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遇

第七章 重遇

在回小镇的途中,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终归还是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状态。那个孤身一人抱着猫咪站在村头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踩着自行车穿梭于颠簸小路间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在田野间闲逛的身影,那个孤身一人站在姥姥家院前眺望的身影,那个孤单小女孩的身影在脑海间交错回放。

当一首《父亲写的散文诗》响起,李健那富有感染力的歌声,唤出了深藏在我脑际间姥爷年轻时的模样:右手肩膀处挂着重重渔网的背影;双手紧握刨刀,专注刨着木板的侧颜,他正在用一种特别气味的树胶将刨好的木板块粘贴成一条两头尖尖翘起,中间稍宽,像月牙一样的小木船;他那时还没有镶金牙,他还一头黑发,他慷锵有力;姥爷每个专心致志的神情在一一呈现。我瞬间奔溃的嚎啕大哭,像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在我十岁前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留有父母的深刻印象,在我的感受里也从未体会过父母给予的温暖与爱。在我最需要爱与陪伴的年纪是姥姥与姥爷给的,姥爷如同我的父亲,但他走了。对他的怀念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的时刻就如决堤的洪水,比如归途中的此刻…

一天,下班后我特意回了读初中时的母校。旧的教学楼还在,旧楼的前后左右四面都建起了新的教学楼、宿舍楼、实验楼。旧楼前面种起了一排可以遮阴的大树,大树旁边是一排排的光滑石凳,石凳外围是立定跳沙池,沙池旁边是跑道,跑道中间围着足球场。旧教学楼的对面是新教学楼,新教学的前面也是一排可以遮阴的大树,大树旁边是石凳,石凳外围是篮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

印象中北面那片破败的围墙早已无了踪影,唯有这栋旧楼依旧残留着些许记忆。校园里的学子欢声笑语,有体育生在沙池里练着立定跳远。跑道里有三三两两的跑步者,足球场上坐着几对交头接耳的小情侣,篮球场上最热闹。真是神奇的空间交错,我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造访者回到了过去看着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车停在校园外,我扫了小黄车,骑行至西街的尽头,只是想重温这熟悉的街道,并不带任何目的,心中更没有任何期盼。

停在小剑的旧家门前,望向眼前这栋在二三十年前非常漂亮的小洋房;如今再见,竟是如此普通,外墙有几处脱落了瓷砖,一楼阳台与顶楼阳台排水口处有一大片黑乎乎的痕迹;那是苔藓在日晒雨淋后,留下的岁月印记。院子围墙大门右边绑着一块黑板,用白色粉笔写着‘出售奇花异草’。

小静说过,小剑很多年前就和他哥哥、姐姐、母亲、爷爷搬到了距离这很远的乡村生活了。这里只留给他奶奶独自一人生活,我想,他奶奶比我姥爷年纪还大,估计早已不在人世,这里是出租给了别人或者是早已卖给了别人吧。

铁珊栏处爬满了白色蔷薇,房子正面的墙上攀爬着紫红色的四季玫瑰,在顶楼阳台的左角落处有一大丛凌霄花,阳台右角落也有一大丛向下延伸的玫红色三角梅。房子虽已破旧,但被这么美丽的花丛包围着,有种饱经沧桑的魅力。若果在新楼房前养花,反而没有这种特别的味道。

停放好电单车步入院子,眼前呈现更多的奇花异草,有木本花卉、草本花卉、盆栽花卉和观叶植物,摆满院子的各个角落。能叫出名的有郁金香、白玉兰、海棠、杜鹃、芍药、风信子、鹤望兰、多肉植物,很多都是需要极大耐心栽培而又难养的花卉。

我正在盘算着要买些品种养在阳台处,很喜欢郁金香和风信子但估计是养不活,还是买些容易养活的月季好了,阳台不大,要不放两盆盆栽和些许多肉植物好了。我正沉浸在这片花海之时,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

抬头的瞬间,我本能的掉转身体迈腿准备快速逃离,我竟如同少女时期一样做出了同样的反应,犹记得他有天突然出现在姥姥村里与我偶遇时的心情。但只是一瞬间而已,我又迅速转回身体面对着他,笑容满面的说了一句:“嗨,好久不见!”

