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深夜来电
徐连翘回家的时候看到路边的农户都亮着灯,想必这一场大火,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回到家,上房黑着灯,院子里安静得出奇。她诧异地望了望上房的窗户,心里纳闷,哥嫂不知道村里着火了吗?他们竟睡得如此安稳。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在火场并未见到哥哥一家人,可能他们真的不知道吧。
怕影响哥嫂休息,她摸着黑到厨房洗漱,刚走到门边,脚下踩住个硬硬的东西,她吓了一跳,蹦到一边去,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个圈,咣啷一下撞上厨房门槛,停了下来。
她凑过去,借着月光看那东西。
细长,手腕粗细。
附近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精的气味。
酒瓶!
她皱起眉头,朝黑乎乎的上房瞥了一眼。
不用想,也知道是哥哥丢的。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酒瓶。
酒瓶里居然还有酒,刚才被她踢到,酒洒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一个瓶底了。
想起哥哥,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把酒瓶靠在墙边,进屋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水,躲在僻静的角落里简单洗漱过,回到厢房。
她回屋后没有开灯,又是摸黑走到床前,慢慢趴倒在床上。
“嗯……”身体一挨到床板,浑身上下隐藏在骨节儿缝里的酸痛因子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她痛苦地呻吟出声。
明明知道趴着睡姿势不对,可她就是一动也不想动。闭上眼睛,努力把塞了太多情绪的沉甸甸的脑袋放空,可短暂的麻木之后,她却没能从中找到想要的平静和安宁。
似乎更混乱了。
她的眼前仍旧是烧得通红的火场,惊恐奔跑的村民和来自她胸腔里早就乱了阵脚的心跳声。
她不敢想象那百分之一的惨痛结果,如果真的发生了,她该怎么办?
身为一村之长,身上的担子和责任,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也重得多。遇到这种突发性灾难事故,她在临场应变的指挥能力和反应上距离一名合格的村干部,尚有很大差距。
在这方面,驻村书记胡冠军给她做了很好的表率。胡书记在处置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和困境时展露出的机敏、从容以及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不正是一个共产党员该有的思想境界和精神面貌吗。
与胡书记相比,她就像是一个被大火吓傻的黄毛丫头,在火情面前,她除了手足无措,慌乱大叫以外,似乎什么忙都没帮到。
她的表现竟还不如赵钰。
赵钰。
对,就是赵钰。那个曾被她嗤之以鼻的娇气包“少爷”,这次的表现却令她大跌眼镜。
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协助胡冠军灭掉大火,之后,又像疯子一样背着胡冠军四处找医生。
再看她。
真是惭愧啊。
她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好像入职以来,她啥都没做好……
“叮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怕村里有事情,她24小时开机待命。
挣扎着接起电话,“喂……”
“你到家了吗?”电话那端传来一道质感暗哑的男声。
莫名熟悉。
徐连翘怔了怔,迟疑着问:“赵……钰?”
“嗯。”赵钰顿了顿,说:“你到家了吗?”
“到了。”
“哦,那没事了。挂了。”赵钰那边要挂电话,她赶紧拦住,“先别挂,胡书记咋样了?”
“睡呢。”
“烧退了吗?”
“正发汗呢。刚才他神志不清,把我当成他女儿,抱着我说了一堆胡话。”赵钰说。
把他当成萱萱了?还抱着?
徐连翘的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幕场景,想笑却又止不住的心酸。
胡书记该是多思念女儿啊,竟把人高马大的赵钰错认成了萱萱。
“发了汗估计烧就退了。你多喂书记喝点水,他肯定会口渴的。”她交待赵钰。
“知道了。”
“你可别睡过去了。”
“知道了——”这次赵钰拖长声。
徐连翘嘴角微翘,轻声说:“还有……你也多喝点水,嗓子哑成这样,你妈妈听到了,又该担心了。”
电话那边静默片刻,传来赵钰粗声粗气的声音:“不用你管。”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徐连翘摇摇头,扔下手机,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当晚,胡冠军出了一身大汗,后半夜退烧后精神大振,竟吃了一大碗水泡方便面。
当然,这方便面是赵钰泡的,他长这么大,也只会做这一种饭。
第二日,胡冠军已能下床走动,第三日,病情已基本痊愈。赵钰亲眼目睹胡冠军服药之后身体出现的变化,谓为神奇,之前对中医的偏见和误解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张大夫来村委会复诊时,赵钰特意拉着张大夫唠了会儿嗑。问他用了啥灵丹妙药这么快就把胡冠军治好了,张大夫指着村子四周翠绿的青山,笑着说:“我用的药啊,都在那脱儿(那里)!”
“山上?”他没进过山,听村民讲,山里有野猪,猛兽,独自上山会有危险。
“黄色的,那些花。还记得不,三四月份盛开,山林里东一簇西一簇的那些黄花,就是治病的良药。”张大夫说。
赵钰脑子灵光一闪,“连翘——”
徐连翘正在厨房做面,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干啥?”
