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旧人
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想过拜师,即便当年祖父给我找过名师授课,我也顽劣地从未端端正正地拜师过。因为我总不屑地觉得拜他们,还不如拜姑姑。直到后来遇上霜师父,看到肖辞对待霜师父,霜师父爱护肖辞,我才第一次动了心,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师父。
青城山距离禹都很远,却是我为数不多能记得住的地方。那个地方很美,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那里到处都是依山伴水,花红柳绿,炊烟袅袅。那个地方的云,都和禹都不一样。而我和阿珏,就被藏在青城山的一个小角落里。
肖辞是霜师父在一天的傍晚带回家来的。
小花狗撒欢地叫着,霜师父笑着对我们嚷道:“小雅,阿珏,你们两个快过来。今天给你们带了个小家伙,喏,肖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我拉着阿珏的手,上前盯着又脏又瘦小的肖辞,有些好奇。
霜师父把肖辞往我们面前推了推,摸了摸我们的脑袋,便转身给肖辞找干净的衣物,去烧要洗澡的热水,顺便准备饭菜。
当时,我们只住在一间带了院子的小小农房里。院子里咯咯叫的母鸡和小花狗绕着我们,见证着我们三个人第一次的相遇。
我比阿珏胆子大些,便挡在阿珏前面,看着肖辞,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也一个人?你家人呢?”
肖辞静静地瞟了我一眼,胆子比我还大,挑衅道:“你怎么也一个人?你家人呢?”他的声音很低沉,表情很淡定,像是一个沉默的大人跑进了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此时开口,嗓音里都带了十分的戾气。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退了一步。
一直胆小的阿珏在这个时候居然窜了出来,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把我护在身后,对着肖辞恶狠狠道:“小雅问话,你嚣张什么?给我回答。”
我和肖辞都愣愣地看着这只突然炸毛的小狼狗。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阿珏涨红了脸,扑上去揪着肖辞的领口,高抬着下巴,继续逼迫道:“说!”
肖辞瘦小的身子就在阿珏的力气下,悬荡着,可却紧抿着嘴,倔强地瞪着阿珏,就是不开口。
我完全惊呆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珏发脾气的样子。“阿,阿,阿珏。其实也,也,也没什么,你,你,你先放手。别动手打架。。。。”我用力地拽了拽阿珏的衣袖劝道,人毕竟是霜师父带回来的。我们已经靠霜师父养活着,就不能再给霜师父添麻烦。
但他们两个都没有搭理我,反而互相动手互掐互拽起来。
最后,还是霜师父回来的及时,急忙劝架,才好不容易地把撒泼打滚的两个劝开。
可肖辞一转身居然一头直接扎在霜师父的怀里不肯出来,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样子,完全没有刚才冷硬刚强的魄力。
阿珏一脸痴呆地转到我身后,继续拉着我的手,不说话。
我转头看向阿珏,又看了看肖辞,最后对上霜师父好奇的眼神,摊了摊双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霜师父安慰地拍了拍腻在她怀里的肖辞,又伸手招了我和阿珏过来,然后用另一只手圈住了我们两,把我们三个人锁在怀里,才轻拍着我们,柔柔地笑道:“大家难得在一起,都是要互相帮助,不许欺负对方。不过这拳头得用在对的地方才行,你们两个小男子汉这么能打架,以后就要好好保护小雅和我。哈哈哈哈哈。”
我和阿珏互相看了看,准备给霜师父一个面子,点个头,给个台阶。
肖辞却闷着声音传出来道:“我只保护你一个人。来之前,你都没说你还有其他的人。你如果还要收他们两个,那我就离开。”
我和阿珏当场就惊呆了。这。。。个。。。是。。。鸠占鹊巢!!!狼子野心!!!后来居上!!!
