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平起平坐
当杨澍接到长安传来的旨意,他是二话不说,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带着一家老小踏上了去往长安的驰道。
杨澍虽说是官复原职,却也只是在门下省任门下侍郎,这个官职就是当年他在雍朝的官职,不同的是,雍朝时期不设侍中,门下侍郎就是门下省的首官,跟从在皇帝左右,为皇帝进献谏言。
而唐国的门下省,设侍中为首官,侍中同尚书令、中书令并列为宰执,居于政事堂办公。左右门下侍郎、左右中书侍郎、六部尚书,共十人,为政事堂从事。
政事堂不再设立于尚书省,而是两仪殿西暖阁,事实上已经成为了王镡的内阁。政事堂还有供事若干,这些人都是书吏,地位最低,却也最重要。因为他们能够接触到唐国机密,所以每个人都是经过缉捕司的侦查之后,确认没有威胁,才放在政事堂供职。
杨澍掀开政事堂书房的木雕窗户,风声变大,雨滴在成堆的案牍外飞舞,一株梨花在风雨之中含苞待放。后面一名供事正忙着把他的东西摆放出来,几个官员站在后面。
他转过身叹了一声道:“老夫竟被那姓王的效节卫羞辱了一番。”
官员们道:“不过是个侍卫,岂明君子心胸?杨州牧不需与他一般见识。”
杨澍黯然道:“老夫亏欠先帝一命。”
几个人皆沉默,当年王镡称帝,已是强夺皇位,他们都没为先帝殉国,而是苟且偷生,现在便极不愿再提旧事。
杨澍听罢说道:“今上大功于世,大势已不可违。先帝对老夫有知遇之恩,老夫居于庙堂,只愿今上能善待前人。”
旁边的官员道:“朝中、地方曾受先帝恩惠者不在少。诸公皆有此心。”
皇帝的宽容鼓励了李思,让他看到希望。打头阵上书没有死,名字必定已让皇帝记牢,仕途前程不止于前。
大唐元武三年夏季,李思从沓氏县快马赶回长安,欲进献图表。
王镡在两仪殿内亲自召见了李思。
李思被效节卫带到王镡办公后休息的地方,见只有王镡一人,这是单独召见,心下已是激动万分。
王镡没干任何事,面前的几案上只有棋盘和棋子,奏章也没带进来。他径直叫李思拿图上来看。李思急忙从带进来的布袋里拿出一大沓卷宗。
“坐,你先坐会儿。”王镡指着对面的软榻,随口道。
王镡翻看着纸上图文并茂的东西,内容很多。
良久后,李思便道:“辽东郡造船坊已在试造这种海船,亚俱罗船与中原船的构造全不相同。其形状不同于我朝船只宽大平实,而船身狭长、船底为尖;桅杆、船帆亦大相径庭。亚俱罗船帆为纵帆,饱帆如同三角形,如鸟之翼也。据辽东郡造船坊官吏言,这种船更适合于海上航行,重在风帆。”
王镡大致看了一番,也随口说出了自己临时的感觉和一些看法:“我朝河流众多,船只常用于内河,故平底不易搁浅,宽体减少吃水深度。且内河宽窄不一,风向不定,船只无法灵活利用风力,故以横帆为主,辅以船桨、水轮、纤夫。”
李思道:“圣上涉猎甚广矣。辽东郡造船坊官吏与圣上之言甚合,亚俱罗船用于江河不利,利在海上。其风帆灵活,对各种风向都很适应,据说逆风以‘之’字航行速度也很快。”
逆风走‘之’字形,唐军水师也行,只不过确实有点笨重,只有在长江中下游水面宽阔的地方有用。
王镡一面看卷宗,一面思索。他有点感悟:某些东西先进与否,在于是否与时代处境相符,超前太多反而不利。
比如这个船动力,中原有一种轮舸,以水车轮子带动船只,发展方向上似乎非常先进,因为王镡知道以后会有轮船。但以人力和自然风力为主的时代,船只的发展方向好像偏了,亚俱罗船这种重视船帆发展的方向可能才对。
李思道:“沓氏港口的船,在亚俱罗船的构造上有一些改动,用咱们的造船术改变了亚俱罗船的构造。咱们的船只升降船帆,无须用水手爬上桅杆,如此构造既快又省事,故依旧使用我朝船只的桅杆船帆构造,改变了形状而已。
另有船舱构造,亚俱罗船前后相通,也没看出有甚好处。船体一旦损坏进水,极易沉没。而照我朝前后分舱建造,一处漏水,及时封闭船舱,不会轻易沉没,便于修缮。”
王镡拍了拍卷宗道:“朕先观阅一阵,再送到林木森那里,让他也看看。”
王镡是武夫出身,什么技术都是先想到怎么利用到军事上,这船他一得到,毫无例外地便想着装备水师。
这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思还鼓囊囊的布袋。因为李思来面圣,不可能带一些无关的东西进来。他又问道:“你袋子还有什么?”
