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侯府佛堂,一撮小小香灰落进铜制香炉中,氤氲的香雾里透出一个纤细曼妙身影,跪在蒲团上。虞翎长姐回京待嫁,寄住侯府多年未如愿,一年多前突然逝世,牌位被侯府长子迎娶进门。死去之后,成为侯府夫人。……六月下旬,荷花开。皇贵妃宴请世家贵女进宫赏荷花,中途犯头疼,提前取消赏花宴,回殿休息,只留下准四皇子妃相伴。虞翎这个准四皇子妃还没进宫宴,便被请来了永和宫。匾额书鎏金永和宫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她白净手指轻轻抚平衣角褶皱,被扶下轿舆。这是虞翎第三次进宫见皇贵妃,前两次皇贵妃要和她续母女情,但都因虞翎身子有恙匆匆离宴错过,她们母女只见过几面,没认真说过几句话。皇贵妃大抵也怕她再累着了,这次直接没让她过去。十六年前皇贵妃要争恩宠,需要一个皇子,生下的虞翎是女孩,是以把虞翎和远亲家男孩调换后,最后又以假皇子大病需冲喜为由,请钦天监监正卜卦算命,让他们两个定下亲事,把虞翎送到远离京师的道观后山静养祈福,几个月前才让她回来。领她进殿的宫女恭恭敬敬拂开帘,请她进内室,皇贵妃正在闭眸小憩,美人榻旁边站着一个太医,白发长须,恭恭敬敬。珠帘垂地,遮住内殿袅袅檀香。榻上这位宠妃看起来还很年轻,略有疲态,宫女行礼回禀一句虞姑娘来了。虞翎长身玉立,薄纱遮面颊,美人眉间娇媚动人,只站在原地,见皇贵妃睁开眼,收手对周围宫女摇了摇,殿内的宫女领命福身,井然退出内殿,只余下那个安静站着的老太医。案桌前的金盘盛颗粒分明紫葡萄,各式咸甜糕点小巧摆在琉璃盏中,虞翎扫过那位太医,心知今天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她刚出生起就患有心疾,能活到现在是老天庇佑,照钦天监之言在外待了十六年,从几个月前才被允许回来时,她就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好坏,将决定四皇子要不要纳妃。虞翎只莲步走到美人榻前,她轻轻弯身行礼,道声皇贵妃娘娘万福。皇贵妃只撑头,手拍榻边,让她坐到身边,榻间软垫铺上好的驼绒,虞翎没像旁人初见凤面慌张不已,走上前轻坐到美人榻上,与皇贵妃多出一层别人想象不到的亲近。早几年皇贵妃便以拜三清为名住进道观里,见过小虞翎几回,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她。太医上前说要给虞翎请平安脉,她顿了顿,点头伸出手,皇贵妃在旁问:“我让老四和姜婵去接你,怎么不见人?”檀香缭绕在四周,一缕青丝从虞翎肩上滑落垂在胸前,勾出少女过分饱满的雪软。她来的路上没见过别人,只摇头低声道:“我未曾见他和姜姑娘。”皇贵妃当即不悦,又不愿在女儿前表现自己的蛮横,只道:“回头我再说说他们。”虞翎睫毛微颤,知道那个姜姑娘是皇贵妃选中的侧妃,她道:“我听说圣上很宠他。”落地屏风整扇刻海Ⅰ棠,放在美人榻后,她话音刚落,太医就收回了给虞翎诊脉的手,对皇贵妃摇摇头。老太医没说话,但眼神里意思明确,虞翎轻揉温凉手腕,长发垂在腰间,没再开口,知道他只是想说她身子差,难有孕。