他变黑了,身体健壮了许多,脸也比以往圆润了些许,但身材挺拔,没有肚腩,也不脱顶。他似乎还是之前那个少年,但又似乎不是了,因为他那一排白牙和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模样不再重现了。他只是眼神掠过一丝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冷冷的回:“真的是你。”

“我回来一段时间了,今天心血来潮回来母校看看,顺便逛了过去那些熟悉的街道,然后被这座房子的花海吸引进来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他并有想要诉说他为什么依旧住在这的原因。他问:“是想在阳台上种还是院子里种?”

“阳台上,但阳台不大。”

“那给你一些波斯菊和百日草的种子吧,好养活。”

他转身走进房子,一会拿着一个小袋子出来递给了我说:“里面有一小包肥料和一些种子,除了波斯菊、百日草,还有太阳花,上面都有标着。”停顿了一下:“我去给你装些泥土吧。”我接过种子,然后他就转身去院子的角落里装泥土了,土堆旁边还种着一株枸杞树。

“第一次用种子种花,以往都是买现成的回去再换花盆。”

“用种子种出来的花更有趣,你能看到它的整个生长过程。”

“是的,只是我以前不懂还可以用种子种,以为现成的更好,其实不然。”我赞成的陷入了沉思,人,又何尝不是呢?

他把泥土提出院外,帮我放上电单车前方的踏脚处,然后随意的说:“在种子上面薄薄盖一层土就好,前面几天常淋水,但不要多,洒湿即可,肥料是放在泥土里搅拌后再洒种子的。”

“总不能白拿吧,多少钱?”

“不值钱。”自此至终,他都没有露过那个招牌笑容。

岁月真是无情呀,它时常让我陷入物是人非的感慨中。我的社会面具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人就笑,那副生人勿近的铠甲早已丢失多年。而今在小剑身上重现了,他穿上了我当年的铠甲,并带上了那副原本属于我的冷冰冰的表情。我与他竟在三十年后戏剧性的对调了呈现于人前的面具…

到家后已经没有心情理种花的事情,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一会,又坐起来翻着床头的书籍,看了许久依然停留在前面的第一段,怎么也没法聚精会神往下看。

在过去,每个艰难时刻都是靠文学作品续命,文学才是人类精神的坚固庇护所。我们身为普通人,分身乏术,一生只能过一种生活,但通过文学,就能体验各种趣味人生。我时常沉浸在作品里,感受着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所见所闻也是我的所见所闻。

我在小学时代沉迷于童话世界;初中时代痴迷着未知的事物,上至地球以外的其他外星文明,下至人类科学界一直被否认的冥界灵异文明;高中时代迷上了世界各地大文豪们留下的著作;自此,对文学爱不释手,人生观也在这段时期有了大致的方向。

过去,在面对烦闷的生活无法逃脱的时候,就会翻开某一本著作跳进去。那里藏着通往各个年代的时空隧道,这些隧道会把我的精神带到我想到达的地方。但在今晚,我却无论如何也跳不进去,脑海里全是小剑那张冷漠的面容。他结婚了吗?他戒毒成功了吗?也许这些年他从不曾被生活善待吧?我该再出现在他面前吗?他已靠养花找到了精神的寄托,我该打扰他的平静生活吗?带着无限的疑问,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一周后洒在阳台处的种子都发芽了,这次我没有用花盆,选择用20厘米长、5厘米宽的不同颜色彩砖,按照阳台的形状围出了一条槽,在槽里铺上防水膜,然后在膜上面倒入泥土。泥土太少,只填充了两条彩砖的长度,如果要填满这个阳台的长槽,还需要两大麻袋的泥土。

