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出发
“第三次撤离计划已经开始了。”黄队长从椅子上起身，看了看前来接班的李于。
李于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电子钟表，时间显示1月5日08:58分。
“第三次？”李于反问了一句：“今天？”
黄队长点了点头，拾起手里的电话：“就今天。”
李于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转头盯着视频上清晰却空无一人的画面，若有所思，然后微微的笑了一声。
“笑什么，小子？”黄队长对他莫名其妙的笑声问道。
“我原来以为第三次撤离计划会是第二次过后的几天时间，没想到昨天是第二次，今天是第三次，也就是说，第二次计划很顺利，第三次才能接得上。”
“你这么想，也有一定的道理。。。”黄队长低头说道。
“所以，我们的家人应该已经前往永春城了。”李于抬头闭眼抿嘴：“感觉外面应该是个好天气。”
黄队长却叹了一口气。
“昨晚队长开会，似乎不是很顺利。。。”李于吞吞吐吐的说道：“陈小云似乎不想离开这里。”
“她会走的。”黄队长轻声说道：“她越是这样，就越会带着她母亲离开，懂吗？”
李于摇了摇头。
“谁都不想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特别是她最亲的人，你知道，一旦人得了绝症，身边最亲的人的决定怎么样都是错的，与其是错的，就看当时的决定会不会过后反噬她。”
“黄队长，你今天讲的话好有哲学，我听不懂。”李于开口说道。
“总之，她如果不对她母亲提起能够离开的计划，那么以后她想起来会后悔。这就是怎么做都是错的。明白吗？”黄队长说道。
李于还是摇了摇头。
“你还是太年轻，还是要再磨练磨练。”黄队长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从桌上拾起了头盔，准备离开。
“队长。”李于叫住了他：“今天你通话，上面确定了吗？”
“没说。。。决定了就会给我电话。”黄队长回答，然后指着视频：“你今天还是好好盯着外面看，一有情况就叫我。”
“是。”李于失望的坐了下来。
屁股还没坐稳，黄队长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急忙接起。
当放下手机的那一刻，黄队长转头看向了李于：“6号清晨8点左右。。。今天是几号？”
“5号。。。”李于回答。
“那就是明天。。。李将军已经确定了，明天早上8点整，会从永春城派出一架直升飞机过来，起飞后会联系我，我们需要前往A栋的停机坪！”
“队长，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李于开心的说道：“是到基地？”
“直接到基地。”黄队长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李于反复念叨。
“继续盯着视频，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也准备准备。”
“队长放心，我一刻都不会松懈！”李于立正说道。
*
黄队长把撤离的消息和时间告诉给了曼龙，以及之后的安排都详细的说了一遍，便离开了曼龙的房间，敲开了陈小云的手术室。
他看了一眼手术室内，陈小云的母亲此刻正背靠着坐在病床上，转头看向了门口的黄队长。
“陈医生，撤离计划已经出来了，明天早上8点整直升飞机从永春城起飞，到时候我们必须提前前往停机坪汇合，今晚凌晨你和阿姨要提前准备。”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好让病床上老人听清。他没有等陈小云反应过来，便关上了手术室的大门。
在门口驻足了半分钟，陈小云没有追出来，他便返回自己的手术室里。
陈小云垂着脑袋坐在母亲的病床边，她似乎没有勇气抬头。
老人干枯的手轻轻的搭在女儿的手背上。
“妈一辈子都没有坐过直升飞机。。。”她轻轻的说着，轻到似乎能听见她手背上留置管连接的点滴滴答滴答的声响。
但是陈小云却听得清清楚楚。
“妈，我不会走的，和上次没有任何区别，医生护士都走了，我会留下，留下来陪你。”陈小云也轻轻的说着，但却感觉母亲握住她手背的手更加用力。
“妈想离开这里。。。”老人轻声的说道，她知道自己劝女儿离开，女儿肯定不会走。
陈小云捋了捋凌乱干枯的发梢，醒了不自觉流下的鼻涕，她抬眼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和自己对视的母亲。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母亲的手紧紧的搭在她的手背上。
