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萧若邻三十岁的时候,尚不会抽烟,此时他就在楼下,点着烟,烟雾缭绕。
楼是城市的楼,烟是尘世的烟。
楼里有不尽相同的欢笑、大致相同的哀愁,而烟中只有数不尽的遗憾、以及些许遐思。
那年、初夏,萧若邻十七、八岁。
“萧若邻,你裤子湿了!”只是一声惊呼,瞬间带起青春气息的热烈。猫又接着说:”萧若邻你是傻子吗?”
猫并不是真的猫,她叫宋玉洁,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大概她爸她妈特别迷信冰清玉洁这几个字。她是萧若邻最好的哥们儿,只是在不久的将来,萧若邻会遗忘这么一位好朋友。
今天是新学期开端前的暑假中间的某一天,学校要求同学们尽可能的回校报到,实际上就是要补课,当然了,全凭自愿,而且这是不收费的,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星级高中的无私奉献精神,在升学率面前,所有人都得努力的榨干自己身上的每一滴油、和汗。
“安静!”班主任朱军的威严深入人心:“不要讲话”,说完他望了望窗外,又瞄了眼萧若邻。外面是暴雨狂风,已经半个上午了,从四五点就开始,一直没有停歇。他肯定也是想不通萧若邻的脑壳子是不是钢板打造的,那么大的狂风暴雨怎么就打不破他脑壳子后面那团浆糊的执拗。
朱军又补充了句:快找个座位坐下。
萧若邻沿着过道往后走,两侧的革命战友、兄弟姐妹们拉拉扯扯、窃窃私语,王呈武一口一个nba、陈坚强大嘴一咧就是个傻子。
走到后排墙根才找了个位置,毕竟是最后到的,且迟了两个多钟头,牲口们早把各自理想的座儿都买断了。
边上坐的是李大宝:“二狗,人才啊!大家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若邻瞥了眼大宝兄:”我妈早上五点钟骑自行车,冒雨送我上的车。“此刻萧若邻内心里也是乱糟糟一片,早上坚持要来,为此跟他妈大吵一架,而后浑身淋湿的他也只是其中一个。他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老实孩子要受这些苦楚,跨越县市两地百里路,来此求学,当初作此决定定是被舅舅家的刺激的昏了头,一家人都昏了头,在家读书不好么,还省钱还不用适应这鸟语方言,半个学期才听懂人话。对于此,萧若邻从心底里散发出戾气,只是一副白面遮掩的严实。
大宝压低着头,咬着耳朵:”你这裤子都湿透了,裤衩子都透底了~“话还没说完,只见萧若邻脱了鞋,翻转个面,往下倒扣,一滩水便印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
大宝果断闭了嘴,可是过了三五分钟,还是不甘心:”早听说二狗不止行为怪癖,还像土狗一样倔,我可不是骂你。“
萧若邻不做回答,只是老朱的黑板擦拍着黑板,地上都落了三层灰:“好好听课,李大宝!”
至今萧若邻也是不明白李大宝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学校,对的,李大宝是半道转学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求的。准确的说,萧若邻不理解的是大宝来此的目的,明明主动跟他那干工地的老子要了钱来上学,却门门不学课课不听,竟是看小说吹nb聊美女,但是又不去那几个耀武扬威的瞎混。反倒一米五的小个子端着一张憨子脸整天傻笑。
对比起来,跟他一块转学过来的诗人吴梦绮就正常的多,虽然那家伙也邪的厉害,整天想着给自己改名字,觉得他爸没文化,给自己起的破名拉低格调,对了,吴梦绮原名不详。嗯,吴梦绮这名字也是后改的,当初这货特骄傲:“萧若邻,吴梦绮我自己后改的,好不好听!”尔后不久:“萧若邻,萧若邻名字好听,天涯若比邻、万里犹比邻、青词丽句必为邻,好名字!”顿了顿“我要琢磨个比你更好的名字。“
若是放在现在,萧若邻揣测,他肯定会特猥琐”隔壁王叔?”萧若邻是有依据的,文化人天生猥琐、读书人心思歹毒,他一直这样判断。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下了课自然上午的课也结束了。
朱军拐了个弯,路过后排,声音低沉醇厚:“赶紧回宿舍,换身衣服去。”随后就出了教室,毕竟是个住校生、也是那么大的人了。朱军浑身散发着威严,不过,萧若邻还是觉得很温暖。
大宝打了个招呼,就随着人潮向食堂飞奔而去。这种学校每到这种时候,都是这样,像开栏的猪圈,乌压压一片,去晚了还没的什么吃。但是不会有人去说什么,师生同甘共苦,早上五点半报道,十一点四十下课,所有人早饿坏了,整栋楼都在动,一个年级三十多个班,一个班七十多号人,还有各年级组那么多老师。还不算十几个复读班。有条件往家的方向飞奔,没条件的向食堂猪突。
一两分钟,教室便空了,只剩下三五个人。
只是兔子没走,兔子叫祁媛媛,语文课代表,她跟萧若邻之间共有一本笔记,萧若邻起名叫难兄难弟文集。
兔子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小跑着到萧若邻跟前,“让你别来,你还来!你有病!”