看着那一撮撮的幼芽陷入了沉思。在过去的人生里,我时常被自己内心臆造出来的恐惧捆在笼中,行走的每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某一步踏错就会卷入丝线交缠的麻烦中。我极害怕那种躺在网中等待被吞噬的感觉,就如同掉进蜘蛛网里的小昆虫。

此时,那一撮幼芽苗丛中就有两个小人在争论不休,一个说:“主人,你应该尽快去找小剑,你看你不止看不进书了,都茶饭不思了。”

另一个说:“主人,你别听它的,小剑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剑,他会让你卷进无尽的麻烦中,你就等待着蜘蛛的吞噬吧。”

“你胡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织网的蜘蛛,他手握甘霖,只有他能灌溉主人内心的荒芜。”

“你那天没有听到他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吗?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买花的普通顾客一样,连多余的一句问候都没有,连笑都不想再对你笑了。”

“妄自菲薄,他会对陌生人不收钱吗?他在三十年前给你带来治愈忧伤的阳光,你就不能在三十年后为他带去一点希望吗?你就那么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吗?”

“他万一已经有家庭怎么办?如果人家有老婆小孩,你的打扰就是罪过。”

灵光一闪,在两个小人的辩论赛中,我突然想起了已经失联多年的小静,以后的休闲时间有事做了。

凭着记忆,驱车来到了当年参加小静婚礼的夫家村里,打听了几户人家,得知小静一家已经离开小镇,早已搬去县城居住,但不知具体小区。我也住在县城,但茫茫人海如何找起?

我想到小静的娘家碰碰运气,但必须要经过小剑家门前。出到小镇,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扫了小黄车,骑行至小静的娘家,看着家门禁闭的平房,与杂草丛生的院落,显然是早已无人居住于此。

再次踏进小剑的花圃,他正在修剪一件新盆栽的枝叶,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望向我,然后恢复原状继续着他之前的工作。

“没有耐心等待种子发芽吗?”他淡淡的问着。

“已经发芽了,但是泥土不够,还需要两大包,我想种满整个阳台。”

“住得远吗?不远的话,我叫三轮车给你把泥土运过去。”

“挺远的,在县城,我再一点点拿就好。”

“住这么远,跑来这里买花?”

我已开始窘迫得无言以对,停顿了片刻说:“我今天想来找一下小静的,但是没有找到,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消息呢?”

“不知道,我跟过去的人都没有联系。”

我的心像被他手中一直在剪叶子的剪刀咔嚓了一下。他在赶客,他不希望我再在这出现。而我,不识趣的再次出现了,还不加思索的谈到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一切应该是他不愿再提及的一切吧。

我后悔了这次鲁莽的行为,但看着他那副轮廓分明、黑峻峻的像极了晒黑的古天乐侧颜,又有种无以言说的心疼。

换在以往我早已高傲的转身离开,但此刻,却冷静的戴上了多年修炼而成的社会面具,笑容满面的说:“一会见。”然后转身踏出了院门,骑着小黄车找了一家水果店买了个榴莲,故意不让店家开封,然后回头往小剑的花圃方向骑行。

三十年前,在我们熟络后的那个夏天,他常常在下课的休息时间出现在我的课桌旁边,嘴里时常含着榴莲糖。我总是捂着鼻子叫他滚,然后他偏要在我课桌上留下几个榴莲糖让我试过之后再考虑叫他滚。

我始终没有试过一次他留下来的榴莲糖。第一次吃榴莲就是在他现在的这个花圃之家,我们在海滩看日出回来后没几天就是他生日。

一个晚自修下课后,他带我去了他家,那是第一次来他家。我们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扎满了人,都是他们班同学。我班也有几个,小静也在,但当时我与她还不熟络。我也见到了他妈妈、姐姐、哥哥、奶奶,没有见到他爸爸和爷爷。