霜师父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摸了摸肖辞的头道:“好好好,不收就不收。当徒弟,对吧。那就按约定好的,你来当我的徒弟。说实话,我还没有收过徒弟呢。你是第一个,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我们看着霜师父如此没有底线的溺爱这个狼子野心之人,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霜师父从来都没有开口让我和阿珏当她的徒弟。而肖辞才来一会儿,居然就已经成为了霜师父的徒弟,而且还是霜师傅的第一个徒弟,是哄出来的徒弟。以后就比我和阿珏都跟霜师父更亲近了。这个人,果然图谋不轨。
我第一次意识到当霜师父的徒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眼巴巴地望着霜师父,把我的野心也昭然若揭在霜师父面前。大概是我和阿珏的表情取悦了霜师父,霜师父也摸了摸我的头和阿珏的手,道:“小雅和阿珏不要着急,我也已经给你们找了一个更好的师父了。以后要教你们的师父,可比我厉害一百倍呢!”
哦~~~我和阿珏彼此互看了一眼,情绪都有些低落。
肖辞却突然开口插话道:“哼,我觉得,只有你才是最厉害了。即便当徒弟,他们两这么弱,以后肯定也是我最厉害。”
我和阿珏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只会用后背对着我们讲话的肖辞,心里很是不爽。
“好啦好啦。别贫嘴了。先把你这一身爱惹事的臭毛病改一改,再说。”霜师父轻轻拍了一下肖辞黑黝黝的脑袋,亲自打压了这个炸毛小子的气焰,继续道,“小雅,你带阿珏先去吃饭。我带肖辞去洗洗。晚间风大,吃完饭后,今天要早点睡觉。待会儿睡觉的时候要把被褥盖得踏实些。”
我和阿珏还没回话。
肖辞居然退出了霜师父的怀里,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抬头看着霜师父,气鼓鼓道:“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娶你之前,你身为女子是不能随意地碰我的身子的。这样,于礼不合。”
我和阿珏互相对视了一眼,直直看着涨红了脸的肖辞,内心充满了不可思议:哈?娶?谁?
可霜师父居然笑眯眯道:“可你还是小孩子,还不能娶我。而且,我只喜欢干干净净的人。你自己一个又洗不干净,怎么办?”
对哦,我和阿珏都是自己洗簌的。这样算来,我们两比肖辞厉害了一些。那霜师父应该更喜欢我们俩。
霜师父看着肖辞纠结的模样,又开口提议道:“不然,让阿珏帮你。阿珏做事情还是很麻利的。”
肖辞终于转身,打量了阿珏片刻,又看了看我,最后又抬了抬下巴,对我说道:“要不,你来帮我!”
我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跟他确认,我吗?!
肖辞傲慢地点了点头。
阿珏又要跳出来说些什么。霜师父已经连忙拦住,摆了摆手,替我拒绝道:“小雅不行。小雅力气太小,很多时候还是我帮小雅。所以他帮不了你,而且可能会越洗越脏。”
我谨慎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霜师父的意思。我觉得只要我答应一次,我后半生有可能得一直给肖辞搓澡。这个人脾气这么差,我才不愿意呢。
肖辞似乎难以接受,艰难地看了我一眼,问霜师父道:“你已经帮别人洗过了?”
这一次,我和阿珏非常默契又淡定地点了点头。
霜师父却似乎被逗乐了,笑道:“对啊,我是爱干净的人。”
肖辞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妥协地解释道:“以前我们还没说好,那我也就管不了你。如果你一定要帮别人洗,那以后你只能帮我洗。但是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能碰了。他们俩,大不了,以后我帮忙洗。”
我沉默地看着他,怒气反问:“凭什么!霜师父也是我的!”
“哼!”肖辞从鼻子里喷出一丝气息,目露凶相,狠狠道,“她是我的师父,以后还会是我的娘子。难道也是你的吗?”
