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年少意切情真
生病的人多梦,明月朦朦胧胧做了两个,一个是她仍在逃亡,后方明谷、明飞、明山变成了妖怪,争着抢着要吃她,前方是断崖,只有一架铁索桥,在风中摇摆,她上了桥,跑到一半,后方妖怪杀来,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人,是觉醒师叔。他拉住明月的手,拉到对岸,然后砍断铁索,将三只妖怪坠入崖底。第二个跟第一个像是连在一起,又不完全相关,她和觉醒正在成亲,两人穿得红红火火,很热闹,娘坐在上面,爹也坐在上面,手拿一串佛珠,不停地念阿弥陀佛,模样却是看不真切。觉醒仍是光头,明月则蓄起一头秀发,又黑又长,明艳动人。两人拜天地,拜父母,然后夫妻对拜,纳入洞房。关好门窗,拉下窗帘,觉醒褪去她的衣服,然后......
然后明月醒了过来,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但也不陌生,是觉醒的屋子。脑袋依旧有些混沌,昨夜发生的事情如同瀑布一般在她的脑海滑过,记忆从觉醒打倒明谷后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开始割裂。那时候的明月,担心的是觉醒师叔发现她的女儿身后,会是什么态度,两人今后又将如何相处。
被子裹得很紧,很舒服,还有淡淡的梅花味道,是了,她发现了几片梅花花瓣,到处都是,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沾了一些。
诶?
“啊——”明月叫出声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完完全全地一丝不挂,她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她叫得不算大声,却也吵醒了睡在地上的觉醒师叔。
觉醒有裸睡的习惯,昨晚累到半夜,打地铺睡觉是他最后的理智。然而睡着之后,天性使然,他脱去了贴身短裤,睡得四仰八叉,好不自在。他也做了梦,梦里除了打架,再就是芊芊和明月都要他娶自己的画面。一个早有心意,一个看了身子,他选不出来。于是两个人背身而去,他也想不好先去追谁,于是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走到天的尽头。之后,他借酒消愁,睡了一大觉。
现在,他被明月吵醒了。
“啊,明月,这个,你醒了呀。”觉醒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问道。
明月看到觉醒从地上慢悠悠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冲自己说话。忽然间,明月赶紧将头扭到另一边,难为情地说道:“那个那个,觉醒师叔,你你你你你穿衣服。”
觉醒闻言反应过来:“我马上我马上,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我忘了。”说着就去找裤子,或许是动作太急了些,只听呲啦一声,他停住动作,尴尬不已,“那那那,楼上还有晾的,我去楼上穿。”说完,便哒哒哒哒捂着宝贝爬楼而上。
还好藏经阁没人。
上十二楼的时候,五年都没见过几面的老僧正缓缓下楼,两人迎面撞上。
“啊,老师傅,早?”
老僧视若不见,继续下楼。
趁觉醒离开,明月赶紧总被窝里挣脱出来,被子裹得太紧了些,手臂有些酸麻。瞧见床头衣物,心猜是觉醒昨夜去自己房间寻来的,心里一阵暖和,加上梅花的清香,整个人精神起来。但随即又想到自己这般模样,昨夜岂不是被、被瞧了个遍?身上的香味,床头的浴巾,墙角的浴桶,难道、难道?明月想哭也想笑,暖心伴着羞红,默默攥紧了拳头。
打开窗户,太阳已经升到半空,这是她入少林来起得最晚的一天,天空晴朗,一碧如洗;俏梅迎春,清香扑鼻。
听见哒哒哒哒的脚步声后,她赶紧背过身去,使劲吸了口气,才将“亵衣”裹好。这时,脚步声停在门口,欲言又止。
四目相对,开不了口;春风偷乐,静谧如光。
“觉醒师叔——你说——”
“明月师师师——嗯?你说。”
“觉醒师叔,你你你都知道了?”
“啊,嗯,这,这——”
“昨晚,你,你——”
“啊,对,我——我我——你发烧——烫得厉害——我记得老人说过——得泡热水澡——就就就——不然会会会——变成阿阿俊。”
“阿俊是——”
“是我们村头的傻子,二十多岁了,只会呀呀呀的傻笑,就是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
“喔。”
“所以我怕你——怕你也变成傻子,就就就——”
“好啦别说啦,我都知道啦。”明月声细如蚊。
“那那——就好。”
两人结结巴巴地把昨夜发生的事情沟通一遍,当下又陷入沉默。觉醒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月坐在床上,下也不是,躺也不是。
“我我去给你打洗脸水吧,你病刚好,洗把脸有精神。”觉醒慌忙说完,便夺路而去。
明月刚要说些“不用”的话,见其人已经走远,便也抿住嘴吧,嫣然笑了两下。
“觉醒师叔应该不会不喜欢我吧。”她心里这样想着。
过得一会儿,觉醒打水归来,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猜就是自己冲了一把。端着脸盆送到床边柜子上,明月站起身来,轻轻擦洗。
在觉醒眼里,明月像只优雅的小猫。
“哎对了,明月,你饿不饿,今天我就自由啦,我去给你打饭。”
“是啊,觉醒师叔,今天你就能离开这里啦。吃饭的话,不知食堂现在还有没有。”
“总有剩的,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觉味师兄,看他胖了没有。”觉醒的语气总算恢复正常。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我这样也不碍事的,而且,我在这里也没事情做。”
“不用不用,你是病号,我给你带回来就行,很快的,别忘了我的鹏行步。”
见觉醒师叔如此坚持,明月也不好拒绝这番好意,便点头应允。待觉醒离开之后,她的脸上又泛起半壁红晕,忽落忽起,还涌还消。
觉醒以极有仪式感的一步踏出大门,然后无所顾忌地使出鹏行步法,游来荡去,临到长生路时,听见动静,拐弯过去,才见这里有十数位戒律院的戒僧,围成半圆,透过人缝,见着地上尸体,才想起昨夜的那一瞥。觉醒当即震惊,他毕竟只是废了明谷,而不是杀了明谷,那长剑,不就是他自己的吗?自杀?不像,是那两个干的?