最记得的是,他在蛋糕前许愿时竟大声的说出了愿望:“我希望瑶瑶从此爱上吃榴莲,与我臭味相投。”当时笑倒了一大片人,包括我自己,真的是好阳光的一个帅气小伙。

那晚的蛋糕是榴莲味,桌上还有好几个榴莲;他亲手给我递上了一块蛋糕,他的生日蛋糕如果不吃真的说不过去了;我唯有屏住呼吸吃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是嘴里没有散发出任何臭味,而且蛋糕挺美味的。然后他又递上来一块刚剥好的榴莲,我也吃了,入口即溶软绵绵的,从此真的爱上了吃榴莲,他的愿望实现了;为此他开心了一整个晚上。

当我提着榴莲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一瞬间的惊愕。我放下榴莲开口说:“打开吧,我想吃榴莲了。”

“商家都会帮忙开壳的,你何必拎着这么重来到我这边开。”

“可能你开的比较甜。”我故意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他没有笑,连嘴角都没有弯一下。

他是孤身一人独住,在刚才被他怼得无以言对的窘迫时刻,我看到了之前没有留意的阳台上晾的衣服,只有他的一套男士衣服并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所以才有了去买榴莲的决定。

他起身去拿来小刀,拿来两个陶瓷圆形碟子,用小刀对准榴莲底部尖尖的地方沿着缝隙撬开了榴莲。他放下小刀,走到水龙头处洗净双手,用纸巾抹干,然后把果肉一包包取出放到碟子上,然后他又去忙其他的花草了。

虽然失望,但我依然自带阳光般开口说:“真香,已经好久没吃榴莲了。”然后走到水龙头处洗净双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始终没有看向我这边。在过去,他早该打趣起我来了,但现在他选择无视我的存在。

吃完一包果肉,我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甚至忘了再拿一点泥土回来。我终于体会到了他当初默默跟在我车后那整个学期的心情了,真不容易呀!我想,他也曾起了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念头吧…

在自我修复了几天后,一个周六的早晨,天蒙蒙亮就驱车从县城往小镇赶。跟以往一样,停好车,骑上小黄车,在蛋糕店买好早餐来到小剑家门前,他估计还没起床,院门紧闭,我在黑板旁边站了十来分钟。听到开门声,赶紧站到门口正中央,他见到我的那刻吓了一大跳。

“搞什么鬼,这么早。”

“来找你一起吃早餐。”

进到院中,坐在一颗石榴树下的矮凳子上,把早餐放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木板桌上,拿出来两个菠萝包、一袋小蛋糕、两瓶牛奶,跟他当初带着我穿山越岭到半山腰的凉亭里吃的早餐一样。这次,他嘴角翘了一下,还哼了一声。

我猜不透他是嘲笑还是不屑,但我想找机会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决绝的不理他的原因,虽然迟到了三十年,但我觉得有必要。

“坐下来尝尝熟悉的味道吧,这也是我穿山越岭带过来的,从县城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呢。”

他坐在另一张矮凳上,拿起菠萝包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我会心一笑,也默默的吃着。我想:我不能问他的信息,我只可以输出自己的信息,他如果回应就听着,不回应,就继续在空闲时间过来。

即使没有任何进展,这也是一种陪伴。自从再次见到他之后,心里有颗种子在发芽,每天都有了期盼;至少,那颗沉睡的爱情在苏醒,我曾以为早已没有了爱其他男人的能力。其实不然,只是,如果不是他其他人都随便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在最初我对前夫的印象与前夫情人对他的印象有着天差地别的评价的人原因吧。

在坠入人道之前,我们都是一个完整的蚌;坠落人间之后,蚌壳裂开散落于世界各地。幸运的人很早就找到了自己那曾经遗失的一半;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寻找;大部分人都是随便捡起一瓣合起来想变回完整的自己。但,不符合就是不符合,无论如何磨合始终留着缝隙;只是有的缺口大,有的缺口小而已。缺口大到实在无法相容,唯有丢弃重新再找;缺口小的,将就着也能一生。前夫便是我随便捡的那一瓣有缺口的壳。