我被吼得超级委屈又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还没想过当别人徒弟和娶娘子的事情,我第一次觉得娘子先不考虑,但如果我也能拜师父该多好。那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而且,不过是洗一个澡而已,为什么一定要上升到娶霜师父的这么高的层次。
霜师父看着我们吵架吵得激烈反而特别享受,继续笑眯眯道:“嗯,肖辞说以后要娶我呢。阿珏,你要不要也娶我呀?”
我震惊地看向阿珏。
阿珏接触到我的目光,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我想娶别人呢。”
哈???我瞪大眼睛,连忙看向阿珏,正襟危坐地问道:“谁?”现在每天一起玩多好,为什么一个个都已经有想娶的人?可我到现在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呢,这可怎么办?落后他们太多了。
阿珏涨红着脸,瞪着我,没有回答。
肖辞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声:“哼,别跟我抢就行。”
霜师父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又摸了摸阿珏的脑袋,再摸了摸肖辞的脑袋,捧着脸,笑成了一团:“唉,多好啊~多好啊~多好啊~咱们四个人互相喜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肖辞和阿珏都红着脸,低下头。
只有我一个人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三只莫名其妙的人,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和谐气氛。
“好了,阿珏你要好好照顾小雅。肖辞,别调皮了。再不洗,天都快亮了。”霜师父一把抱起肖辞,赶着我和阿珏往饭桌那头去
我看着小小的肖辞抱着霜师父的脖子,问阿珏:“肖辞怎么娶得了霜师父?他那么小。”
阿珏拉着我的手往里走,边走边道:“他会长大的,等长大后,只要他愿意,当然可以娶。霜师父都答应他了。”
我回头继续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问道:“可,如果以后霜师父不愿意呢?”
“可她刚刚答应了。”阿珏紧了紧我的手,强调道:“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能反悔。”
我听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认真想想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可就是找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来纠正一本正经的阿珏。
那个晚上是我第一次开始认识思考关于师父这件事。
.
往事似乎还在眼前,出寒谷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去【辞武山】的话,应该就能见到肖辞和霜师父了。我们已经有10年没有再见面了。
可如今,有人说,霜师父已经死了。
我毫无准备地被迫接受这消息,只能呆愣地看着鬓眉飞扬的水娃子,想着为数不多的曾经,无法动弹。
霜师父,死了。
霜师父,早死了。
我想着这个事情,再回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水娃子也一言不发地靠在亭边的柱子上候着。
我安静地看着这黑黑的天,黑黑的地,黑黑的水,黑黑的人,独坐着。师父常说:人固有一死,何必纠结报仇?呆在谷里,多好。当时我有多不屑,如今我似乎有些怀念。
“不去休息,呆在这里做什么?”肖辞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提着一盏灯,像极了来接魂魄的阴间使者。
我慢慢回头望向他,看着他灰黄的身影,看着他冷漠的表情,看着他黑白参杂的头发。
我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一瞬间,一贯平静的心情突然倾倒,我赶忙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弯下腰藏起自己的表情,却怎么也止不住喉咙间的呜咽和身体里的颤抖。
“哭什么?”肖辞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水娃子在一旁解释道:“师弟,我把七师父的事情告诉他了。”
肖辞瞧了一眼水娃子,骂道:“多嘴。”
我没看他,只能使劲地捂住自己,却怎么努力都捂不住喉咙里破碎的声音。我努力地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可是,似乎用了身子这边的力气就用不了喉咙那边的力气。世事两难全,我一双手怎么也顾不过来。
“唉,除了哭,就不知道你还能干什么。”肖辞似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嫌弃着。
是啊,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我想着过往的曾经,想着我的霜师父,想这一年的委屈,想着桩桩件件,对着眼前这个黑黑的人,我趴在桌子上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反正在他面前,我从来都是狼狈不堪。我哭得天崩地裂,哭得死去活来,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不能自己。
肖辞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陪着我。
等我哭得只能一抽一抽的时候,他才动了动身子,开始动手煮茶,沏茶,喝茶。
我问他:“霜师父怎么会死的?”
