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爷招亲
成历四年,霜降。
这一天不仅没有降霜下来,反而是天朗气清,惠风悠悠。一阵清风带着姑娘家独有的香气,打着旋儿掠过丞相府陈小姐前些日抛绣球时搭建的巍巍星辰台。四周悬挂的琉璃风铃盏儿随风摇摆发出阵阵清脆,惚的就四散飘扬开来,斜对面的辛止馆愈发显得清幽出尘了。
间或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策马扬鞭,嘚嘚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无意间就带起了几分一日看尽都城花的意味。然而只一踏上这条东长街,就又忽的静寂了下来,少年郎下马步行也变得小心翼翼,一路上连连作揖只希望能不惊扰辛止馆里就快速通过这条长街。
年龄稍长的若非真的赶时间,那是情愿绕远路多走一个时辰也不要走这条东长街的。
生活在都城的人,甚至只是到过都城的人都心里清楚,倘若扰了辛止馆里贵人的清静,刻有东家徽记的羽箭落下,丢了小命事小,家破人亡才是常事。
忽然间,一阵喧哗吵闹声从向来以幽雅著称的辛止馆里传来,紧接着一看不清面容的瘦削女子夺门而出,几个起落闯出东长街便融入昏昏人群,再也无迹可寻了。
面容冷硬苍白的黑衣人紧随而至,踏出辛止馆时犹豫了一瞬就只能看着那女子消失,刹那间便也做了决定,微微抬手止住身后将要落下的羽箭,转身掩上门的时候,有悠悠叹息伴着盏盏风铃随风而逝。
有几日不见秋叶了,她让他,想起了她。
黑衣人跪在了辛止馆的梅落门口。
此间梅落,辛止东家只为梅公子而设。
传言,梅公子以长泠为名,字今安,独得上天厚爱,才华举世无双,誉为白衣卿相。
传言,梅公子心怀悲悯,十岁时便常常救济被弃孩童,传授他们武功学识,一心希望他们将来能够成为国家栋梁。
又传言,梅公子十五岁时,即便拒绝了天子召见,天子也只是感慨昔有沈公梅妻鹤子两袖清风,今有梅贤人举杯望月,终是放弃。
传言,传言太多太多了,春生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托当今圣上福气,主子就此得了个望月公子的雅号。
“前几日陈相觅得佳婿,听说太后娘娘高兴的紧,”隔着镂空贴月纱的紫檀房门,望月公子的声音落入耳朵清凌凌的,就像是来自九天之外,虽辜负了纱的柔软细腻却一点儿也不辜负月的幽雅冷淡,“若是今日能给太后娘娘寻得好儿媳,你说娘娘会不会更开心呢?”
门外的春生依旧跪的笔直,只头垂的更低了,今日出了如此纰漏,他罪无可恕。
只是,他看那女子缩在墙角瑟瑟,只一息尚存,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主子向来不喜他在的地方有死人,辛止馆更是东家的心头好,春生便想着至少不能让这女子死在这里。
谁知道一个心软,便让人闯了出去。
“十三王爷向来贪玩,突发奇想也欲抛绣球招亲,春生,去办吧。呵。”话落,有轻笑溢出,想来望月公子也觉得这个临时的主意不错,甚得他心意。
春生深深叩首,皇家向来一言九鼎,即便是因为十三王爷贪玩上的星辰台,绣球落下也是誓言,不应也得应,这关乎的是皇家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威,即便是被人耍了,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皇权,不容任何人质疑。
只是,怕是要耽搁一位姑娘了。
春生在心底默默盘算着能否稍作安排既不扰了主子的兴趣又不影响到好人家女儿的将来,一个失神,起身的时候便微微踉跄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下楼了。
他存着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再加上那女子的武功不比秋叶弱,垂死挣扎之际,无招无式却更是有胜之而无不及。
公子说的没错,他并不是合格的死卫,若是不改,他迟早会死在他的恻隐之心上。
******
十三王爷赫连兴是当今圣上胞弟,皇太后幺儿。幼年时惊才绝艳,有经天纬地之能,但一切都在他十岁那年的凛冬,戛然而止。
传言卓妃之子赫连升嫉妒自己这十三弟天赋异禀夺了所有人、尤其是他高高在上的父皇的赞赏目光,在又一次挑衅失败后,仗着自小跟随武师父习武,人高马大武功高强,躲开宫人的视线后,便直接将赫连兴推到了凝有薄冰的碧天池。
数九隆冬,年幼的赫连兴差点就此没了性命。
帝后震怒,太医院所有人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整一日一夜的提心吊胆,才总算把这受尽皇恩的十三皇子救了过来。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十三皇子永远活在了十岁,自此成了天真痴儿。
那时陛下心系温柔艳美的卓妃娘娘,对于发妻皇后娘娘慢慢的也就敬而远之了,十三子的遭遇虽然让他心痛,可当时的情绪散了后,头脑发晕便想要息事宁人了。
十一子虽非嫡子,但也是自己和卓妃的亲儿子啊,想法迂回的传递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很是理解,言,兴儿命该如此,不怨卓妃和十一皇子。然后洗尽铅华搬到了祁安堂,任谁也不搭理,只一心一意祈求上天庇佑,国家康顺,竟有了几分青灯古佛普渡众生的味道。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长期无国母。
一来二去,这事就传到了已近暮年早已不理朝政的皇太后耳中——
庶子杀嫡子尚不追究,将来岂不是要宠妾灭妻,废嫡立庶,这如何了得?
次日早朝便有言官接二连三的撞柱,彼时宠冠后宫的卓妃娘娘终是囚禁冷宫,十一皇子赫连升也直接被驱逐,丢到了边关营地做了一个无名小兵,并下旨不得使用任何皇室特权,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赫连兴的才能渐渐湮灭,只一张脸承了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的太后娘娘的五分容貌,便也得了个花名,是为芙蓉王爷。
身居祈安堂但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愈发疼爱这个酷肖自己的小儿子了。
此时,年仅十七岁的赫连兴顶着他的芙蓉面,如入无人之境般离开了皇宫,然后就看见光明正大驾着马车等候在城墙脚下的第一贴身侍卫折枝,唇红齿白的招了招手。
紧跟着的第一贴身内侍攀桂见着却立马哭丧了那张还算清秀的白脸,三步并作两步拦到赫连兴前面,尖着嗓子,细声嚎叫道:“哎呦,我的小殿下,您这是要出远门?这可得给主子说一声,要不然主子又得全城找人了,没得惊扰了无辜老百姓,罪过罪过。”
“得了吧,攀桂,别没事找事。”折枝跳下马车,直接拨开了攀桂,看着绝美的小殿下,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殿下,都打点好了,今日一定能见着那胆敢在殿下脚下自称举世无双的梅今安。”
“不得无礼。”说着话儿,赫连兴长腿一伸便上了马车,转身之际正看见攀桂和不远处守宫门的将领打着眼色。
赫连兴虽然天真质朴,但也丰姿神仪,就算嫌弃也是端正清冷似谪仙般的嫌弃。这会就正撇着嘴垂着眼睑想着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不长眼的小太监丢回给母后,免得他一直打小报告,不管去哪溜达,都不甚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