陈小云屡次抬头，屡次低头，嘴里的话想要吐出来，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憋出了眼里的泪水。
“妈躺在医院里有个把月了，外面的世界也都变了，至少看一眼外面的世界。。。”老人的眼泪也越来越浑浊：“女儿，答应妈好不好，让那个警察带妈妈离开这里，离开医院。”
“妈。。。”陈小云哽咽的说着：“你身体会受不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有你需要的药。。。”
“你是医生，会有办法的。”老人说道：“妈决定离开这里，已经决定了。”
说完，她松开了握紧女儿的手。
陈小云起身，急步离开，按下了黄队长的手术室。
黄队长正坐在手术台上，博康正侧头和他谈话，见陈小云进来，黄队长便站了起来。
“你明明看见我母亲醒了，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她吼着。
博康被吓得一愣，戴起了眼镜。
“这是一次难得公平的机会，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公平的对待。我已经传达了，离不离开随你们，机会只有一次，也许走不了，也许走得了，我也不能保证。”黄队长说道。
“陈医生，冷静点。”博康在一旁说着。
“你知道我母亲哪里都不能去，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基地有医疗条件，那里不会比这里差，而且，我可以背她。”黄队长目光坚决的盯着她。
“为什么你要私自决定我和我母亲的事情！”
“把你母亲从7楼推到这里是私自决定的话，那么我也许救了你和你母亲一命，至少你们活到了现在。”
“我们不用你救！”陈小云呵斥道。
“这一次我不会决定你和你母亲的命运，我话已经说完了，该说的我一句也没有落下，不该说我也说出了口，你母亲的命运你自己决定！”
陈小云抬头瞪着这个寸头小眼的严肃男人，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然后愤然转身离开了这间手术室。
黄队长这才坐回了自己的手术台。
“队长。。。你当真要背着她母亲？”博康问道。
黄队长点了点头：“谁叫我之前是警察，人民的好公仆，骨子里依然流淌着为人民服务的血液。”
博康低头不语，许久说道：“我担心我背不动，要是能背，我也会。。。”
“傻了，瞧你这书生模样，好歹有个当护士的未婚妻，救死扶伤你最能理解。”
“那也不一定。。。”博康抬头环视四周：“我在换洗室的桌上看到一份这家医院的文件，早在一个月前这里就开始清空一些重要的医疗设备转移医生和护士，清退能够出院的轻重症病人，那是一份ICU的备忘，上面是医生写的，他们把没有人领走的绝症病人安乐死。。。所以我也怀疑救死扶伤的本质。”
“如果你是这里的医生呢？”黄队长转头问道。
“或许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博康说道：“但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有目的的堆积在门口，至少要一点尊严吧。”
“尸体堵在这里也有他们的目的。。。不是吗？”黄队长轻声说道。
“的确。。。”博康顶了顶眼镜：“那份备忘录里也提到了殡仪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接收尸体，包括医院里的。。。”
说完话后，博康抬头发现这个寸头小眼的队长正在盯着他。
“你小子。。。还看了什么？”他说。
“没啥，就随便翻一翻，如果队长想看，我放在了换洗室的左边柜子里。”
“行，我呆会去看看，但是躲在这里总要离开，东西也吃完了，过不了两天。”黄队长说道。
博康点了点头。
“睡一会吧，养足精神，才能集中注意力。”说完，黄队长躺在了手术台上。
*
1月6日凌晨6点整。
黄队长，博康还有李于三人已经全副武装的集合在了监控视频前的手术室门口，桌上摆放着几叠未开封的防护服，手套鞋套，隔离胶带。博康盯着监控视频查看外面的情况，李于检查脚边放置的背包还有武器弹药。
“听见我说话了吗？”黄队长戴上了头盔，对着内置麦克风轻声说道。
“听见了，一切正常。”李于和博康都应答道。
“不过队长。”李于抬头看着穿戴整齐的黄队长说道：“咱们呆会是先戴头盔还是先穿防护服？”
黄队长的眼睛不自觉的飘向了桌子上那几套防护服。
“如果先穿防护服，再带头盔，应该很奇怪吧。。。”博康回头说道：“何况。。。我还戴着眼镜。”
李于笑了几声：“那你应该先戴眼镜，再戴上头盔，然后再套上防护服，不过话说，这个防护服能罩住我们的脑袋吗？”
说完后，他们两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黄队长，却见黄队长摘下了头盔，从里面拔下了内置无线麦克风，然后别在了耳朵上。