戒僧领头之人便是当初宣判觉醒刑罚的觉律师兄,他见着觉醒,作揖向前,微微笑道:“恭喜觉醒师弟,今日禁闭结束,恢复自由,本来打算到藏经阁正式跟你说这件事,既然出来了,也算是替师兄省了脚力。也并非师兄偷懒,而是这里发生命案,明谷师侄死在此处,死状惨烈,不得不以死者为大,还请觉醒师弟勿怪。”
“不会,不会,觉律师兄,这明谷是怎么死的?”觉醒问道。
“应该是仇杀,轻伤无算,重伤有三,一是右臂骨裂,由掌至肩,似与人对拳,功力不如,因而受伤。其二,是左侧胸肋尽断,似落地之后,被人一脚踏碎。其三,便是心口这把长剑,这是致命伤。不知何人下手如此歹毒,若是门内子弟自相残杀,天理难容,若是外门外派仇杀,我少林必将追究。”
觉醒听罢,一时不知道当不当说。
“师弟,你离得最近,昨晚可曾听到些许异动声响?”觉律察觉出一点东西。
也罢,说便说了。
“觉律师兄,这事与我有关。他右臂上的伤,是我打的,我们对了一拳。胸口肋条断裂,也是我踩得。但那一剑,不是我插的。那把剑,本在明谷手里,我与他对招时,他仗剑欺我,我便贴身出招,后来他弃剑换拳,还是输了。”觉醒说的轻描淡写。
“那觉醒师弟,你们为何斗殴?”
“他,明谷,还有另外两个,明飞和明山,欺负明月,我听见明月求救,就过来了。”
“师弟,可否说得更详细些?”
“行倒是行,就是,”觉醒摸着抗议的肚子,摊摊手,“明月房间也被他们三个糟蹋得不成样子,在我那里借宿一宿,昨晚还发烧,现在好一些,但是饿着肚子呢。”
觉律察觉到觉醒耳根红了一下,也不提,唤来一人,帮觉醒去食堂取些吃食,两份。
见觉律如此周到,觉醒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将明月是女儿身这个秘密隐藏下来。觉律听罢,思忖一番,又唤来两人,吩咐他们去寻找明飞与明山,还嘱咐道,若寺里找不到,就下山去找,多派一些人,一定要找回来。
听得觉律师兄安排,觉醒当即敬佩不已。说着,饭已取了回来,觉律安排人将尸体带到僧医院,净手之后,便打算与觉醒一同来藏经阁,见见受害者明月。觉醒知道躲不过去,也不拒绝,进院子之后,觉醒却是说道:“觉律师兄,明月刚刚遭逢此难,又大病出愈,你先等等,我跟他说一声,你再进来。”也不等觉律是否答应,觉醒就抛下他跃进房间,把遇着觉律的事情跟明月细细说了清楚。
两人是边吃边说的,香菇青菜包,小米南瓜粥,凉拌土豆丝,炝炒白菜叶儿。觉醒打饭时候,明月便想到了将来必然会有这么一番问话,也想到自己的身份终将是隐瞒不住,这意味着她不能继续呆在少林。
然而她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父亲没有找到,家里也没了亲人,天下之大,她竟不知道何去何从。唯一的希望就是盼望着明飞三人吃了苦头,不敢言语,没成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心如烛火,三面冬风。
剩下的一面便是觉醒师叔仍陪在身旁,就算此生只能吃一次觉醒师叔带的饭,她也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明月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明月师师——,这事情,你别怕,错在他们,明谷这狗贼,死了活该。倒是明飞明山二人,竟有如此狠心,昨夜居然没看出来。放心,少林会将他们抓回来的。”
“觉醒师叔,是明月不好,没有,没有——”
“这怎么能怪你呢?咱们跟觉律师兄说清楚,看他能不能帮忙隐藏你这个秘密。”这话说得有劲儿,但觉醒心中也是没底。
明月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强颜欢笑,直夸包子好吃。
“若他不能帮忙隐藏,你在少林待不了,咱们就去别处,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少林待一辈子,江湖那么大,咱们一起去看看。”
明月听言一阵感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觉醒师叔,你,你别这样,被我连累,不好,你不是一直想通关修武院,学佛门四蒂吗?”
觉醒听到这话,当即哑口无言,他确实想学佛门四蒂。可若单单让明月一个人离开,他却不放心,世界上总少不了明谷那样的恶贼。
“无妨,我现在的功夫,也不是非学那个不可,再说,难道没有比佛门四蒂更厉害的武功吗?我爷爷的《无常诀》和《逍遥步》就挺厉害,以后我也教给你,《无常诀》难学一些,我也没学会,但《逍遥步》简单,你学了之后,逃命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我看觉律师兄是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一定就不会不帮你。”
明月点点头,擦干眼泪,终于露出笑意,“谢谢你,觉醒师叔,你对我真好,比我爹都对我好。”
觉醒听了这话感觉占了便宜,抹一抹嘴,便出门将觉律引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