肖辞撇了我一眼,淡淡道:“不知道。”
可,当年城青山一别,霜师父不就是带着肖辞直接上辞武山吗?难道路上又有了另有什么曲折吗?我赶忙问道:“谁害死了她?”
肖辞摇了摇头,像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般地轻描淡写:“不知道。在辞武山山脚的时候,毒已经深入骨髓。她拉了禁鸣,山里的一位十七长老带我上山,其他长老带她去疗伤。可没过多久,只有一盒骨灰盒被捧了回来。长老们谁也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那这些年,你该怎么办?”我脱口而出。
肖辞低头笑了起来:“我活着呢。她既然违背承诺抛下了我,那我也不上赶子地惦记着她。她赶着去送死,我就要长长久久地活着。让她在地府里孤孤单单地呆着,尝尽孤寂之苦,否则她就一直不知道我对她有多好。”
他的语气越淡,我听着却越难受。
沉默和黑暗再次重新席卷而来,天地像突然间暗了下来,悄无声息,只剩下茶水在咕噜噜地泡开。
肖辞慢腾腾地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悠悠地喝了一口,问我道:“等清了你体内的余毒后,我们就去一趟周南西郊。”
“好。”我看不清他表情,问道,“你怎么会来禹都?”
水娃子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肖辞。
肖辞顿了顿,冷漠道:“出师之后,我便来了禹都做买卖,天南地北还是禹都最为热闹,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我看着他,反驳道:“你别敷衍我。你从来都最讨厌热闹的地方。你是在。。。等我?”
肖辞勾起嘴角,瞧了我一眼,问道:“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知道吗?”
我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道:“我来的这一路上,这禹都里,这百姓中,处处都透着生机和安乐。所以,你。。。”
“呵!你这样子,真像万俟一族的人。”肖辞把玩着茶盏,挑着刺问。
我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你就不恨他?”肖辞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不是最不能忍受鸠占鹊巢这件事吗?”
我吱唔着反驳道:“我已经开始参道,曾经过往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来了了一桩心事。”
“这话你骗自己可以,也用不着来敷衍我。”肖辞说得直接。
“这么多年了,何必如此。若不是霜师父教你的幻象,你不也认不得我吗?”我说得小声道,“阿辞,最开始你也没认得出我。所以才让我去纹楼,对吧?”
“我不需要认得你。我只需要确认有人能进周南西郊就可以。可惜,这个人偏偏是你。”肖辞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可他若知道了,你觉得他会让你活着离开禹都吗?”
“师姐会护我。”我定定地看着肖辞。
肖辞扯长了唇角,慢慢道,“当年东皇裘离开千秋阁入红尘建伟业,你以为就只是心怀苍生,救济天下吗?如果是,为什么反而是千秋阁的门人无法进禹都?无法享庇护?你确定千秋阁的右副使会为了你把命交代在这里?”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袋像浆糊一般无法动弹,我问道:“你也会护我,不是吗?”
肖辞闭了嘴,忍了忍,袖手一挥,走出了亭子,远远送了一声:“要下雨了,自己回房去。”
风有点凉,云层滚滚,看着要有一场狂风暴雪来临。
我沉默地看着他喜怒无常地离开。
“师弟身体不好,又一直挂念着七师父的事情。你别苛求他。”水娃子上前给我指路,八卦道,”你真的是万俟一族里的人?那护大督卫,呃呃呃,我的意思是万俟珏昊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端着心事懒得理他。
“谁?!”水娃子突然挡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声呵斥道,并极快地往天上扔出了一个小弹号。
红色弹号炸开的瞬间,师姐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水娃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棉绳套索,一头刺向师姐,拦住了她,然后迅速地回身带着我飞快往后退。只是这一个交手,师姐的周围已经被无数的暗卫包围,不能轻易动弹。
而这一退,肖辞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经站在水娃子的旁边,接手把我拎在身侧,皱着眉头,冷冷道:“右副使为何闯我紋楼?”
