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爝火燃回春浩浩
“吃饭了,休息一下吧。”
炎正青手拿饭盒,看着眼前瘫在地上毫无人样的儿子,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儿子跟着自己的第三次修行,小家伙明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浩子呻吟着。
“再不起来,就继续了啊。”炎正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浩子这才支起身。
修行了这么久,确实累坏了。小浩子抱着饭盒开始大快朵颐,娘亲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炎正青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吃着吃着,小浩子抬头说:“爹啊,你再跟我讲点什么呗。”
炎正青笑问:“你想听什么呢?”
小浩子想了想:“我们修行,到底是在修什么啊?”
炎正青回答:“修行在修己。”
“相传从前人族无法,沦为先天强大的神族奴仆。然而人族有圣者心思灵巧,智慧不凡,创法于生灵涂炭之际,救人族于水火之中。”
“这套法以人身为一方小天地,打磨经脉穴位,承接天地灵气,一穴位一境界。”
小浩子忍不住插嘴:“那么,爹,到底有些什…?”
炎正青训斥一声:“不知礼,无以立也!他人言语时岂可胡乱插嘴。”
小浩子连忙噤声。
“此法以曲骨为始,过中极,关元,石门等穴位,通任脉。”
“后转至长强,腰俞,腰阳关,命门等,通督脉。”
“正常人生来即曲骨,所以中极境即为修行的第一境。”
“每一个境界,就是这些穴位的名称。而窍穴与境界之间也只是命名关系,而无优劣之分。”
小浩子垮下脸:“这么多境界啊,那我想要成为能上天入地的神仙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炎正青伸手虚敲,小浩子就感觉脑门一疼。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不过是初窥修行路,就心生惧意畏缩不前,那以后还如何登高?”
小浩子悄悄嘀咕:“我开玩笑的嘛,干嘛这么认真。”
炎正青叹了口气:“现在是在家里,你还能肆无忌惮一点。等你走出家门了,就知道这天下可不会偏袒你一人。”
“好嘛好嘛,我还有想听的。”
“说。”
“外面的世界如果真像爹说的那么大,那都有些什么地方呢,有些什么人呢?”
炎正青思索片刻:
“爹曾趁着年轻时跑出去一次过,没走多少地方,只到了一个叫流霜洲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叫纪诚的人,你以后出去了,可以试着去找他。”
“在与他一起游历的途中,我知道了我们所在的天下,被世人称作玄霄域。”
“不过呢,匆匆忙忙的,来不及了解更多就被你沈婆婆捉回去了,就跟拎鸡崽儿似的。”
炎正青说到自己年轻时的糗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浩子也笑了起来。
炎正青有些感慨,外面的世界与古籍上的记载差异太大,不然自己也不会像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遇上了那个叫纪诚的当地人,自己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如果没有某些身份和规矩的束缚,自己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天下。只可惜山中人不得外出,这村规已经传了很多年了。
“爹,你说我会不会被沈婆婆捉回来啊?”小浩子问。
炎正青笑意不变:“说不定什么时候沈婆婆觉得你该回来了,也就去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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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愣子是村头田姨和石大叔的儿子,比炎爝浩小一些,大名叫石棱。听说是田姨给取的这个名字,希望儿子要有些棱角,不要像他爹那样憨傻浑厚。
但是石棱并没有如他娘亲的愿,模样清秀,有些呆板,所以被伙伴们戏称为二愣子。可能是因为小浩子也经常被叫做小耗子一样,两人从小便同穿一条裤子,关系很铁。
至于为何大的以“小”开头,小的反而当老“二”,两孩子之间谁也不在意,谁也不多问。
二愣子几乎每天都会坐在自家门前的田埂上,一边等着好伙伴修行归来时经过村头,一边瞧着地上,这天当然也不例外。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劳劳碌碌的。杂乱无章却也井然有序,让二愣子百看不厌。
“哎…呦…”一个灰色身影呻吟着,一瘸一拐来到二愣子身边。二愣子也没抬头:
“今天又要累死啦?”