小剑在青年时代就认出了我是属于他的另一半,而我却迷糊的寻找了大半生。再次见到他我才明白,两片完整的蚌壳之间是有相互吸引力的,因为他们磁场相同那是无法替代的唯一。

“我姥爷前不久去世了。”拆着小蛋糕包装的同时随意的说起。

“嗯,是回来办丧事。”

“我离婚了。”继续输出着我的信息。

“哦…”他没有问为什么。

“我回来生活了,在县城打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工。”

“在哪都是生活。”

很想问他结婚没,但最终忍住了。不能操之过急,我要比他三十年前更有耐心,他从春季跟到了夏季,那我就弥补上秋季与冬季,余生的一年四季都完整的轮回着。

“我也很喜欢养花,只是不懂技巧,常常看着心爱的花卉在眼前枯萎却无能为力。”

“枯萎是正常,养不活就丢了,无需耗费时力去救。”

“但我想跟你学,你能教我养花弄草吗?”

“这个不用教,有耐心就行了。”

“好吧,那等下你要做什么?”

“淋水,施肥。”

“我帮你。”

“不用,你以后不必要再过来,我不习惯。”

“我没有去处,我也想有个消遣时间的爱好。”

“自己的生活自己安排好,不要冒冒然打扰别人的生活。”

“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了是吗?”

“是的。”

真是冷漠呀!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盏接触不良的灯泡,灯丝滋滋声的冒着时灭时亮的微弱光线。

“抱歉,那我买些泥土就回去,你就把我当普通的顾客就好了,我只是喜欢你养的花而已。”

我走到角落拿起塑料袋用铲子准备装泥土。他走过来,拿走我手中的铲子利索的铲着植物土。装满绑好之后,他提出来放到小黄车踏脚处就往回走。

“我加你微信转账给你。”

“不用加微信,直接扫贴在墙上的付款码就行,10元。”

“上次也是这么多泥土,那加上上次的就是20元,种子我不知道多少钱?”

他没吭声,我转了30元之后落寞的离开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回想起了三十年前他最初的几周跟在我身后,有时拉近距离与我并排而走时,我总是恶狠狠的给他白眼,更别说会跟他说话了。果然是应了那句‘如果我用你对我的态度对你,你早已逃之夭夭了。’

之后的一周我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周末到来之时我带孩子们去了我和小剑之前去过的那片海滩。沙滩已没有以往干净,贝壳也没有以前多。但孩子们还是很高兴,在他们所在的大都市可没有这种汹涌滂湃的大海美景可欣赏。

孩子们在身边时嬉笑打闹,一日三餐,时间过得飞快,这人间烟火最抚妇人心。孩子们刚回到大都市,我像瞬间跳离人间烟火的仙子,精神似乎马上又升华了似的,周围的一切人、事、物都是虚无,好像刚才欢声笑语的场景都是假象。

站在烟雾弥漫的空间,脚下无一物,周围漆黑一片,我好像听到姥姥的说话声,我大声叫着“姥姥,姥姥,姥姥…”但她不理我,我也看不到她在哪个方向,恐惧、焦虑、无助,我在下坠,惊醒了,满头大汗,睡衣也是湿漉漉的。

过去了两周,周末再次出现在小剑的花圃家门前,这次不再骑行小黄车,而是直接开了轿车停在他家门前,我如陌生顾客一样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情感表达。

“我还需要两麻袋泥土,想要一些其他花的种子,还要三盆不同花色的风信子,两盆不同颜色的郁金香,一株小的四季玫瑰。”

他起身找来麻袋装好植物土,在花圃中挑选着风信子和郁金香,把选好的一一移到装着泥土的麻袋旁边,然后转身走进房子,出来之后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里面有四个品种的种子,都是容易养活的。”然后拿起小木桌上的计算器计算着随后面无表情的说:“两百。”