“肖师医,小公子是我千秋阁的贵客,还请您放人。”师姐看着我道。
“是吗?”肖辞低头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看了看他们两个冰冷的脸色,连忙摆手,缓和气氛道:“不不不,都是误会。师姐,肖师医是请我来做客看病的。”
肖辞看了看我,转头对师姐道:“瞧,小公子亲自承认要在紋楼做客,今天看来要让右副使白白走这一趟了。”
“你给我过来。”师姐指着我,皱着眉头道,“我们今天必须离开禹都。”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肖辞已经一手扣住我的一只肩膀,直接拒绝道:“右副使确定要拖着一个病人舟车劳顿吗?你已经让小公子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你确定还要再耽搁下去吗?”
师姐沉下来脸盯着我,只是一字一句道:“该回去了。”
我看着这两张脸,心里犹豫了起来。这个禹都我并不喜欢,但我不能不管霜师父的事情和肖辞的病情。如果回去的话,肯定没有办法自由行动。而且,师父是不会让我再次进禹都的。
“他不愿意。”肖辞直接拒绝道,“小公子和在下投缘,也已经答应多呆几天。右副使应该知道,紋楼只招待有缘人。而千秋阁可是一向跟我们紋楼无缘呐。还请右副使速速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师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脸色焦急。
我抿了抿嘴,想了想,才道:“师姐,纹楼待我极好。我想多待几天,跟肖师医讨教讨教养生之道。我晚些再去寻你。”
师姐看着我,抿了抿唇,道:“再不走的话,你会后悔的。”
我正准备再次开口。
师姐已经仗剑重新逼来,招招往我这边刺来。我看着她急风烈雨的动作,严重怀疑他是来杀我的,而不是来救我的。水娃子已经挡在我们前面,紧密地接下师姐的所有刁钻致命的袭击。我意外地打量着水娃子,没有想到他长得漂亮,这拳脚更是漂亮。看着飘逸的身姿和游刃有余的动作,功夫应该极高。
师姐见无法立刻攻破,退了一步,收剑道:“没想到,区区紋楼,也能高手如云。”
“紋楼是开门做生意的行当,自然要备点人防着那些小偷小摸之人。如今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虽不如护大督卫那种勇猛之人在忙着周南西郊的国家大事,可我这区区的紋楼也能自食其力,不能让朝廷再分了心神和精力,尽些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肖辞凉凉道,松松垮垮地靠着我,摇着扇子,一副商人纨绔的模样。
师姐一听肖辞提及护都府和东皇裘,脸色更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纹楼都该是聪明人,做事要看得长远些,不要因小失大。”
“多谢右副使指教。不过天色已晚,在下就不远送了。”肖辞粗粗拱了拱手,道:“送客。”说完便拐着我的脖子往回走。
我被拉扯着来不及跟他们道别,只能远远地听见水娃子在身后恭敬的声音:“右副使,这边请。”
“看什么看!”肖辞扣着我的脑袋,有些用力道,“你身上可是藏了什么别人的东西?”
“啊?”我一脸懵逼。
“紋楼在禹都这么长的时间,从来都没有被人单枪匹马直接杀到我的院子来。一定是你的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才会给别人机会。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快直奔紋楼,还直奔这个亭子?”肖辞问得有些生气,“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被人卖了,还要给别人数钱。”
我的喉咙被勒得疼得难受,只能十分不满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好好想想,那个右副使可有送什么东西给你?”肖辞拖着我进了一件屋子,准备动手搜身。
“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连忙推开他的手,跳了开来。
肖辞抱着双手,直起腰,盯着我道:“你现在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难道还担心我占你便宜?”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他现在已经被我千刀万剐。
“以前我对你不感兴趣,现在更是。”肖辞一边认真看着我往外掏出的小玩意,一边继续挖苦道:“酒三千为什么给你找了这么一个身体?难不成还担心你以后会有什么情劫要渡之类的,怕你过不去?”
