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书风云(上)
“亲爱的阿贞,我是泰晤士河里的水草,你是河岸上的水鸟;我是伊甸园里的花朵,你是生命树下的羊驼;我是上林苑里的林檎,你是摘苹果的嘉宾。”
我想过了,第一段还是照他的格式,只是大致上改一下,免得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是曾见过,未曾见过?当晨光照亮你眉间的第三滴露水,我嗅到了你昨夜的发香。”
“似曾来过,未曾来过?当金风拂过你马尾上的第十六根青丝,我听到了你梦里的幻想。”
“何曾有过,未曾有过?当夜的精灵躲过梦之恶虎的第三十一次追捕,我见到了你惊迭的模样!”
“沉浸在你的柔情里,我愿意做一只溺死的蚂蚁,无怨无悔。”
“饱食在你的秀色里,我愿意做一只崩裂的蝴蝶,不离不弃。”
“沐浴在你的爱焰里,我愿意做一只扑火的飞蛾,至死不渝。”
“为何曾经没能把你认识?为何曾经没能把你捧起?为何曾经没能把你带进梦里?为何曾经没能在橄榄树下和你相依?”
“是我之不明且薄其甚也矣!时至今日,而何所能为?”
“在此之前,我曾爱上一个女孩,我没有和她说过话,而能了解她的人品;没有看过她写的字,而能读懂她的脾性;没有和她有过近距离接触,而能知晓她的情意。”
“是心相通吗?是思无邪!”
“我至今不能把她忘记,她就像一颗种子,种在我的心间,不需要浇水,不需要施肥,却能花繁叶茂,馥郁芬芳。我希望你也和她一样,成为我心目中的一颗种子,恒久绵长。”
“早开的花,过早的凋谢;早长的树,提前被伐倒。”
“早摘的瓜果,势必不够甘脆;早出窖的酒,一定不够香醇。”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树总是向上长,因为只有上面才有它发展的空间。”
“水总是向低处流,因为低的地方会让它更加的通畅。”
“太阳总是东升西落,因为地球始终作自西向东运动。”
“人总是长大了才结婚,因为真的需要和假的需求才会明了。”
……
“啊,那青发素颜的姑娘,为何你的眼睛里常噙着忧伤,我该怎么做才能将它化解,怎么做才能还你一张笑的脸庞?”
我将白纸一折一折又一折,存进了笔记本里,等待着时机送出去。
这两天田文贞和“花脸豹”的话题讨论有减淡的趋势,田文贞又时不时有意关注我了。
看她眉间时常颦蹙着,好像很急切、忧郁的样子,偶尔还能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发呆。
看到这个情景儿,不得了,我气血上涌,血脉颠腾,骑在椅子上像骑着小毛驴一样,滴哒滴哒的。
心里知道机会来了,错过了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我把情书攥在手里,扭着头来来回回地张望,看一看田文贞,又看一看班上其他同学,硬是把脖子给扭酸了。
几次站起来又坐下去,几次下定决心又被打消,我这是肌无力,是怎么的?
怎么每到关键时刻,就手软脚软,嘴上流痰,心里流水的。怕不是肌无力,怕是抽风啊!
可是这能怪我吗?
三好学生的,给女孩子写信还要当面送过去,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很光彩的事情。
转过头想想,不对,我这也不算情书,是吧?我只是把某些不明朗的问题给说清楚了,把某些有歧见的地方给讲透彻了,我这是为了解决问题,我怕什么丢人?
这么一想,我就和谐了,这一和谐我就更送不出去了。
终于,在错过了五次机会之后,我有点儿心灰意冷了。送什么送,点一把火烧了得了!
这时候,江流老弟就善解人意地过来为我热心服务了,笑得像狸猫一样,说:“有困难了吧?”
我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把白纸一递,说:“不准偷看,不准转交,还有,今天一定要送出去。”
这小子二话没说,拿了情书,旋风似的转到外面,又旋风似的转回来。
我一愣神,这么顺溜,也不需要做个事前事后准备的,有这么好办事吗,我怎么不行?
我就问他:“说是谁写的没?”
“说了!”
“怎么说的?”
“‘他’写的!”
“‘他’写的?‘他’是谁?”我当头给了他一个爆栗,真恨不得把这小子给掐死,你起码得说个是老鲸写的吧!
“全班我就和你一个人好,除了帮你还有谁?她又不是不知道你想和她好,有必要骗人骗己吗?”
我想也对,她总不至于这么糊涂。
下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今生今世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拿着白纸,就在走廊里,端端正正地看了。白纸还举得老高,一副专心致志、用心攻读的样子。
我写的是学术论文吗?有必要这么高调吗?能不能收着点?可不可以私底下看?
这不作践我嘛!
急得我那个搓手顿足,抓耳挠腮,想去取回来,是真心不敢呐,肌无力啊!
从庄子老哥那里学来的“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那一套,全忘诸脑后去了。
江流这只狸猫则在一旁笑得跟他老妈二婚一样。
看着田文贞颦蹙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就像焉萎的花叶遇到阳光和雨露的滋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状态。原本轻轻依伏的凭栏动作,也变得有模有致起来,像一个被万众瞩目的影视明星。
对于她这种质地的变化,我心里顿生出满足感,对自己的大手笔欣慰不已。
可是,没过两分钟,这朵好不容易被催活的花朵,仿佛是又遭到了冰雹和雷暴的袭击,顿时枝残叶败,冷面欺霜的。
怎么回事,我都没弄明白,难道我写的有问题?好不容易生出的满足感又沉陷下去了。
然后,更让我吐血的事发生了,好几个女生围上去看,看了不说,还吵吵闹闹的,要传给大家看。
我这老脸啊,像被皮鞋刷子刷过一样,乌漆嘛黑的,油光可鉴。
再然后,就上课了,这封情书就在同学们的书本之间递来递去。
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被老师发现了,我还怎么做人,肯定是要传召父母,三司会审,兴师问罪的。
到时候“昭告天下”定个“流徙三千里”,我的声名和前途就全毁了。
我想着,只要传到我手上来,我就给撕了,毁尸灭迹,到时候死无对证。
好在最终没有被老师发现,好像是田文贞及时收回了。我想我的罪总算是受完了。
没想到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动不动有几个傻缺了的“印度阿三”拍着江流的肩膀说:“可以啊,江小白,深藏不露啊!”“行啊,流儿,可以写言情小说了!”“不错,不错,大有老哥我当年几分风采!”“前途无量!后生可畏!谨防夭折!”……
江流坐在那里,低着个头,熊猫眼睁得圆溜溜的,一转一转,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也不说话,跟打碎了花瓶兼偷吃了里面的蜂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