“我想加你微信,有疑问的时候可以咨询你,免得我大老远跑过来问。”

“好。”

加好他微信并在微信上给他转了200元,他收完款之后,把植物土扛到车尾箱,然后再把风信子和郁金香放到适合的位置。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开车离开了。

在车库把两大袋泥土弄到电梯间,再从电梯里拖到阳台着实不容易。点完外卖后,顺手点开小剑的朋友圈显示一条横线,他应该不是屏蔽我。他那早已失去笑容的外表下怎么会有对生活的记录呢。点开头像的大图,是一张他坐在堤坝边的随钓背影。

吃过外卖后开始忙碌我的阳台,我想把这里布置成一个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发呆地方。

我没有在微信上找过小剑,虽然曾几次点开他的对话框,但就是觉得没有适合的话语可输出。我很想送他书,希望他能通过阅读来释放他那被困在深渊处的灵魂。每次看到他的样子都会让我联想到《基督山伯爵》里的词句,‘精神上的创伤就有这种特性,它可以被掩盖起来,但却决不会收口;它是永远痛苦,永远一被触及就会流血,永远鲜血淋淋地留在心头。’这也是我为什么只能在他面前诉说自己,而不敢过问他信息的原因,我害怕触及他的伤痛。

送书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初中时代他就是校长眼中贪玩而出格的学生,在读中专的时候他父亲就被枪毙了,后来他母亲又和爷爷在一起了,家中背景大变,他一定在极度痛苦下染上了毒品。如果我冒冒然送书,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假期已到来,整个暑假,三个小孩都是在我这边度过的。女儿每晚都缠着要与我同睡,有一晚她躺在我床上伤感的说:“妈妈,我觉得我恋爱了。”

啊!只是转眼间,我的孩子们真的长大了,我依稀记得十五年前她呱呱坠地之时的模样。我曾喃喃自语在她面前起誓,要爱她入骨,护她周全,不让她成为留守儿童。而今,她都恋爱了,与我初识恋爱滋味的年纪相仿,多么神奇的轮回呀!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为什么是觉得呢,难道他不知道吗?”

“也许不知道吧,妈妈,为什么恋爱会这么苦,恋爱不是糖果的味道吗?”

“恋爱是糖果的味道,但是单恋却是苦涩的味道,你可以试着告诉他,但你要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我没有勇气,我怕我们再也不能成为好朋友了。”

“是的,有这个可能,而且爱情很神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是有相同的磁场的,他能感应到你的喜欢,你也能感应到他的喜欢。但你自己单恋得这样辛苦而他毫无反应,说明他不喜欢你。”

她抱着我伤心的抽噎着,我心疼的轻拍她的后背说:“这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女孩最难闯的关就是情关,希望我女儿勇敢、坚强。”

“妈妈,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特别难过。”

“我懂,妈妈在你这个年纪也经历过。但你要有耐心等待,你会找到那一半属于自己的贝壳的。”

“那爸爸不是你找到的贝壳吗,为什么还是会离婚?”

正如我当初所担忧的那样,当孩子长大受挫的时候来向我求助,如果我自己都过不好自己的一生,如何在他们面前谈论人生几何…

“爸爸是妈妈随手捡的贝壳,并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那一半;知道错了有勇气承认并扔掉重新再找也是一种勇敢。”

“嗯,我们来你这之前,爸爸带着我和弟弟们和他女朋友一起吃饭了,我不喜欢她,妖里妖气的,还是妈妈好。”

“要尊重爸爸的选择,那是他的人生,我们无权干涉。”

“妈妈,真希望你的另一半贝壳快点出现,这样你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妈妈有你们并不孤单,而且我有许多书陪伴…”

我已经找到那一半贝壳了,只是不知该如何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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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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