“你能不能别总是教训我。”萧若邻觉得很委屈。
兔子的嗔怒透过六百度的镜片,直射而来:“呸!我教训你个屁!轮的着我吗?!”
余怒未消,“我问你,是不是她让你来的!”然后就是很肯定道:“肯定是她!上次你就昏了头,让你妈烧鱼,小塑料袋拎着一百多里路,也就你干得出来!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破事!你还要不要高考了!~“
萧若邻都不敢反驳,”不是还有一年嘛~“”什么一年!课本都教完了!都开始全面复习了!你自己想清楚!“兔子转身而去,匀称的小腿噔噔噔踢着,她也挺着急的,毕竟他爸还开着小轿车,在学校大门口等她回家,也就萧若邻是这样认为的。
萧若邻呆坐了会儿,感觉越来越冷,起身向门外走去,先换身衣服再说吧,一堆行李还在后门口。
只是楼梯拐角处,碰到靠着墙的葛玉,这位爷照直往萧若邻口袋里塞了个馒头,萧若邻都来不及装作诧异,直接喷了:”你大爷,水也没有,噎死啊!“葛玉对喷:”你丫身上水还嫌少啊!快走吧!”说完两人都笑了。这一瞬间,虽外面广阔天地暴雨绵绵,但是却见阳光明媚温暖心床。
走在路上,萧若邻又说:“一毛一条的短信我回不起。”
“跟我说这个干嘛?”葛玉嗤之以鼻,“跟我又没关系。”风轻云淡,毫不在意。“我跟兔子又不讲话了,屁的三剑客。”这会儿又有点怨气,一点不像她爽朗利落的女侠人设。
一路安静,谁都没在看着谁,就是沉默的走着,期间,萧若邻右肩担着麻袋,左手啃着馒头,葛玉两手帮着拎着几大包塑料袋,这回没有装着红烧鲫鱼的塑料袋。两人的耳朵大概也是听不见风雨之声的。
临到宿舍楼的时候,将近两百米远,停下脚步。
萧若邻故作嫌弃:“东西放下,你回吧,免得被编故事。”“行,我虽然不在乎,但也怕麻烦。”葛玉潇洒转身。
萧若邻摇摇头,心里一阵嘀咕,东西放放好嘛,哪有直接往地上扔的,气性真大,一点不女侠。都想不明白,当初她下田时候,那钉耙不带眼似的飞向她弟弟时候,她爹妈怎么没拿柳条抽她个稀巴烂,就是傻大憨嘛。这事还是葛玉主动跟萧若邻聊起来的,意思是她葛玉并非女侠,非不喜、非不知、实不为也。竟然现在大家都想她是个爽直磊落的女侠,那就是咯。
十分费劲的把行李搬进宿舍,萧若邻心里一阵埋怨,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妈为什么一定坚持这些破烂家当来来回回搬来搬去的,叹气以后,脸盆的归脸盆、水壶的归水壶、被褥的归被褥,衣物就随便团团塞进四四方方的衣柜里,至于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的一堆东西还要分个整齐的不整齐的,因为学校有规定、因为衣柜是一人一个且带着锁。
静了一会儿,裤子口袋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没有红烧鲫鱼,是一条小灵通。两百条短信又要满了,又得删删减减了,最上面一条是给小月牙的去信:“我到了。”然后就没有了,没有回信。又静了一会儿,默默的收起小灵通,藏好。
萧若邻换好衣服的时候应该快一点了,大盥洗室水龙头下,嘴巴凑过去接点水,就向教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