“废话,嘶…扯到了,疼。”小浩子没好气。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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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继续诉苦几句,却发现一旁的好伙伴在专心致志地看蚂蚁。
想不到自己这个当兄弟的竟然还比不上一群蚂蚁,小浩子心中悲愤:“一群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二愣子这才看向一旁的好伙伴:
“辛苦了。”
小浩子白了他一眼。
二愣子不以为意,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有啥好羡慕的,累死个人。”
“有啥不好羡慕的呢?等你修行有成了,当了那神仙中人,又可以出去看看,多好呀,多自由。”
小浩子有些诧异,同时也沉默。当神仙可是这个小村子里几乎每个孩子的愿望。
只不过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决定了这个村子的修行之人,只会是、也只能是那么几个。
……
坐在田埂上的两人聊着聊着没多久,一群同龄孩子就互相推搡着走过来了。带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名叫陆东,诨名大东。在村里这群孩子里面年纪最大,算是伙伴们内定的老大。当然,二愣子和小浩子也被强行包括在内。
虽然炎爝浩对这种东西向来无感,但是在其他孩子看来,只要不明着反对,就是默认了。
一伙人来到两人身前,那陆东清了清嗓子,孩子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炎爝浩,听说你最近在修行,正好我前几天刚钻研出了一道独门拳法,不如咱俩比划比划?你赢了,我就叫小东,你叫大耗子,怎么样?”
哄笑声四起。
“怎么样,敢不敢应战?”
炎爝浩翻了个白眼,没搭理。
“你不答应,就当是怕我了啊,以后见面了要叫大哥,知道不?”
小浩子看了那高大身影一眼,站起身。哎呦,还有些疼。
一边人群里的起哄声更大了,二愣子则拉了拉小浩子的裤腿。
“没必要吧?万一让沈婆婆抓到我们打架,就又要挨训了。”
听到这个名字,一群孩子都收敛了笑声,小浩子撇了撇嘴。
“没事没事,点到即止就行。”
两人来到一处废弃农田里,杂草丛生。一群孩子围坐在四周,有的还顺便扯了把草根放在嘴里嚼,权当是碎嘴的吃食。
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只要自己不动手,光看别人打架还是很有意思的。当然这种事许久也出不了一次,因为打架是绝对不能让村尾的沈婆婆晓得的,她专门管这些,骂人凶得很。
大东看着小浩子,拉开身架,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起手式,大笑道:“你是修炼者,我又比你大,互不相让,一起出手。”
小浩子点点头。
一堆孩子只看到个子小一点的那个后撤一步,然后猛然蹬地,整个人如一根弹簧般冲向对面那个严阵以待的陆东。
大东有些傻眼。
好快。
下意识的,他便准备防守。
小浩子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酸痛难当。这种不够干脆的痛感最是折磨人,所以小浩子的心里早便有了一股火气:本来修行就够闹心了,还跑来招惹我,不是欠揍是什么?
在距离陆东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小浩子高高跃起,握掌成拳,瞅准目标后一拳砸下。
大东感觉有些不妙,可是已经躲不掉了。心中一慌乱,原本的架势也乱了套。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越来越近。
“砰”的一声,小浩子感觉好似砸到了一块铁板,面庞瞬间扭曲起来。
“嘶…啊!”
陆东呆立片刻,才看到眼前正站着一道比自己矮一截的佝偻身影,正单手撑着小浩子,另一手则负在身后。
“咋的,吓傻了?与人对敌,气势先垮了一截,一个怂包样。”沈婆婆的声音响起,陆东面无人色。
“炎爝浩,是不是在你爹那没受够?还这么活蹦乱跳。要不要上我那去玩玩?”沈念清对眼前坐在地上的小浩子阴恻恻地说。
小浩子已经跌落下来,捂着手,憋着疼说不出话。
身后的陆东见状刚要开口,沈念清已经转过身去看着他,眼神幽幽,看得陆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小子胆也挺肥,捣鼓出一点花架子就敢挑衅别人?知不知道村里经常被打的往往是那些不识时务的狗?”
周围一干孩子都不敢吭声,陆东脸色通红,低着头,站得笔直。
沈念清扫视着周围噤若寒蝉的孩子,斥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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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看什么看?种田净偷懒,看热闹就起劲,要不要叫村长拉上你们一起去练练?”