赵钰看看她,又看看张大夫,呲牙,乐了。
“就是连翘。哈哈哈……”
徐连翘不明所以,嘴里嘟哝一句,又缩回头去擀面了。赵钰倒是很感兴趣,问了张大夫许多关于连翘的药理知识。
通过张大夫介绍,他了解到连翘的果实才能入药,它性微寒,微苦,配以其他中药材,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作用。
真是神奇呢。
没想到这些外形酷似迎春花的小黄花居然是一味可以治疗多种病症的中药材。
此事只当闲聊,聊过作罢,赵钰并未往心里去。他这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吃罢饭,赵钰接到消防站刘站长的电话后,开车去了镇里。
胡冠军和徐连翘去凤凰岭上的低保户徐龙江家实地查看他家房屋漏雨的情况。
徐龙江家破败得不成样子,杂物垃圾散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徐连翘喊了一声,徐龙江抱着外孙从里屋出来。
“龙江叔,我和胡书记来看看你家的房。”徐连翘上前逗弄徐龙江的小外孙,“苍娃,你猜翘翘姨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苍娃吮着手指笑嘻嘻地摇头。
“不许吃手指。不卫生。”徐连翘把苍娃的手指拽住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七彩虹棒棒糖,搁在他手里。
苍娃激动地拍着徐龙江,“喂爷,糖!糖!”
喂爷就是姥爷。
徐龙江慈爱地揉揉外孙的脑袋,教导他说:“快谢谢你翘翘姨。”
苍娃有点不好意思说,他缩在徐龙江怀里,偷看徐连翘。
徐连翘拍拍苍娃的小屁股,笑着说:“麽撒,不用谢。”
徐龙江把外孙放院里玩,他带着胡冠军和徐连翘去看家里漏雨的房屋。
“翘翘,你也知道这是几十年的老院了,房子早都不行了。原来只是我睡的那间屋漏雨,我就搬到另外一间去住,谁知道今年它也漏了。春天一到,别人都盼着下雨,我是最怕下雨。一下雨,我就只能睡在伙房里。我实在是没有钱去修它……”徐龙江提起房子就变得愁容满面的。
徐连翘指着天花板让胡冠军看,“你看那儿,书记。”
胡冠军看着透光的房顶和被雨水侵蚀的发了霉的墙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不够细致,没能及时发现你家的问题。叔,你放心,你家的事我们会尽快解决的。”胡冠军表态。
徐龙江感激得不行,非要去伙房给他们做饭吃。
“不吃了,龙江叔,我和书记还要回去开会哩,你好好照看苍娃吧。”徐连翘摸摸苍娃的头顶,和胡冠军离开徐龙江家。
他们步行回村委会。
沿山而下跨过小桥,三三两两的农户们在地里除草、施肥。看到他们,农户们纷纷挥手致意。
“翘翘——”
“哎!树奎叔!”
“磨平婶!”
“到家坐会儿……”
“不去啦,还有事情——”徐连翘挥手,大声说道。
胡冠军看着这自然又颇具人情味的一幕,心里的乌云被驱散了不少。
“翘翘,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的身上像是带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也可以叫做魔力,让大家都忍不住想去亲近你……”胡冠军夸赞说。
徐连翘俏皮地冲着胡冠军眨眨眼睛,“我伯也这么说我。他说我是凤凰山上的仙女变的,我天生属于这方水土,所以这里的人从小就喜欢我。”
“哈哈……你可一点也不谦虚呀!”胡冠军大笑。
徐连翘也笑了。
玩笑之后,徐连翘还是谈起正事,“书记,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龙江叔家的危房改造先报上去,能批最好,不能批咱也别等着,就先翻瓦修缮,保证人正常居住,待下次再申请。这天眼看越来越热,雨水也越来越稠密,不修的话,他们家根本过不了这个夏天。”
胡冠军点头,“按你说的办,翘翘。你负责把这件事落实到位。要是资金紧张,我先垫上。”
“小广认识修屋顶的工人,我找他,能便宜不少哩。”徐连翘说。
“小广最近咋样?还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呢?”胡冠军问。
提起徐小广,徐连翘也愁得慌,“小广这娃子撒子都好,就是改不了泡网吧的毛病。”
“他伯他妈管不了,昨天还拉着我诉苦哩。翘翘,咱得想个办法啊,他才20岁,大好前途不能就这样被网络游戏给耽搁了。”
“嗯。我再找小广谈谈,实在不行,我就让他跟着我,我看着他。”徐连翘说。
胡冠军笑着说:“全村上下,也就只有你能管得了他。我一直挺纳闷的,他咋就服你一个人呢?”
徐连翘笑了笑,“可能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吧。那个时候他这么高,还不到我的肩膀,有一次我去山里拾柴火,在路上见到他被邻村的几个大孩子按着毒打,我冲上去用砍刀吓跑那几个死娃子,把他给救了。从那以后,他就改口叫我翘翘姐,前后跟着我,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察觉到胡冠军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徐连翘赶紧摆手解释说:“我和小广就是姐弟,我把他当弟弟哩。他对我也没那意思,他有喜欢的姑娘……”
“噢?小广有心上人了?”胡冠军倒是挺惊讶的。
“嗯。军平叔的小闺女,徐芳芳,和小广是初中同学,他俩同岁,去年好上的。”徐连翘说。
徐军平。
这个名字对于胡冠军来说并不陌生。
村委会选举时七个候选人之一,但他和徐连山,都没能选上村高官,这个事你可要保密呀,小广他伯和他妈都不知道,因为军平叔看不上小广,嫌他没出息,还嫌弃他家里有个懒汉伯。”徐连翘叮嘱胡冠军。
“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胡冠军把手划过嘴唇,做了个拉拉锁的动作。
徐连翘还想说什么,胡冠军手机响了。
他接了个电话后语气和脸色都变得不大对劲儿,徐连翘忍不住问:“出啥事了?”
胡冠军神色严肃地看着她,说:“那天晚上的火灾是人为纵火。”
人为的?
徐连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