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薄暮津亭下,余花满客船
沿着十来级木质地板楼梯向上,发出“叩叩”的空洞的声音。
廊房式的建筑结构让走廊看起来更添幽暗,暗红色的灯光与窗外霓虹灯箱相交辉映,满溢的西洋风情。
江皓几个四下张望,生怕错过这个新世界带来的一丝一毫。
老头轻哼着粤语戏曲,走到尽头的房间,咔哒一声,门开了。
“就这。”老头打开门拔掉钥匙,扔下两字,全然不顾他们好奇的眼神,施施然的下了一楼。
门后是三张棕红色木制双人床,墙上突出来的不锈钢横梁上挂着白色圆形的白色蚊帐,圆形幔帐上还绣着粉白相间的彩凤双飞图。床尾后方放着红木桌子,椅子掉了半层皮,裸露的一半原木色显得有些滑稽。
桌面上放着一格搪瓷茶水盘,还有画着两只螳螂的几个瓷杯,旁边立着一个瓶身写着“行政经理办公室”几个红字的不锈钢暖水壶。烟灰缸、针线盒、纸筒凌乱的散落在桌子各个角落,还有那不起眼的桌角旁放着半圈未被点燃的蚊香。
不远处的浴室门口倒盖着两个水泥原色的不锈钢铁桶,在细碎花色的地板上显得尤为突兀。
房间里自带一股潮湿霉化的味道,广州的回南天,春季尤为严重。
蛇仔明捏着鼻子说:“臭,太霉了。”
“找个靓妹,就香了。”
吹水辉顺势从内袋里掏出今早在老余那顺来的一根烟,左找右找在抽屉里找到火柴盒,“嚓”的一下,火光就亮了,烟草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房间。
“就会嘴炮。”
牛精强抄起一叠绣着双喜字体的红色毛巾扔到吹水辉身上。
“你去找,我就地证明给你看什么叫厉害。”
吹水辉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夹着烟猛吸着,褶子在脸上夹成了一条线。
听着这些没羞没臊的话,番薯昌像个含羞姑娘一样躲在角落。
“大家将就几天,找到人就回村了。”
江皓侧对着墙,一边捏着兜里的钱,一边盘算着房费,兜里也就剩九十块,吃饭睡觉,按这架势,撑不了十天就得打道回府了。
“这么大的茶滘,我们从哪找起?”
小力收拾着包袱里的衣服,脱了上衣,露出满是腱子肉的上身,房间里也多了股男人的汗臭味。
“先去收据上的批发店。”
“要是来玩的就好了。”吹水辉嘀嘀咕咕道。
江皓掀开有些灰尘的窗帘,推开了万花筒图案的花窗,春天潮湿的风从外头顿时灌了进来,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时而有几辆凤凰牌自行车的人穿梭驶过。
这就是省城?那个说书人口中繁花似锦的世界,此刻却如山村般宁静。
月亮透下来的光照着江皓发呆迷茫的脸庞,陌生的繁华之地,新鲜又刺激。
兴许是颠簸到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又兴许是向往探寻新世界的期待,六个人辗转反侧,各怀心事。
一夜无眠。
翌日,初春的天亮得迟,少了村里的鸡啼叫早,几个人都起晚了。
习惯裸睡的牛精强四处找自己的内裤,吹水辉看此情景,特意将他昨夜掉落的红色裤子藏在枕头下。看着牛精强尴尬和憋红了脸的样子,一个劲强忍着笑意。
“吹水辉,一定是你,拿出来!”
江皓看着牛精强捂着自己,追着吹水辉满房间跑的样子,一脸哭笑不得。
“别闹了,收拾好,找人了。”
一行人出了门,身后是前台老头昏睡时均匀有力的呼噜声。
街道两旁皆是周边廊房式建筑,带着几根罗马柱阳台的白色房子坐落两旁,这种外廊结构的建筑,被本地人称之为“五脚基”,叫得多了,不知道怎么就被叫成了“骑楼”。而这样的商业建筑物,在省城遍地都是,倒也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叮叮叮叮......”
几个人朝花地走去,才走了两公里,就看见一座大桥,桥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穿着各式工人服装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骑车而行,大桥上连步行的空间都没有了。
一串海鸥穿过大桥,划过上面四个腥红的大字“珠江大桥”。
“这么多人,是赶集去吗?”番薯昌眼珠子忙不过来,恨不得看个明白。
“省城哪有赶集,这是上班族,土包子。”蛇仔明是几个人当中唯一见过省城模样的人。
几个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穿过大桥的人行道,突然就豁然开朗,桥下是潺潺的珠江水,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个小码头,水面上停泊着一艘艘藤状编织的篷布客船,许多人停靠在码头,带着草帽和穿着水鞋的人们把地上一箩筐一箩筐的花束一一搬上客船,水仙、百合、菊花、玫瑰......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花,全都被人一箱箱或者一捧一捧的交到船主手里。
芳村的路牌上,大多是写着花的名字,比如花地,就取自“千年花埭花犹盛,前度刘郎今可回”中的“花埭”。芳村本土人以花为生,日夜来往的客船,载满了生活的香气。
船夫吆喝着,买家卖家讨价还价,让江皓几个看在眼里甚觉热闹。
客船摇摇晃晃驶离码头,大桥旁侧坐落的红砖霓虹,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说书人那句话了。”江皓看着深色客船与千娇百媚的花束交相辉映,在珠江的潺潺流水上缓慢恣意的漂流着,春天的水雾深重,笼罩起层叠云雾,萦绕在整个水面上。
“什么话?”吹水辉和牛精强们光顾着看桥上的美女,只有番薯昌听了进去。
“薄暮津亭下,余花满客船。”
说书人口中的芳村,带着花卉盛放的繁华景象,亦有如水般的温柔。
江皓话音刚落,小力忽然就从桥边慌张跑来。
“皓哥,皓哥,我刚好像,好像看见肖尧了。”小力抹了几次眼睛,他很确定自己刚才看到桥下码头边的一个背影很像肖尧。
“在哪儿?”
“那儿,哎,怎么不见了?刚明明还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