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公子和七宝衣
……
“……那位公子不知怎的,当街突然发了疯,无缘无故就向我冲过来。我一时惊慌,不小心跌倒,他便过来抓紧了我的裙角……”
马车上,妇人早已止住了哭,正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告知与谢令初听。
谢令初听着,不时点头,并未说什么。
妇人见她不为所动,又想了想她许诺给自己的新衣裳,咬咬牙道:“不过在那位公子发疯之前,我好像隐约见到过今日那个民夫的身影。”
她说到这里,谢令初终于抬了抬眼。
妇人一喜,忙继续道:“他当时手里好像拎着个什么东西,我没看清,不过血淋淋的,像是刚宰杀的动物。”
“他离去得很匆忙,在他走后不久,那位公子就发疯了……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谢令初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个微笑:“一会儿到了店里,你喜欢什么随便选,记在我账上。等选完衣裳,你方不方便同我丫鬟一起去趟韩府,将此事再同韩府的人讲一遍?”
妇人连忙点头,一脸欢喜:“方便方便,自然方便。”
马车很快到了荣宝轩,三人一同下车。谢令初吩咐可乐陪着妇人一道去选衣裳,自己在店铺里随意转了转,很快便闪身转入了荣宝轩后堂。
比起突然闯出来的韩秀,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后堂里女掌柜正皱着眉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抬眼见谢令初进门,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这位是谢姑娘吧?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谢令初暗暗赞叹。
早听说荣宝轩的掌柜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没想到从未谋面,对方竟也能立刻猜出自己身份。
谢令初道:“听说荣宝轩进了一批冰蚕丝织就的衣裳,夏天穿可使肌骨生凉,好不神奇,所以来看看。”
掌柜陪笑道:“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姑娘亲自登门,下次您叫仆人过来知会一声,我定当亲自将衣裳送上府门。”
她打量了一眼谢令初,机灵道:“不过姑娘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若姑娘还有其他所求,尽管同我说就是。”
谢令初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还想求见一下七公子。”
掌柜依然是笑意盈盈,只是眼底多了分警惕:“谢姑娘说笑了,我这小铺里可没什么七公子,倒是有一件七星送福的金丝宝衣,刚好适合谢将军。”
谢令初微笑:“若没有就罢了,若有,还请掌柜替我传句话:倘若他有意广寒宫,我这里刚好有颗助他成仙的丹。”
谢令初转身,边走边道:“掌柜适才说那件宝衣,我买了。”
……
等谢令初和可乐回府时,时间已经过了晌午。
她先是带着新买的七宝衣去了祖父那里探望,听说祖父将父亲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才放下心请安回房。
七喜早已等在房间多时,见谢令初回来,忙上前将自己今日打探出来的成果告诉自家姑娘。
“问清楚了,运走马鞍的皆是马场的下人,交接过程也没有出现差池。”
“那对父子看起来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此事对他们同样影响巨大。马场的生意自然是没了,同其他商人的生意似乎也不大顺利。”
谢令初颔首不语。
七喜又道:“可惜时间太短,未能查清负责押韵马鞍那批人的底细。不过名单我已经抄下带回来了。”
她随即将写满了人名的纸递上。
谢令初接过,简单扫了一眼,又将纸递还回去:“马场人多眼杂,真要动手也不一定要混在交接马鞍的队伍里。这份名单不必查。”
七喜垂首应是,又道:“还有姑娘想见的人我也带回来了,此刻正在府门外候着,姑娘可要现在见他?”
谢令初点头。
七喜出门而去,不一会儿便带了个瘦小的少年回来。
少年进门后直接跪在地上,低着头,却半晌没有开口。
此人就是马场主的弟弟,上一世杀了她父亲的人。
谢令初再见到他,愤怒依旧藏不住。
上一世此人被流放,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他捉到。
她本以为将这人杀了就能报父亲的仇。
可她却发现,这人所作所为,竟当真只是出于为他哥哥报仇的目的。
而对其背后更大的阴谋,他一无所知。
血债血偿,是他唯一信仰。
无知的人犯下无知的恶,是否该被原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祸事,就像冥冥中在被一个无形的手推动着。
每个身处其中厮杀到头破血流的人,都是受害者。
谢令初平复了一下情绪,轻轻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跪在地上的少年讷讷道:“姓李,单名一个玉字,因为和当朝三皇子重了名讳,就被家兄改做了李茂。”
“你和你兄长关系很好?”谢令初追问。
李茂应了声是,想了想,又开口:“不瞒姑娘,家兄曾承过府上二夫人恩惠,绝不可能恩将仇报加害姑娘。若姑娘今日是来追责的,李茂愿代兄长受过。”
谢令初面无表情问:“你如何受过?”
李茂想也不想:“即便姑娘想要我性命,李茂也绝无二话。”
“我要你性命做什么?”谢令初不屑道:“要也是要你兄长的命。”
她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一滴水进了滚油,一直恭敬垂头的李茂听见,蓦然站起身,盯着谢令初,眼神好似只未熬熟的鹰:“你,莫要……”
“谁叫你站起来的?跪下!”七喜见状一脚踹进了他腘窝,踹得李茂很快又单膝跪了下去。
谢令初冷冷看着李茂:“不然你回去问问你兄长,若我要他赔一条命,他肯不肯给?”
二人对峙一会儿,被人捏着七寸的李茂到底先软了下去,他重新回归双膝跪地的姿势,对着谢令初重重磕头。
“求姑娘……放过我兄长。”
李茂边磕头边恳求。
待他磕了五六个响头,谢令初才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够了。”
“既如此,那你帮我做件事。做好了,我便不再追究马鞍一事。”
……
可乐立在谢令初身旁,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到李茂离开,她才终于开口,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此人像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日姑娘拿他至亲做要挟,只怕此人日后会成为祸患。”
“不碍事。”谢令初淡淡道。
“世道险恶,谁都可能是祸患。”
“他这样的,总好过那些看似温良无害,暗地里却包藏祸心的笑面虎。”
谢令初只要一想起前世那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就恶心得想吐。
那个人。
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