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陈宴理度过了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那是一个属于酒精、属于音乐、属于浪漫的夜晚。
彻夜的狂欢,碰杯声清脆,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他望向朱依依,她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也正专注地望着自己。
她眼神中的内容,将这一秒无限拉长。
陈宴理在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中,听见了内心的另一句祈祷。
他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她都能在他身边。
或许恋爱中的人在热恋的那一刻,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永恒。
却不知道原来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渊。
生日宴后,他们的感情在加速升温,除了工作外的时间,他们都呆在一起。
上班,下班,一日三餐,虽然不是同居,但也相差无几。两人工作都忙,但再忙也总能挤出时间陪伴对方。
朱依依学会了很多新菜式,都是口味清淡的粤菜,而她煮的菜,第一口都是先让他尝。
他家里也一下多了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女士的抓夹发圈、新的抱枕和地毯、会根据气压变化预测天气的风暴瓶,每次陈宴理下班回家看见她蹲在地上拆快递,没一会她就兴冲冲地拿到书房,满眼期待地问他:“可爱吗?”
当他点头说下“可爱”二字,不到一周,他书房的办公桌上就多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很趣致。
他去沪市出差了两周,她周末也悄悄跟了过来,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来之前没告诉他,一个人在他下榻的酒店等了半天,直到当晚他应酬完回到酒店才知道这件事,问及原因,她说“有点想你,所以就赶过来啦”。
他们有了很多情侣同款的衣服,她在某红书上还开了个账号,偶尔分享他们的情侣装,她告诉他,原本只是随手一发,没想到有一条笔记火了,竟然有好几千人关注,催她多点更新。
于是,那段时间家里又多了许多新的快递包裹。
都说恋爱使人降智,在这件事上陈宴理很有发言权。
朱依依平时很少会和他撒娇,慢慢地,反而是他学会了这项技能。
几乎是无师自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在微信上给朱依依发的消息总被她笑话。
有时候她威胁他,要曝光他的聊天记录给阿Ken他们看。
“让他们看看平时高冷的总监,背地里在微信上‘汪汪汪,今天几点回家呀’。”
他笑着辩解:“我是在学wille给你发消息。”
他们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比如在右侧锁骨往下三厘米的位置纹了对方的名字,他要让她永远记住他。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越在乎,就越想占有对方的全部,也更难容忍感情里的瑕疵。
每一次薛裴的出现,都在慢慢点燃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引线。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他渐渐失去理智和判断力。
他越发在意薛裴若有似无的挑衅,也开始猜测朱依依不愿步入婚姻的理由。
记是因为李昼带给她的对婚姻的阴影,还是因为她无法释怀与薛裴的那十年。无论是哪个答案,他都难以接受。
他们的感情急转而下是从一件很细微的事情开始的。
那天是陈宴理团队的庆功宴。
但就在开始的半个小时前,朱依依在微信上告诉他,她弟弟毕业旅行来了北城,不知怎么在酒吧和别人发生了争执,她现在得过去一趟。
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立刻走下楼,往车库的方向赶:“在哪个酒吧?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你别担心,我弟给薛裴打了电话,他已经在那边处理了,我现在赶过去先看看具体情况,”情急之下,朱依依说话时没考虑太多,“今天是你的庆功宴,你怎么能缺席。”
“等事情结束,我再赶过来。”她说。
掌心的钥匙冰冷,他站在电梯门口,车库幽暗的灯光打在脸上,他沉默了几秒,最后说:“好,那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庆功宴没有那么重要,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他希望听到的是,她需要他。
当晚他滴酒未沾,还没结束,他就提前离开,打电话给朱依依,但电话那头一直忙音。
回到公寓,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朱依依才给他回了电话,说刚才在酒吧没有信号,现在刚走出来,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准备领弟弟回出租屋那边。
就在安静的这几秒,他隐约听见薛裴的说话声,他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电话挂断,陈宴理忽然悲观地想到,就算他让朱依依删除掉所有与薛裴的联系方式也没用,他们总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能让他们见面、产生交集,而薛裴以亲情作为幌子,总能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排忧解难,骗取她的同情。
感情一旦有了缺口,就很难再修复回最初的模样。
没几日,他和朱依依的弟弟见了面,这是朱依依第一次向他介绍她的家人,他很重视。
她弟弟很聪明,也很善谈,交流中不时地提起他们姐弟一起长大的趣事。
难免会提到薛裴。
于是,他从第三人的视角中,再次听见了朱依依和薛裴的成长故事,像是校园青春电影的爱情范本。
“我姐啊,以前一放学就爱往薛裴哥家里跑,不是去抄作业,就是去蹭吃的。”
“不过薛裴哥也对我们很好的,他拿了奖学金都给我和我姐买礼物了,自己都没剩多少钱。”
“我们小时候还许愿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大家一起住。”
他配合地笑笑,没搭话。
八月中旬,陈宴理的妈妈来了北城一趟,朱依依在市中心的餐厅定了位置。
席间气氛融洽,他妈妈对朱依依很满意,恨不得立刻就让他成家,很自然地提到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催他们结婚。
朱依依有片刻的怔愣和茫然,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陈宴理明白了她的态度,心往下沉了沉。
当晚回家的路上,朱依依问他:“你还没有和你妈妈说吗?”