李思忙又拿出一沓纸来:“微臣扣押了亚俱罗的海船,搜集东西时,弄到了两本书。初时以为是亚俱罗航海的记载,便叫四方馆通译翻译了一些出来,但发现是亚俱罗写的典籍,不知是否有用。”
王镡翻看了一下,见作者叫“雅里士多德”,愣了一下,心道:亚里士多德?
他再细看了一章,发现是一些希腊起初的哲学阐述,但读得是一头雾水,语句表述十分怪异。必定是翻译成汉语的问题,那些四方馆通译可能对亚俱罗文字也不太内行。
“这不是亚俱罗写的书。”王镡断定道。
亚俱罗和希腊相隔十万八千里,都不在一个大洲上。
李思躬身道:“微臣愚钝,在亚俱罗的船上发现,又是亚俱罗文字写成,以为是亚俱罗国的书籍。”
“可能是翻译的书。”王镡猜测道。
这个时代的亚俱罗当真还很开明,希腊的东西也弄到了。在王镡的印象里,中国的四大发明,似乎也是他们学去了,然后扩散开来的。亚俱罗不仅学西方的哲学,也学东方的典章,据说他们曾派人到长安学习中国皇帝治理国家的制度。
王镡沉吟片刻,随口道:“华夏之地,自古领先。但各族皆有长短,吾等无须妄自菲薄,也不用固步自封、狂妄自大。别处若有所长,大可学来。学其长、防其短,国家之利也。”
李思认真听着,因为是皇帝说的话,无论有理没理他都得重视,道:“圣上英明。”
王镡看了他一眼:“这些书可能是更西边的国家所着。那亚俱罗国居远西和东方之间,往来之地甚远。咱们与他们保持联系,利大于弊。李使君身为匠作院副使,必得留住亚俱罗人,勿要驱赶。”
李思忙道:“臣定谨遵圣上旨意。不过臣到辽东郡抓了他们的人,扣了他们的船,亚俱罗人似乎很恼怒。”
王镡道:“放了,送一些好处,再免他们三年所有商税,予以安抚。有利可图,亚俱罗人应重利润。”
他拍了一下手里的译稿,“这玩意没用,朕会支会礼部征募一些与亚俱罗有过往来的人,专门学亚俱罗文字,重新翻译书稿。朝廷若得精通亚俱罗语言文字的官吏,今后也方便往来。”
王镡也不太清楚此时亚俱罗那边什么情况,但总觉得亚俱罗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两仪殿比较气派,但若论装饰的精妙华丽却是甘露殿。不过王镡也不太懂,更没有工夫去仔细考究这些东西。长安皇城属于他,他登基后这几年却着实没有细细观摩。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暴富的人,家里全是昂贵的东西,却从没理会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如此贵。
王镡走进甘露殿,感觉这里看起来不错,他赶着去见见皇后。
走进一间宫殿,几名宫妇纷纷见礼,“拜见圣上。”
王镡一瞧,正在甘露殿的人中有朝那侯乌逻的夫人杜氏,这不奇怪,乌逻的夫人杜氏便是皇后的表姐,早就投靠皇后了,平时走得很近。但临河侯欧阳询的夫人司马氏也在场,这让王镡有点意外。
司马氏一族崛起于河内郡,先辈名人很多,在雍国、冀国、豫国下了血本。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三方被唐国一扫而光。司马氏一族的精英在唐国的灭国之战中伤亡惨重,同王镡的关系并不好。
欧阳询的夫人司马氏在皇后的交际圈中,是早已经边缘化的勋贵妇人;不过现在她的外甥比较厉害,五军都督府骁卫军左将军冯燧。
王镡向司马氏拱手还礼,因为她名位比较高,又与皇后寒暄。
就在这时,杜妃知趣地轻声道:“妾身等叨扰皇后许久,请旨告辞了。”
不料张蒲美艳的脸上,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说道:“圣上刚来,你们留下说说话罢。”
杜妃等人顿时有些尴尬,忙道:“是。”
王镡不明所以,便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旁边隔着一张茶几便坐着皇后,二人平时平起平坐惯了。