“现在听见我说话了吗？”黄队长问道。
“听见了队长。”李于笑着说：“你站在我身边，我不听见才怪。”
“严肃点。”黄队长说道：“如果防护服条件有限，头盔咱们可以舍弃，内嵌的麦克风是可以取舍的，无线装置，把头盔里的这套装置取下来，充电的这个盒子就装在口袋里，到时候找到电池也能用。”
“行啊，队长。。。”李于站起身，取下了自己的头盔，跟着黄队长有模有样的取下了无线麦克风别在了耳边，博康也跟着那么做。
“轻装上阵，只能这样了。”说完，他轻轻的放下了头盔，摆在了桌子上。
曼龙沿着洁净通道走了过来，直到靠近了他们三人。
黄队长低头看着他的高帮黑色靴子：“呆会，鞋带要打个死节。”
曼龙方才低头看着自己那松垮的鞋带，蹲下了身子，牢牢的打了个死节。
“你行不行，如果不行，我让李于帮忙背。”黄队长问道。
“放心，即使要从这里背着我妹妹到基地，我也会背到目的地。”曼龙说着。
“你妹妹情况怎样？早上陈医生过去了吗？”黄队长问道。
曼龙摇了摇头：“昨晚来过换药后，就没来过了，点滴也取走了。。。”
“队长。。。6点25分了，咱们不是约好了所有人6点半集合。。。”李于说道。
“那不是还有5分钟。。。”黄队长抬眼看了一眼电子钟表，回头问着博康关于视频监控的情况。
“队长，现在所有的视频能照射到的地方，都很安静。”博康回答。
“那咱们门口对面走廊诊室的那一段呢？”黄队长问道。
“也很安静。”博康回答。
“行，那现在就等陈小云出来了。”黄队长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队长，都准备好了，就差人了。她要是不出来，咱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穿防护服，是吧？”
“这也没有那么难。”博康在背后说道：“套上后，把隔离胶带在缝隙处都缝好就是了。”
“队长。。。她会不会真的不跟我们离开？”李于轻声的问道。
“她会来的。”黄队长回答。
这时候，洁净通道传来了响声，陈小云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她扎起的长发在头上结成了一个球状，她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在出发前，我会给我母亲打上一阵止疼药，让她缓解病痛，但是这个药有副作用，她可能清醒也可能不清醒。。。请你一定要背好我母亲。”她抬头看着黄队长。
“放心，我会背好她。”黄队长保证。
“如果有轮椅的话，那就好办一些，但是轮椅都在一楼的租借区域。。。”
“我说了，我会背好她。”黄队长打断了她。
“行。。。”陈小云望了望所有人，然后目光落在了盯着她的曼龙身上。
“你妹妹的药我会打包两天的量，如果是你背着你妹妹，那么东西就交给他们拿。”陈小云说道。
“交给我。”博康回答。
“行。。。”她揉了揉了手，看上去有些紧张。
“既然现在大家都到齐了，那么咱们开个会，说明一下撤离的路线。”黄队长踱步回到了放置着防护服的桌子，然后摊开了一张A4纸张，上面用水笔简单的话了楼层图。
“咱们现在是B栋的4楼手术室里，出门左手边就是血库还有一条逃生通道，那条通道我和博康有走过，没有任何拥堵，右侧有两部电梯。现在据我们的观察，医院所有的电源都还在运转，只是部分人为关闭。所以。。。我们优先选择电梯上楼，到11层，那里有一条天桥走廊可以过到A栋。”
说完，黄队长看着陈小云，陈小云点了点头。
“到了十一楼，就需要步行到13层，因为十一楼到十三楼虽然中间有两层，但实际上只有一层楼，这一层是通往顶楼天台，最后这一层电梯因为没有运营的需要，常年都没有开放。所以到了11楼，我们需要步行两层楼的楼梯到达天台13层。那里搭着一个钢筋水泥的铁架子，就是直升飞机平台。”陈小云接过了黄队长的话说道。
“所以，我的计划是这样安排，李于你走第一个，陈医生跟在你后面，我和曼龙背着他们走在中间，博康压在队伍最后。”黄队长说道。
“而且，必须保证安静。”陈小云补充着：“之前医院里清退了所有的病人，医生和护士也都撤离离开这里，留守在医院的人寥寥无几，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大量的外面的求医者进入医院，如果感染不可避免，那么。。。这家医院里就会有感染者。”
“外面正对面的走廊诊室里就有一个。。。”博康说道。
曼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视频，这样的状态让黄队长和众人都留意到，也停止了接下来的谈话。
黄队长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现在就必须振作，因为这是你妹妹唯一能够安全离开的机会。你懂吗？”
