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兵来将挡
“不能忍却又能够怎么办?难啊……”耶律贤瞅了瞅微露不忿之色的北院大王,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朕总以为那周主专横跋扈傲慢无礼,在对我国屡战屡胜的局面下,此人会命令周军向我全线进攻,只要我军的边将稍稍示弱,周军即会蜂拥入境,却怎么想得到中路的周军居然能够忍得住,明知东西两路捷报频传也不去争抢战功。”
这就是耶律贤心中的无奈了……国力不如人,军力不如人,兵器不如人,在两国开战之初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战争主动权,一个本来以骑兵机动见长的国家,此刻面对敌国的挑衅却只能选择被动防守,预期中的反攻完全要看双方后续的行动,需要等待对手露出破绽,这可真是自太祖以来的契丹之耻!shuhaige.com
然而耶律贤明知道选择这种方略在前期会很屈辱,甚至到了后期都未必能够把失去的面子全盘找回来,他却还是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实在是硬拚不起啊!
耶律贤知道耶律奚底是想放开手脚和周军大战一场的,但是以滹沱河谷那一战的教训来看,以这些年针对火器部队进行的训练来看,即使沿边各部族军都有皮室军的装备水平和战斗力,在周军供应充足的时候与其进行野战也是不智之举,更何况要以不擅长守城的契丹儿郎去进行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战斗。
事实也证明了契丹儿郎靠守城是挡不住周军锐气的。虽然朔州那些城池的确是计划内的放弃,而且还有守军守将计划外的弃城而逃与投敌献城。但儒州与可汗州终归是被周军强力攻破的,十天,两座城池在万余敌军的强攻之下只坚持了十天的时间,而且可以确认攻城的周军并非禁军主力。那么所有坚守云州、大定府的奢想就都必须断然抛弃。
所以必须得忍,得在开战之初主动放弃许多城池,把周军完全放进草原来打,拉长其粮道,骄横其士气,消耗其火器,疲惫其精神,然后再伺机反扑。
耶律贤忍受着内心难耐的屈辱感选择了这个方略。孰料那个郭家小子稳稳地压住了中路大军的步伐,任由东西两路迅猛突破,中路的十余万禁军主力就在燕山的各个关口蓄势待发,让他的精心策划有一种完全打空的难受感觉。
周军的中路大军没有同步攻击。在上京待命的皮室军和宫卫骑军应该如何应对?
去救援辽阳府么?
周军对东京道的进攻的确是始料未及,给自己和东京留守造成了极大的被动,要说眼睁睁地看着辽阳府被周军攻破、大批契丹贵人子女被周人俘获,耶律贤确实不忍心。那些面临被俘命运的东京道契丹贵人子女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在掳掠人口这个专业方面极有特长的契丹人自己当然是最清楚的。即使耶律贤对那些人不会感同身受,但是他也能够明白此事对其他契丹人的精神打击会有多么严重。
然而辽阳府也不是那么好救的。
周军已经攻下了锦州,辽西走廊由此被锦州和渝关彻底封闭,那一段的坚城想必坚持不了几天。周军随后就可以深入显州乃至顺州,从上京出发的援军要么在辽西的山丘之间与担任阻击之敌进行会战。要么就必须绕道北面的辽水上游。
如果选择绕道辽水上游的话,那么固然可以避开提前到来的会战。但是辽水上游枝汊太多,“辽泽沮洳”说的就是那一带,援军骑兵在夏日里连续穿越数条河流赶往辽阳府,前景并不怎么美妙。更何况大军绕路跋山涉水,最终可未必能够比溯流而上的周军更快抵达辽阳府,到时候数万疲惫之师在辽阳府外与乘船赶到的周军对峙,还想要接应城中被围的军队和妇孺,那前景同样灰暗得很。
如果不绕道,那么大军前路需要渡过的就只有辽水的主干道了,尽管可能遭遇周人水军的阻截或者骚扰,总还是轻松过连续徒涉多条河流,而且行进路线也要直得多、短得多。不过大军能否冲破从锦州到顺州一线周军可能的堵截,以那一段的山丘和官道而言,还真是心中无数。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是,应该派出去多少皮室军和宫卫骑军?在此之后中路的周军突然越过燕山向临潢府疾进,却又该如何应对?剩下来的皮室军和宫卫骑军有没有能力牵制住周军主力,是不是要命令出援辽阳府的部队往返奔波,这些问题都是相当严峻的,任何一点改变都有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相形之下,是不是要向西京道派出援军与耶律斜轸所部协同作战,倒不是那么令人纠结了。这事情很简单,即使向西京道派出援军,那也未必能够在云州与周军的偏师一战定乾坤,倒是极度削弱的上京守备力量在周军主力的攻势下将毫无对抗能力,护卫兵力不足的斡鲁朵很可能在周军的全力搜索下出现灾难性结果。而即使不向西京道派出援军,云州的前期疏散安置也是相当有序的,云州失守造成的实质损失并不会很严重。