一群孩子作鸟兽散。
沈念清提着小浩子:你小子不是还能闹腾吗?来吃我几记雷法再休息吧。
后来的后来,只知道孩子们一起找了个机会,兴致勃勃地找到村长说要修行。炎正青一笑,告诉他们只要能在三柱香的时间里从村头跑到涤尘瀑,就算满足条件,即可参加修行。
有孩子光听着就害怕,觉得还是不要参加了吧;有孩子跑出没几里,就气喘吁吁地偷偷溜了;有几个跑到半途实在撑不住,同伴间便互相搀扶着主动退出;最后跑到终点的,只有两个人。
石棱和陆东。
当两人瘫在涤尘瀑叠嶂台上时,面前那位村长大人抛掉手中四支早已燃尽的香。
“很遗憾,超时了。”
石棱啥都没说,躺着喘粗气;陆东拼尽气力哀嚎一声:
“浩哥,厉害了,您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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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娘在灶上忙活,爹正摇着把折扇坐在门边沉思,而小浩子则泡在木桶里,半张脸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地鼓着泡泡。
炎正青从思虑中退出来,抬头看向儿子,笑话道:“怎么,还被沈婆婆开小灶了啊?”
小浩子的泡泡鼓地更快了。
“想不到训练一天过后,还有力气打架,看来以后还要加大力度才行啊。”炎正青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别!”小浩子急眼了,呛了口水后慌忙把下巴抬出水面,自己都这个模样了,难道还要更可怜点吗?这已经换过一次的水,但水中依旧可见从自己身上脱落下来的黑漆漆的死皮。
小浩子欲哭无泪。
炎正青收起折扇,轻轻敲打手心。
“今天和别人打架,有没有什么感受?”
“打架没什么感受,训练倒是真累。”小浩子嘟囔着。
如果非要说感受,就是感觉自己跑起来的时候更轻盈了,出拳更有力了。
炎正青似乎是知道儿子心中所想
“若是不累这么几下,遇到了今天这种情况,你觉得沈婆婆会先保护谁?”
“肯定是要保护我嘛。”
“那么若是以后走出去了,没了沈婆婆的庇护,又遇到了这种情况,你觉得会怎么样?”
小浩子脸一皱,说不出话了。
炎正青站起身,缓缓踱步:
“这世间哪有平白无故得来的力量?若是有,也绝对会成为你未来某个阶段的桎梏。通过吃苦得来力量,本就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但是力量并不是我们能够肆无忌惮的理由。”炎正青看向儿子,笑问道:“你觉得沈婆婆强吗?”
小浩子点点头。
“她为什么强呢?”
“因为沈婆婆订了那么多规矩,她管得住我们。”
“这些规矩可曾伤害到你?”
“不曾。”
“能否庇护你?”
“能。”
“因为你能感受到沈婆婆的庇护,所以你同样承认她的强大,是也不是?”
小浩子点点头。
“所以有种强者,不仅是实力上的强者,更是灵魂上的强者。他们不因回避一时意气争执为耻,也不已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为荣。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欺负弱小能算什么本事?”
炎正青站在门口,凝望幽幽月色。
“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么个繁琐的名字吗?”
小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爝浩这两个字,取自一首吟咏乌金的诗篇。”炎正青指向灶台那边:“所谓乌金,就是千家万户灶台中的煤炭。”
“我小的时候啊,还没修行,家里没这么多保火的法子。有些时节柴禾受潮,不易长燃。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储备一些耐烧的煤炭,用以起火做饭、取暖过冬。”
“当时通常都是几个乡亲一起,到叠嶂台那边的一座煤矿里你一凿我一铲地挖煤。有时候干起劲了,三九寒天也不觉得有多冷。”
“还记得一个冬天,我第一次坐在自己挖来的煤炭前烤火。身边是需要依靠自己的家人,眼前是亲手挣来的成果。那时的感觉真是奇妙,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强者。”
“炭火足,一烧烧一夜,令人心安,因而它是火中强者。”
“强者嘛,总能面朝漫漫长夜,背对芸芸众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