皇贵妃坐上这个位置已经有几年,宫中无后,她又是嚣张跋扈惯了,背后得罪一波皇子妃子,若是哪个心狠手辣的皇子登基大位,她能不能活着随四皇子去封地都是问题。那个位置,她不争也得争。但她也怕事情暴露,最为稳妥的是虞翎诞下四皇子长子,并且只有那一个儿子,可现在的虞翎显然是不太可能做到。皇贵妃叹气,让太医退下,轻摘自己发间珍珠白的雪梅珠花,簪在虞翎乌发上,她还没想过自己女儿被别人蹉跎:“圣上喜欢聪明孩子,你日后也会得他喜爱,现在要记住谢沉珣与你长姐两情相悦,你做好他的妹妹,侯府便是你的半个娘家。”虞翎的那位姐夫叫谢沉珣,是侯府嫡长子,娶她姐姐牌位回府已经有一年多。她听到这个名字时,眸子只微微跳了跳,温热指尖轻触珠花,脸颊白皙精致,戴上艳色便越发娇媚,轻声温顺道:“姐夫待我还好,只是最近有一些消息传出,说谢家要给姐夫续弦,恐日后得不到他相助。”皇贵妃笑了笑:“你回京前侯府长辈就在提这件事,现在在相看的是你表姐方茹,你第一次来见本宫时还见过,是个才艺卓绝的才女,谢沉珣这几天也该回京,要是有所提及,你要多多帮她说好话。”方家是皇贵妃母家,方茹便是她的侄女。虞翎指尖蜷起来,慢慢抬头看皇贵妃,侯府有长辈刚走,谢沉珣回祖籍处理后事,尚未回京。当朝续弦又不如娶妻,不用顾忌孝期,虞翎姐姐进侯府时是块牌位,更不必放心上,若方家人嫁进去,对四皇子最有用。她青丝落肩,确定皇贵妃不是在说笑,只点头回:“我记下了。”皇贵妃手轻轻抚她的漂亮眼尾道:“今晚圣上过来用晚膳,不可久留你,你只需记得有本宫在,谁都越不过你。”虞翎的另一对父母是皇贵妃远亲,人早在十几年前就走了,虞翎自幼体弱,全仰仗长姐不离不弃的照料,活到现在,与长姐感情远比普通姐妹要亲厚,视姐如母。她轻垂眸,应了声是。虞翎进宫次数不多,常因各种缘故不得不提前离席,这次也一样,她才刚和皇贵妃说起侯府一切无碍,就有宫女匆忙前来禀报道:“娘娘,圣上今日朝中事完得早,正在来的路上。”皇贵妃被吓了一跳,惊得坐直起来,没想到会这么早。一旁虞翎腰身纤细,皙白手指轻顺袖口,知道这又是有人不想让她和皇贵妃多处。她慢慢起身,行礼告退,皇贵妃现在还不敢让虞翎在天家面前露面,连忙让大宫女领她出宫。宫里是非多,唯独不能得罪的人是圣上。日光慢慢拉长宫人身影,皇贵妃宫里的宫女忙成一团,虞翎回头看一眼,走了小道,跨出漆红门槛。一顶明黄舆轿从扇大门中拐过,长街宫门,落地石灯四角攒尖顶,灯面嵌玻璃,两对侍卫一头一尾,正好和领虞翎出去的宫女撞上。宫女连忙拉着她跪下。虞翎跪得猝不及防,青石板街硬,她膝盖疼得轻蹙眉,什么也没说,只慢慢低下头。但舆轿在经过她时明显停了一下,其他人都紧紧压着头,只虞翎面纱吹落,意识到什么,抬起芙蓉面朝上看了一眼。威严高大的男子撑头坐在舆轿中,抬手让侍卫停下来,他着一身玄衣,龙威燕颔。寂静长街只有偶尔发出的蝉声惊扰,他深黑眸子深不可测,当今圣上年近不惑,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八Ⅰ九。虞翎在男人眼中看见了玩味的笑意,收起和他相望的视线,慢慢低回头,她细颈在明媚阳光照耀下格外显白,仿佛泛着莹润光泽般,剔透干净。舆轿只停了这么一会儿,便又缓缓往皇贵妃宫里去,宫女倒被这一异样吓得有些心惊胆跳,要去安抚虞翎时,却只见她眸色淡淡,未有半点惊吓,一时不免心想这位姑娘倒是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