我怒视着他,随手拿了个东西往他砸去。
肖辞灵巧地避开,顺手接住,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不生气吗?”
“不生气!”我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就是相貌稚嫩了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可是十几岁的男童身,亏你用得坦然大方。”肖辞从众多的物样里挑出了【藏春意】,一颗红色的小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个是谁送你的?”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我懒得跟他计较其他,老实回答道:“这是我从千秋阁里顺来的,那里有太多好宝贝了。这一颗叫【藏春意】,听师姐说,它的名字取自【廊桥水榭藏春意,淡看红尘笑玉埃】。我看着最顺眼,据说是经过大师开光后的福珠,价值千金。”
肖辞抬眼用一种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我小心地怀疑道:“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确实是开光的,但这一颗不是福珠,是一颗定珠。珠在人在,人亡珠亡。看来,千秋阁从一开始就盯着你,没想过让你离开他们的眼线之外。还真是孽缘。”肖辞说得凉凉地,“你不会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吧?”
我迟疑地想了想,点了点头,几乎是。
肖辞沉下了脸,警告道:“也亏你没有什么大动作。否则,右副使就不止是把你软禁那么简单了。遇到我,你该庆幸。”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珠子,听着肖辞如魔咒般的言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肖辞抛一下珠子,接一下珠子,又抛了一下珠子,又接住,问道:“我帮你摆脱千秋阁,但你也再帮我一个忙。”
我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他,问道:“什么?”
“寒谷的【醉心石】。”肖辞笑眯眯道,“借我三天,用完我就还你。”
醉心石,寒谷的镇谷之物。
我疲惫地坐了下来,摊开两只手道:“那是谷主令,在我师父那里,我根本拿不到。”
“嗯,我知道。”肖辞坐在我旁边,点了点头道,“所以,等你见到你师父的时候。你帮我求一求他。”
“如果我师父不肯呢?”我问道,“你知道,我资质差劲,并没有得我师父欢心,更没有得他真传。我想即便我跪在他面前七天七夜,师父也不会拿出醉心石的。”
“这个,你放心。只要时机成熟时,你只要帮我求一求他。其他的,我自然会安排好。”肖辞说得很有把握。
我看着他眉眼里的坚定,突然很想问一句:阿辞,你知道我的身世之后,是不是也一直想卖我换点什么?可我不敢问,我怕我话一出口,禹都里再也没有我熟悉之人了。
“好。”我点点头,“但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你随便提,我都同意。”肖辞把玩着珠子道。
我看着他,迟疑道:“那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行。”肖辞转头看着我,把藏春意塞进我的手里,道:“这珠子沾染了你的气息,得慢慢消掉。否则,可有你疼的时候。”
我把玩着手里的玩意问道:“这个,到底是什么?”
“蛊。”肖辞歪着头道,“你身体里爬进了一只虫子,这只虫子得靠这颗珠子的气味活着。还有另外一只虫子跟这只珠子互相呼应,所以你在任何地方,养着另外一只虫子的那个人就会知道你在哪里。不管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
我捧着珠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涌上心口。虫子???!!!
“放心,我会帮你拔出来的。”肖辞安慰道,“看来,你得在禹都多待些时日了。唉,不管是原来的命,还是这偷来的命,你的命真的不好。”
我看着手心的血红色的珠子,沉默着。
我这一生里,第二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的命真不好。
我的命不好吗?我看着肖辞发愣。
肖辞直起了身子,弹了弹衣袖,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机械地扭头看着他离去。
可是那句“你的命真的不好”却如钟鼓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响着,越来越大,震得我耳膜发烫,汗流浃背,连骨头都痛了起来。我赶忙端坐起来,默念着【莫尘】静心,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以便能压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