他回过了眼神，点了点头。
黄队长指着桌上的防护服：“现在外面视频清晰，但是那些雾气究竟消散了没有，我们并不知道，哪怕轻微的扩散在空气中，都足以致命，一旦穿上了它，打开眼前这道手术室大门，也就意味着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言了。所以，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小心，并且细心。”
“明白，队长，反正今天中午咱们就能到基地了。”李于说道。
“保持十二分的警惕，知道吗？虽然路线就这么简单，但是要面对随时可能的突发状况。”“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李于说道。
“陈医生，咱们什么时候穿防护服？”黄队长问道。
陈小云望着桌上的防护服说道：“现在就可以穿，你们也可以适应一下，如果有问题也可以调整，我给你们的面罩加了活性炭的过滤装置，相比其它面罩，可以很好的覆盖脸部的皮肤，既然所有的报告都说明尸菌其实肉眼可见，那么这个过滤装置应该能很好的阻隔它进入我们的呼吸道。”
“就是这个像防毒面罩的东西？”李于指着桌上的面罩：“什么医院会配这种东西？”
“有钱的医院。”陈小云回答。
“难怪，看个感冒都看不起。。。”李于嘀咕着。
“我需要一个人协助我，帮我给我妈还有他妹妹穿上防护服。”陈小云说道。
“李于，你去帮忙。”黄队长吩咐道。
“是。”
所有人穿好防护服，陈小云仔细的检查了每一个面罩的贴合处，还有脚腕和手腕的缝隙贴合处，当检查后，她就在每个人的身后都写上了各自的姓名。
博康和李于背起了背包，并且再次的检查了武器弹药。
曼龙和陈小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静静的坐在了自己亲人的身旁。
“曼莉，今天你就能离开这里了，到了基地，就可以见到老爸。。。”曼龙轻声的说着。
陈小云静静的坐在母亲的病床前，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套着面罩的老人，轻轻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不知道外面天气怎么样了。。。今天妈精神特别好。。。小云，妈妈戴着这个面罩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陈小云回答。
老人轻轻的笑着：“你就很奇怪，你要是戴着这个出门，男人见了你都跑光了。”
“妈，这是面罩。”陈小云说道。
“妈知道。。。”老人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的搭着她同样套着橡胶手套的手：“妈要你知道，你是妈妈的骄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住，妈妈，永远永远都不会怪你！而且。。。还要更加爱你。”
“妈，你能不能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个，戴着面罩呢。。。”
“行。。。妈不说，妈就是觉得开心。”
老人紧紧的握住了小云的手。
此时，门外出现了穿着防护服的黄队长，他走了进来，说道：“已经来电通知，直升飞机已经出发，半小时左右抵达，现在。。。我们出发。”
他缓缓的走到了病床边，陈小云急忙让起身子，站了起来。
“阿姨，我来背你。”
面罩下凹陷的眼睛看着黄队长，难以掩饰的笑意藏在越发浑浊的眼神里，仿佛来接他的人是为了迎接她出院一样。
她的手臂盘上了黄队长的肩膀，陈小云轻轻的托着她，让她安稳的留在黄队长的背后。
陈小云就这样跟着母亲的背影沿着洁净通道一直朝前走，那里所有人都已经集合，包括了背着曼莉的曼龙。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吗？半小时后，直升飞机将会停靠在A栋楼13层停机坪，现在，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博康和李于两人说道。
黄队长转头望着曼龙和陈小云，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李于，开门。”黄队长命令道。
李于按下了手术室大门的开门按钮，门轻轻的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家属等候大厅那几排蓝色的塑料椅子，椅子上轻轻的覆盖着一层褐红色的棉絮状。
“出发。”黄队长轻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