记她以为陈宴理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家里人了。
这是他们时隔半年后,再次讨论起这个问题。
陈宴理说出了真心话:“我始终觉得,你或许只是一时的抗拒。”
他总觉得,只要他对她足够好,她的想法总会慢慢改变,她只是暂时性的对婚姻感到失望,如果她真的爱他,他有信心改变她现在的看法。
朱依依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小声说道:“那……如果不是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陈宴理握住她的手,却也觉得有什么正在他们中间渐渐消散、抽离。
“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还是不信任吗?”
朱依依陷入了沉默。
因为这不是一句信任或者不信任就能够解释的问题。
她爱他,也享受现在和他在一起的生活状态,但有些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有些恐惧,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
她才与吴秀珍在这个问题上达成短暂的和解,不想再次掉入另一个催婚的循环。
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区。
自那天起,两人都有意减少了联系。
陈宴理再次联系她,是在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他约她一起去看日出。
湛宁山是北城著名的日出观赏地,海拔高,地理位置优越,日出时云海在山峦间流动,美如仙境。
朱依依和陈宴理从中午开始出发,山间的路很陡,后面半程,朱依依走得有些吃力,陈宴理弯腰背她。
朱依依犹豫了好一阵,才搂住他的肩。
“是不是很重?”
“不重。”陈宴理笑着说,“身上都是骨头。”
“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天快黑了,路不好走,”陈宴理顿了顿,“别乱动,听话。”
就这样,在天黑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
他们坐在睡袋前聊了一整晚,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旅行,他们无话不谈。
就像在维多利亚港那晚,他们不知疲倦地说着话,直到黎明到来,城市苏醒。
这个夜晚快要过去时,陈宴理终于开口。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陈宴理顿了顿,“我上周升职了。”
从他此刻的表情来看,却看不出是个好消息。
“是吗?”朱依依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恭喜你。”
陈宴理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从九月开始,我会调回港城任职,以后……就留在港城了。”
夜晚风大,朱依依的心猛地一颤,一时有些慌乱,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
其实在来之前,她就预感到了什么。
她扭过头望着山下村落里零星的灯火,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说:“挺好的,离家里也近,阿姨应该会很高兴。”
只是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渐渐松开。
有人先抽出了手。
陈宴理有种命定的无力感,即便已经预知了结局,他还是问道:“那你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港城发展吗?”
这些话在他心里想过无数遍。
他在逼她做出选择。
他希望记她能和他一起回港城,离薛裴越远越好。
等待的这几秒比整个夜晚都要漫长,但在朱依依开口的那一刻,他又打断了她:“在日出之前,可以先不要告诉我答案。”
他想和她安静地看完这场日出。
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场。
太阳从云层喷薄而出,朱依依逆光坐着,连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放回口袋的同时,她起身站了起来。
“那我先走啦。”
这一句话已经是答案。
阳光有些刺眼,陈宴理看久了眼睛有些酸涩。
“还认得下山的路吗,要不要等等我?”他问。
“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陈宴理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朱依依和他道别,拿起背包准备离开,还没走几步,又听见身后的陈宴理说:“还记得生日那天,我以为那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原来已经是最后一次。”
她停住了脚步,久久没有转过身。
陈宴理看见她伸手抹了抹脸颊,回过头时眼眶红了。
“那我提前祝你,以后每一个生日都越来越开心。”
陈宴理很想对她说声谢谢,但他知道说完这句话,她就真的要走了。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朱依依把背包扔在地上,向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离别的拥抱。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很感谢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去做,只知道在角落里埋头干活,我以为不会有人留意到我,也不会有人看到我的努力。
是你鼓励我去争取,去尝试,去做那些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值得被爱、被珍惜,让我知道我被选择不是因为合适和听话……”
“但我真的没有底气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和同事,也想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所以,对不起。”
……
陈宴理想,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复杂,他放不下那些计较与猜疑,而她也给不了曾经的爱与热忱。
究竟是他要的太多,还是她给的太少。
又或许一切只是因为,他们遇到的时机不对。
离开北城的那天,陈宴理在上飞机前,点开了她的社交平台账号。
在一个小时前,她发了一条动态。
是一张日出的照片。
还有一句话:“谢谢大家的关注,不过我和他的故事到此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