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始
东陵大陆,洛越王朝吟州境西河湾村。
初春时节,傍晚时分,天意渐凉。
阿吾坐在屋脊樑上,皮包骨的小手捧着瘦瘦小的脸庞,惬意的赏着即将落入山脊的夕阳。
别人都还裹着毛衣瑟瑟发抖,阿吾身上却只挂着一件薄麻,黝黑的额头上汗渍还未干透,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粒粒盐晶闪闪发光。
忙活了一整天,再盖上这最后一块瓦片就完事了。等东家结了这两天的工钱,他就攒够了钱,明天就可以到镇上抓药,再加上自己在苍山里采的一些,就够炼制娘亲这个月要服用的丹药了。
“阿吾!弄好了吗?”
大院子里一个老伯仰头喊道。
阿吾熟练的盖上最后一片瓦,顺着竹梯子滋溜一下就滑到了地面。
“周伯,都弄完了。保证不会漏一滴雨。”
周老伯捋着花白的胡须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阿吾满心满意笑道。
“你干的活,我放心得很!”
阿吾傻笑着双手接过铜钱,数了数,楞了一下。
“周伯!这给多了!”
阿吾说着就开始点着多出来的铜钱。
周老伯却拦下解释道:“多出来的都是老夫人赏你的,老夫人一片心意,你就不要再给她退回去了。”
三年前阿吾父亲进苍山采药,被妖兽重伤,不治身亡,这个家的生计就全落到了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身上。
阿吾想到日后生计种种,便不再推辞。因为他确实很需要钱,若是有足够好的上乘药材,就可以求钟大夫炼制更高品级的丹药,娘亲的病就好了起来。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念书,考取功名,让娘亲和路上捡来的妹妹过上好日子。
阿吾也不知道娘亲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从他记事起,娘亲就一直靠着名为‘生灵丹’的三品丹药续命。
早些时候还是数月服用一颗,到现在需要每月服用一颗甚至两颗。三品丹药虽不是什么稀罕灵丹,但方圆百里,也只有琉璃谷的钟大夫能炼制。
阿吾也不知道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带着他们四处流浪安家,直到流落至苍山附近时,听闻苍山琉璃谷有一位大夫可以炼制三品丹药,并且苍山各类药草众多,便就在此安家,好在山里民风淳朴,西河湾村的村民们都接纳了他们。
父亲死后,在邻里的帮衬下,一家人也还过得下去。村里都知道阿吾家里的困难,每次叫阿吾帮工后,工钱都多赏一些,而阿吾每次都会退回去,东家就会偷偷塞到他的小工具箱子里。
今天是阿吾小妹的生辰,也是他自己的生辰,阿吾抓了抓口袋里的铜钱,看了看天色,如果快一些,应该还来得及往返镇上一趟。不知不觉,小妹都八岁了,从来也没有正经送过他什么礼物,周奶奶赏的这些小钱,就给她换身衣裳吧!
西河湾村到镇上的这条路,阿吾每月都要走几次,有时候采着稍珍贵的药草,当天就拿去镇上的药店要么换铜钱要么换炼制‘生灵丹’的药材。所以这段路早已轻车熟路,闭着眼都能走。
阿吾从来都不会在镇上逗留,采买完炼制‘生灵丹’的药材和给小妹的两串糖葫芦后,天色也黑了,阿吾与布庄的老板哀求了许久,最终用仅剩的钱买了一匹稍好的布料,想着能给小妹做一身,剩下的母亲自己还能做一身,可唯独没有算到他自己。
为了不让母亲和小妹担心,阿吾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对道路的熟悉,一路疾跑,赶到村口时已进子时。
按理说,此时全村上下应该早已熄灯,小妹也应该提着灯杵在村口的老梨树下等他才对,而此时远远望去,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却又安静得可怕。阿吾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心口闷得慌。
他马不停蹄的往家跑去,推开柴扉,破败的小院子里挤满了邻里爷爷奶奶叔伯婶子们。阿吾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惊慌,而是有边走边有条不紊的把采买到药材准备好。
“阿吾!你可算回来了。”
“阿吾!你娘又犯病了。”
“阿吾!药材都筹集齐了吗?”
“阿吾,你看缺什么就说出来,大家伙都看看自己家里有没有存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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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邻里的照拂,阿吾对他们的感激难以言表,只盼着母亲能病好,到时候他再当牛做马回报他们。
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阿吾家的两间瓦房,都有些委屈了这个词。
破塌上,阿吾母瘦骨嶙峋,脸色更是苍白如纸,那青黑的下嘴唇,都扎进了手掌的黑指甲甲。阿吾知道娘亲这是怕吵到邻里休息而自己强忍着。他不知道娘亲到底有多疼,但肯定很疼!
“哥哥!太阳落山娘就开始发病了,直到方才才昏睡过去!”