只不过正如高勋和耶律奚底所言,皮室军和宫卫骑军被中路的周军完全牵制住,难以向两翼派出援军的话,斡鲁朵是不会遇险了,但是东京道和西京道的易手恐怕就是一种必然,而且今后将不太容易再夺回来。
其中取舍委实难言。
“以周、辽两国的国力、军力对比,当下也只能如此了,敌不动,我不动。”南府宰相耶律沙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东京道之危出乎朝廷预料,出兵救援太过仓促,最终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西京道虽然还能掌控局面,不过那里的周军只是一些州郡偏师,战之无益。只有中路的周军是真正的主力,乃此战之大敌,若是能够以坚忍待机,有朝一日重挫之,则周人必将丧胆,丢失的东西两京也是反掌可回。”
见到北府宰相萧约直没有发言的意思,耶律沙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抢在前面就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萧约直这人说起来还算老成持重,不过也就是处理一下寻常政务罢了,一旦涉及这等生死攸关的军国大事,他的担当比前任萧思温可是大有不如,耶律沙说不得只好自己多出头,多担待一些。
“南府宰相说得甚好!周军兵力雄厚,兵器犀利,阵容严整,阵战不可轻侮,尤其是在早期其供应充足之际,更加不可轻易与其决战。因而我军利在游动袭扰,断不能太早寻求决战,更不能效仿南人那般死守城池,而务必以重创敌军主力为目标,之前的城池地域得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东西两京暂时丢了也就丢了,只要陛下在,皮室军和宫卫骑军在,即使临潢府丢了也可以忍受!只要让周军陷入草原上的粮道争夺战,一旦我军抓住时机重创之,东西两京自可不战而复,即使我军重夺幽州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说话人声音清朗,语气铿锵有力,显示出此人强大的自信心和坚定的意志,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午后无疑让耶律贤感到精神一振,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太熟悉,不像以前经常发言的大臣,耶律贤不禁转头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下。
惕隐耶律休哥,原来是他……跟着耶律屋质战过高粱河,追随萧干讨伐过乌古部叛乱,在滹沱河谷惨败之前被耶律屋质精心保存下来的少壮种子之一,出身高而资历浅,不过深得几位前辈重臣的优评,在朝中做着尊贵却不甚要紧的惕隐一职,平常的朝议倒是极少说话,不过在今日这等军国大事上面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嗯,安隐和逊宁都说得很不错!”耶律贤略带赞许地望了望耶律休哥,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周国国力极强,周军势大,对此众卿理当予以体认,我军不能仓促撄其锋也并不丢脸!东西两京可以失守,南京可以失守,甚至上京都可以失守,只要此战最终能够重创周人禁军主力,令周主知难而退,那就是我大辽的胜利!”
尽管耶律沙和耶律休哥说的话并不是很让耶律贤称心,在他们的嘴里,似乎东京道和西京道已经丢定了,甚至耶律休哥还有上京都难以坚守的意思,委实让耶律贤心中颇为失望,不过他很懂得择善而从,他也很敏锐地感觉到耶律休哥的才华和眼光,所以他对耶律休哥的这份判断予以了追认。
“至今为止,众卿对周军的作为如在掌握,仅有东京道之事稍微出乎意料,这算起来还是朕的错,朕的确忽视了周人的水军!不过此等小挫无伤大雅,无论周人耍什么诡计,我只需以不变应万变,敌不动我不动,敌军若是自中路挥师直进,我军自可兵来将挡,诸君为大辽建功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