“唐刑曹,久仰了。”

唐楷不知这女子是谁,还了一礼,抬头正瞥见这女子的容貌。

她的长相着实惊艳。若论美貌,唐楷见过的人中,大抵只有霜云与她相匹。不同于霜云的艳丽娇媚,她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少有的淡雅灵秀,让人想起淡淡水雾笼着的水澈波平的湖面,耐人寻味的美。

“小娘子多礼了,不知怎样称呼?”唐楷道。

那女子落落大方,答道:“奴家名唤慕兰。刘司理是我叔父。此番叔父横遭意外,膝下无人伺候,特将慕兰自家乡接来,侍奉汤药,照应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唐楷有几分尴尬:“司理只有你一个侄女吗?”

慕兰笑了笑,一双凤眼波光盈盈:“是。”

原来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就是他曾拒婚的那个。唐楷拼命回忆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应该还是比较婉转客气的,这位姑娘也不像来找他寻仇的。

“哦……”唐楷忽然觉得面对她变得艰难起来,“那司理病体如何?”

“叔父已经大愈了,不过大夫嘱他多加休养,不便见客。但唐刑曹素得司理看重,让刑曹空跑一趟,叔父于心不忍,故而特地让慕兰向刑曹赔个不是。”慕兰谈吐大方,有分寸又毫无扭捏之态,令人心生好感。

“言重了。”唐楷正自盘算下一步怎么办,慕兰轻柔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了:“刑曹此来是为穆侍卫的案子吗?”

唐楷心中一凛,看向她,道:“刘娘子知道?”

慕兰一笑:“我方从灼华至京城,并不了解此案,是叔父告诉我的。”

唐楷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司理告诉刘娘子这案子,可是有话托刘娘子转达?”

“刑曹猜得不错,”慕兰点点头,“叔父让我转告刑曹,半日闲的二掌柜已经认罪画押,让刑曹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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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闲之白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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