小妹表现得很平静,直到阿吾归来才更咽起来。
早些年间,数月才发作一次,每次都吓得兄妹俩丢了魂。渐渐的,发作时间越来越短,到现在每月一次,每月两次,兄妹俩已经能镇静的服侍陪着娘亲挺过发病时刻。
母子连心,昏睡阿吾娘似乎感受阿吾归来,颤抖的双唇吐道。
“阿吾!水。”
阿吾扶起娘亲,喂了小半碗水。
“娘,您再忍忍,药材孩儿已经集齐了,明天一早就去给您炼丹药。”
阿吾娘靠在儿子瘦弱的小肩膀上,却感受到无比的安宁。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笑容稍纵即逝。
邻里们看到阿吾娘还能咽下水,看来今晚是能挺过去了,加上阿吾已经集齐了药材,便纷纷离去。
阿吾扶着娘亲,便只能让小妹去送各位叔伯婶子们。
邻里们看着两个孩子如此懂事,心中皆为他们愤愤不平,不知老天为何要让他们遭这份罪。
“阿吾!有什么事你就喊一声,不要怕麻烦大家。知道吗!”
老村长长叹一声,说完杵着拐杖就迈了出去。
小妹回头的一瞬,稚嫩的笑脸突然就抽搐哭喊了起来。
“娘!哥哥,你看娘,眼睛流血了。”
阿吾侧下头一看,母亲眼角渗出血水,阿吾本能的用手拭去,那是掺杂着眼泪的鲜血。紧接着,鼻子,嘴角,耳朵也渗出少许殷红的血水。
阿吾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发病症状,此刻他也慌乱起来,不停的摇晃着母亲,而母亲却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般,瘫软。
“娘!娘!娘!醒醒啊!您别吓孩儿,您还没热饭给孩儿呢!娘。”
邻里闻声皆返回,可他们除了知道阿吾娘一直靠着一种丹药续命之外其他一无所知,也帮不上什么忙,妇女们都更咽了起来,只能盼着阿吾娘能挺过这一夜。
突然,阿吾擦干眼泪,将母亲放下,躺平。转身‘啪’的一下跪到老村长和众位邻里面前,叩首道。
“村长爷爷,邻里的叔伯婶婶们,阿吾求你们照看一下娘亲和小妹,阿吾这就去琉璃谷求丹。”
阿吾说着背起背篓就冲出门去。
老村长赶紧拦道。
“孩子,此去琉璃谷山路崎岖十多里,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去啊!”
阿吾没有听,就算面前时万丈悬崖,他也要越过去,何况区区十里山路。
“柱子,庚子,你们俩打上火把一起去。”老村长喊道。
阿吾撞开柴扉,突然又回头,‘啪’的一下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夺门而去。两个壮实的成年男子毫不犹豫的操起火把就追了出去。
一个老奶奶望着阿吾那瘦小的背影,举起她那抓得铮亮拐杖指着天上一轮脸盆般大小若隐若现的残月骂道。
“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你们要是没瞎就睁眼看看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吧!”
身旁的几位老人赶紧劝阻道。
“哎哟!庚子奶奶,您可小点声,可不能对仙界不敬啊!”
庚子奶奶非但不听劝,还呼喝道。
“老太婆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怕什么,他们就是睁眼瞎。凡间每年都上贡那么多黑灵石,他们给凡间带了什么?”
其实老奶奶说的都是凡人埋在心里的话,只不过大家敢怒不敢言罢了。
凡人修仙,道路何其艰险,而修仙者众多,能晋升仙界寥寥无几。而能晋升仙界的,哪一个不是炼了成山成山的黑灵石?却是苦了凡人年年沉重的灵石赋税。
。。。
许久后,屋里的阿吾母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而阿吾却突然折返,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围着瓦檐下的一个水缸转了两圈,不知他那瘦小的身躯从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就将盛着大半缸水的大缸就挪到了一旁。操起柴门后的锄头就是一通猛挖,大汗淋漓,也不知道他再挖什么,旁人问了他也不答。
老村长问道:“庚子,阿吾怎么突然回来,这挖什么呢?”
庚子也是一脸懵回道:“不知道,刚出村口,他就突然跑回来了,问也不说。”
阿吾忘我的继续刨坑,邻里也开始有了一些指指点点的非议。
“阿吾啊!你娘趟那还有气呢!你这是干什么啊!”
阿吾没有理会,继续挖着坑。
“阿吾啊!就算你娘她怎么了,放在这里也,也不太合适吧!”
阿吾挖了许久,非议声渐成气候,老村长眼看要控制不住了,只能大声呵斥道。
“阿吾!你干什么?”
随着老村长的一声呵斥,阿吾突然放慢了速度,轻轻地刨,接着竟跪到土坑里用手刨。
“你们看,坑里好像埋了东西。”
“快,大家帮忙。”
大家好像都误会里阿吾,此时看到埋有东西,几个壮实的中年人都趴下来帮着阿吾刨出土里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几人在土里刨出一个酒坛子。搬出来仔细清理一番,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坛,也不是什么久远物件。大家都围着坛子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坛子里是什么,为什么要埋在哪里,问阿吾,阿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